趙曼青借機想從柳風院拿幾樣值錢的東西,但是她才往前走了兩步,兩條腿卻突然間發軟,身子往前一傾,雙膝跟著跪了下來。
這一撞可疼得她臉歪嘴斜,口水都從嘴角溢了出來。
緊接著她的臉倏地漲紅,因為她發現自己居然直挺挺地跪在沈未塵跟前,一旁的沈未央一雙大眼楮還骨碌碌的轉啊轉,不解地盯著她猛瞧,教她難堪得恨不得當場一頭往石椅子撞去。
那些個婆子丫鬟先是傻眼,繼而慌成一團的搶著扶起大夫人,結果又是你撞我、我撞你的跌成一塊,將快要起身的趙曼青又往下壓,臉面朝地,兩管鼻血丟人現眼的往下流。
這下子大丑了,她的鼻子是腫的,兩頰有著撞地的瘀青,額頭一片紅,披頭散發連服侍她十幾年的王嬤嬤都不敢正眼看她,怕被嚇著了,夜里睡覺作惡夢。
又氣又急的趙曼青使出大殺招,她不好過也要別人難過。
適才她因好奇偷看了丈夫放在書桌上、才送到不久的緊急軍情,這一看,她頓時心花朵朵開,好不樂哉。
就因為如此,她才敢直闖柳風院,借機要將沈未塵送走,重佔大房的東西,至于沈未央不是個事兒,乖一點就幾口干飯養著她,否則弄死她也不過是一句話,還怕小貓兒咬人不成。
「什麼,我爹中箭,危在旦夕?!」
「哎呀!節哀順變,這回肯定是凶多吉少,沒爹的孩子不好找親事,祖母娘家的佷孫倒是不錯,只是他小時候摔下馬,如今一腳長一腳短的拐著走,臉上有道巴掌大的紅斑,不過配你正好……」
心亂如麻的沈未塵看她徑自說得開心,真想直接往她身上再扎一針,讓她從此開不了口,但她終究還是忍住了。
「繼祖母先看看這個再說,你娘家佷孫就留在墓地守墳,省得出來嚇到人。」她命人取出用白色綢布包住的一物。
「做人要厚道,講話要積德,我佷孫哪里得罪你了,不過看你可憐……咦!這是什麼,怎麼跟聖旨一樣是明黃色,用皇家尊色可是要砍頭的,你……」系得真緊。
解不開用紅繩系綁的東西,趙曼青隨手扔給身後的粗使婆子去解,她則拿出絹子捂著鼻子,以免又流血了。
「它本就是聖旨。」假不了。
「什麼?!」
趙曼青一听,血色立即從臉上褪下,慌忙的轉身,此時嚇得不輕的粗使婆子根本不敢拿著聖旨,她一慌張,明黃物從手心松開,直往地下墜,見狀,趙曼青撲倒在地,兩手高高起,接個正著。
身手矯健呀!當了祖母還沒閃到腰。
其實趙曼青才三十有八,還不到四十呢!養得好,不顯老,乍看之下才三十出頭,和丈夫站在一塊有如父女。
不過這幾年遇到了辛靜湖母女,風華依舊的面容有些憔悴,眼魚的魚尾紋一條一條的冒出來。
「為什麼你會有聖旨,打哪兒來的?」趙曼青氣急敗壞的追問。
「聖旨當然是皇上給的,不然還能去偷嗎?」這話問得真好笑,她當是青菜蘿卜,隨便買都有?
「上面寫了什麼?」她顫著手,遲遲不打開來看。
「繼祖母又不是不識字,自個兒看不就得了,何須多此一舉問我。」沈未塵擔心父親的傷勢,恨不得身上長有翅膀,能用最快的速度飛到北疆,偏偏還得極力耐著性子在這里跟這個沒完沒了的老家伙周旋。
「你……」趙曼青氣到兩眼都發紅了,兩手顫巍巍的打開聖旨,誠惶誠恐的仔細看著。
當看清楚聖旨的內容時,她驚得臉白又臉紅,一會兒轉青,有如被鬼附身,張口欲言卻吐不出話來。
「繼祖母還要為我議親嗎?我等箸。」一腳長一腳短還臉上有疤,虧她想得到,真陰損。
「你、你居然……居然被賜婚寧……寧王世子……」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
靶覺眼前一片黑的趙曼青用力捉緊身邊的丫鬟才不至于倒下,她心口陣陣發疼,一抽一抽的。
有了寧王世子當靠山,她還能把大房那對母女往死里治嗎?她想再耍什麼花招,死的就是她吧!
「繼祖母不會這般遲鈍吧,世子爺三天兩頭往咱們府里跑,你真當他來拜師學藝的?寧王爺武藝高強,他何須舍近求遠。」只是沒人相信此事會成真,將軍府雖是顯貴,卻也萬萬比不上皇室宗親。
趙曼青笑得比哭還難看,她腳步踉蹌地往外走,背影被一層陰影籠罩住,仿佛即將枯萎的花,找不到一絲活著的生氣。
一著不慎,滿盤皆輸,她當家主母的位置很快就要換人了。
但她心中仍有一縷不甘的惡毒,希望沈萬里傷重不治,那她的兒子還有一絲希望,否則……
「姊姊,爹受傷了嗎?」沈未央的小臉皺起,很不安心。
「沒事,吉人天相,爹有姊姊的救急袋,他一定會度過難關,平安歸來。」只要未當場斃命,她的藥都能護住心脈,勾住一親命。
沈未塵神色發怔的卷好聖旨,讓招月拿去放好,那是凌丹雲臨走前向皇上請的旨意,親手送到她手中,他說他若活著回來便拜堂成親,反之就把聖旨作廢,當沒這回事。
她以為這是一個玩笑,沒想到是真的,凌丹雲幾乎十天一封的給她送信,假公濟私利用傳遞軍情的機會夾帶,他沒說他對她的感情有多深,只是不斷重復說著他有多想她,思之入骨。
心是肉做的,在他一次次魚雁往返中,家書抵萬金的可貴才最教人動容,現在一听到父親受了重傷,心頭一緊的沈未塵也不禁為凌丹雲擔心,在父親左右的他是否也受了傷?
此時她腦中只有一個凌丹雲。
「爹他們什麼時候才回來?我想爹、娘,還有大郎哥哥。」沈未央說著說著,圓滾滾的大眼楮盛滿晶瑩淚水。
沈未塵安撫道︰「打完仗就回來。」她也很想他們,但她必須振作起來,她要守住他們的家。
「那什麼時候打完仗?會不會等他們回來我就長大了?」沈未央抱著姊姊的腿,哽咽地道。
听著她童言童語又十分真實的話,想給妹妹一個笑臉的沈未塵卻感到鼻酸。「很快就能打完的,不會等太久。」
因為父親的傷重,沈未塵決定在下一批的雷火彈中摻入令人全身麻痹的毒藥,不致命,卻動彈不得,她想盡快結束這場戰爭,讓該回來的人趕快回來,不要再受傷。
「真的嗎?」沈未央仰起頭看著姊姊,表情充滿希冀。
「真的,姊姊不騙人的,朧朧不是餓了嗎?姊姊喂你。」她用調羹舀起一顆豬肉韭菜餛飩放在嘴邊吹涼,再送進妹妹口中。
「嗯!好吃。」小嘴呼嚕呼嚕的吃著。
「好吃就多吃一點,小心燙嘴。」能吃便是福,能被當小豬養著也是幸福,看著她吃,便覺得日子並不苦。
「好,姊姊也吃。」沈未央乖巧地要姊姊也吃一顆。
「姊不餓,你吃就好。」沈未塵心緒紛亂,沒有胃口。
先前哭天喊地的婆子丫鬟已經被柳嬤嬤差人拖走了,地上只剩下跪著的痕跡和磕頭留下的血漬。
風一吹過,落下的落葉將血色覆蓋住,肉眼不得見的灰塵一層又層的卷落,血漬漸漸消失。
日復一日,月復一月,北邊的戰事吃緊,糧草緊縮,來自前線的書信越來越少了,京里的糧價高漲。
沈未塵靜靜地等著,等一書難送的箋紙。
三個月過去了,她和妹妹過了一個冷清的年,又長了一歲的她,個頭抽得更高了,楊柳面、芙蓉色,嬌艷奪目。
從幾封短短的平安信中,她得知父親的確受了箭傷,長箭穿胸而過,一度沒了氣息,是她娘強喂了他一顆九轉回生丹才緩過氣來,有了生息。
即便如此還是傷得很重,那一箭從他心髒邊邊擦過,帶出一絲皮肉,因此他現在不能移動,不能咳嗽,不能大口喝水,只能像易碎的琉璃小心養著。
直到那塊肉長厚。
而她哥哥又升官了,成了從四品明威將軍,但她知道他身上肯定多了幾道傷疤,加官進爵是要付出代價的。
最後她想到那個人,凌丹雲,他在信里說他瘦了,衣服破,沒人補,只能穿沈修文的舊衣,又言鞋底磨破了,硌得腳底好疼,若她能為他做一雙鞋,他能一躍躍過一座山,砍下敵將的首腦。
瞎話,世上哪有那麼神奇的鞋子,他果然腦子壞了,說話不著調,十句話有九句是逗人玩。
「凌丹雲……」他收到她做的鞋了吧?她女紅不好,大概一腳大一腳小……想到這里,她不由得噗哧笑了。
「想我了,蒙蒙?」
咦!她怎麼幻听了,好像听見……
「我也想你了,蒙蒙,好想好想。」以後再也不離開她太久,想得骨頭都疼了。
猛地被人從後頭抱住,微微一僵的沈未塵正要往身後的人扎針,忽地听見那熟悉低沉的嗓音,她倏地紅了眼眶。
「凌丹雲?」
「嗯!我回來了」他聲音帶了點哽咽。
「仗打完了?」
「打完了。」
「還要再去嗎??」
「不去。」他斬釘截鐵地回道。
「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為了保家衛國,他不得不去。
他悶聲道︰「留著讓你哥哥去立功。」
他建功再多也升不了官,寧王世子已封無可封,日後成了寧王也無須錦上添花,頂多要個好的封地做封賞。
「他們呢?」沈未塵問的是她的爹娘和兄長。
「還在北地。」
「還在北地?」她訝異又不解,他都回來了,為何他們仍滯留北地?
「和談。」談賠償。
「和談。」她懂了。
「別提他們了,你看看我是不是瘦了,而且黑如木炭,你娘嘲笑我變丑了,會被你拋棄,蒙蒙,咱們不離不棄……」也就黑了點,哪里丑了,辛姨眼楮長歪了。
「我瞧瞧。」沈未塵想轉過身看看身後的男子,但他有力的雙臂像兩條粗繩,將她緊緊束縛住。
「不給看。」他怕羞。
「怕我嫌棄?」她輕笑。
「……不許嫌棄。」凌丹雲語氣凶惡。
「好,不嫌棄。」沈未塵無法克制地嘴角上揚。
他回來了,真好。
「真的?」
「真的。」比朧朧還孩子氣。
緊摟的臂膀緩緩松開,懷中人兒慢慢的回身,年輕男女四目相望,盈盈水光中看見相守的深情。
「是不是變丑了?」凌丹雲回道。
「不丑。」更像個男人了,眉粗眼大,一臉堅毅。
「還是媳婦兒好,會夸人了。」黑眸一深的凌丹雲專注凝視美若芙蓉的面容,口中還帶著一絲不正經。
「又瞎說,誰是你媳婦兒,不要臉!」沈未塵杏眼一瞪,卻顯得嬌媚極了。
「你就是我媳婦兒,逃也逃不掉,賜婚聖旨有兩份,一份在我那兒,以防你毀尸滅跡。」
以她的冷情有可能會這麼做,反正「死無對證」,她堅持沒收到,誰也拿她沒轍。
「我給你診診脈,你腦子真的壞了。」沈未塵忽有其事的拉過他的手,三指按住脈門。誰會把聖旨毀掉,他也太小心眼了,居然這樣防著她。
他點頭認同,「我也這麼認為,想你想壞了。」
「還貧嘴。」美眸一睞。
「不貧,我剛吃過蜂糖糕,要不要嘗一嘗……」頭一低,他吻上想念已久的朱唇,一時沒克制住就吻得……久了些。
一聲嬌吟,微帶喘息的兩人總算分開相貼的軟肉,帶起銀絲。
「凌丹雲,你變壞了。」兵營那種地方最會教壞男人,肯定葷素不拘的說上一堆男女情事,把人帶歪了。
他呵呵直笑,又把人摟入懷中。「不壞,我差一點死掉。」
「什麼?!」沈未塵震驚地將人推開,又為他仔細把了一次脈,確定沒有傷及髒腑才安心。
「不是博取同情,是真的,那一箭原本要射向我左胸,是你爹及時將我推開,替我擋了這一箭。」
連著兩個月他都不敢離沈將軍太遠,怕他有個萬一,他無法向蒙蒙交代,
辛姨不斷安慰不是他的錯,換成她也會為他擋箭,她為的不是大義,而是他是她看著長大的孩子。
在寧王、寧王妃身上,他找不到一絲為人爹娘的溫情,沈萬里夫婦卻讓他看到真正的無私,只因他們把他當自家的孩子疼著,他們舍不得他受傷。
那夜,他躲在無人的岩洞中號啕大哭,哭得聲嘶力竭,把多年來的不平發泄出來,心情才漸漸平靜下來。
看到他紅腫的雙眼,沈萬里一句話也沒說的邀他下棋,明明人動都不能動,辛靜湖取笑地拿兩顆煮熟的雞蛋給凌丹雲滾眼眶。
他們真當他是自家子弟,沒有責備,只有關懷。
「我爹是為了救你才受的傷?」原來如此,她就說嘛,她娘就在她爹身旁,以她娘的身手,怎麼有人能傷得了爹?
「那個人已經被捉起來了,他叫楊成,也逼問出幕後主使者是誰。」說到「幕後主使者」這幾個字時,凌丹雲臉上流露出痛楚。
「這事不單純?」
「和我的身世有關。」但他知道的並不詳細,還要做一番深入查探,很多事他都被蒙在鼓里,但光是目前所知,就已經夠傷他的心了。
沈未塵柳眉輕蹙,皇室秘辛曲折離奇,哪天皇上鬧雙胞都不足為奇。
「蒙蒙,如果我不是寧王世子,你還願意和我在一起嗎?」凌丹雲難得的失了幾分自信,深潭似的黑眸浮現一抹幽暗。
「不願意。」她毫不猶豫地回道。
「不願意?」他先是一怔,滿目不信,繼而瘦了一大圈卻變得結實的身軀微微顫抖,他沒辦法接受她不要他的事實。
見他如墜深淵般茫然,沈未塵將未竟之語說完,「別忘了賜婚聖旨,上面明晃晃地寫著賜婚于寧王世子與沈萬里嫡長女,你若不是寧王世子我不是抗旨嗎?那可是要砍頭的。」
聞言,凌丹雲的雙眼瞠大再瞠大,最後發狠的往她唇上吻著,似要發泄心中的驚恐般將她的粉色唇瓣吻得都腫了。「臭丫頭,敢捉弄我,等你過了門後,本世子就要讓你知曉何為夫綱!」
他真的有片刻的不知所措,想著該偷還是該搶好將人弄到手,即便他再落魄,也不會將心愛女子拱手讓人。
不過他很快就收拾好失落的心思,若有一天他不是寧王世子,他會和沈萬里父子一樣靠自己的雙手拚出功勛,以實力來證明他是頂天立地的好男兒,足以封妻子。
眨了眨眼,沈未塵輕笑出聲。「我說的是事實,那紙聖旨還是你請來的,你總不能讓皇上出爾反爾吧!」
凌丹雲哼了一聲,又覺得荒謬地先笑了出來,遇到她,他做了不少傻事。「蒙蒙,我來提親好不好?」
為免夜長夢多,先下手為強。
听他說得無賴,沈未塵心口一陣柔軟。「我還有四個月才及笄,這事我不理,你自個兒同我爹娘提,沒被亂棍打出去就來娶。」
「啊!蒙蒙,你這話太殘酷了,和談完才要理師回朝,以大軍緩慢的行進速度,我至少要等上三個月。」他大叫,痛不欲生。
「那就等吧,反正心急也吃不了熱豆腐……」他們成親還是要有爹娘在場,急也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