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看什麼?」
身後忽然傳來很低的輕喚聲,猛地被嚇一跳的辛未塵回頭一看,一見來者吁了一口大氣,隨即有些不悅地嗔道︰「人嚇人會嚇死人,你走路一點足音也沒有,早晚被你嚇得駕鶴西歸。」
「你膽子向來很大,嚇不著。」修長玉指往她頭上一揉,一張潤玉般的笑臉映入眼簾。
「凌丹雲,你又沒事干了嗎?老往我這兒跑,想禍水東引不成?」他們這些皇家子弟呀!還是少打交道為妙。
「不,事滿多的,剛路過,就順道進來看看你。」一看到她小臉緊繃的模樣,凌丹雲忍不住想笑。
「那以後別路過了,我們可能很快就要搬家了,你再來會找不到人。」那兩人靠得太近了,光天化日之下也不知節制點,太可恥了,干柴一遇烈火,老房子都要燒成灰燼了。
「搬家?」他眉頭一擰。
「嗯!我爹心疼我們的地方太小,原本要我們直接搬進將軍府,但是我們的身分還未得到確定,因此我跟我爹說先給我們準備一間二進宅子,等塵埃落定再說。」不用急,給大家適應的時間。
她爹也慬她的未竟之語,不急著入住將軍府是因為她娘名分未定,冒然進府只會引起不必要的流言蜚語,對他們娘仨日後的處境大為不利。
況且將軍府的繼婆婆定會從中作梗,借著長輩身分發難,言語上多有貶低,以退為進共迎人入門,再一次攻訐冠上不堪的污名,把她娘逼得自個兒讓位,無一絲立足之地。
說不定一番攪和後,正室變妾室,嫡生子女成了庶子庶女,辛大郎的長孫名頭為人所奪。
有著嫡長的地位,局面大為不同,嫡子嫡孫可以有很多個,能享優渥的生活,但唯有嫡長是下一任宗主,他繼承了家族榮耀,也是一家之主,日後偌大的家業將傳承到他手上。
沈萬里也看這一點,當初他便是不懂嫡長的重要性才吃了暗虧,遺失了七年的記憶,如今他好不容易尋回妻小,他會更謹慎的守護,不再讓他們受一絲委屈。
「沈將軍真是你們的親爹?」凌丹雲的一雙黑眸暗了幾分,似是想到什麼而不快。
「如假包換,我爹這些年沒什麼變化。」同樣的一張臉,只是增添了歲月的痕跡,性子雖然多了冷硬,卻也更穩健。
「那你知道將軍府的情形嗎?」他不想她兩眼瞎的進入充滿惡意的宅邸,將軍府不是龍潭虎穴,但也絕非善地。
「打听到一些,我祖父那一代有兄弟五人,尚未分家,祖父年長卻成親晚,弟弟的孩子都快議親了他才生下我爹,一大群人的關系有點亂。」
年長的叫年幼的叔叔,妯娌的輩分也常分不清,某人的娘家佷女嫁三叔,二叔的兒子娶姑姑婆家的小泵,這家的姑姑嫁那家的表弟……簡言之就是姻親間牽得很廣,幾乎有點像換親,牽來扯去都沾親帶故。
「你首要注意的是那位面容慈善的大夫人,據我打探的消息,你爹當年遇襲可能和她有關,他一死,沈萬程便是嫡長子。」大戶人家的明私不外是爭家產,搶家主之位,當初的沈萬里人稱少將軍。
「繼母、繼子哪有同心的一日,除非她自個兒無子,否則誰不以親生子為主。」人無私心都成了聖人。
「蒙蒙,你想你爹和你娘在一起嗎?」凌丹雲學她伏著身,偷看搬了兩張躺椅在院子閑聊的男女。
辛未塵細眉一攏,「看緣分吧!我爹那邊似乎挺樂意的,而我娘考慮較多,那地方進去容易出來難。」
一扇朱門鎖住女人的一生,她們只能在後院那塊地方兜轉,走不出男人拉起的縛繩,為丈夫和孩子耗盡年華。
凌丹雲忍不住輕笑,「什麼進去容易出來難,你當下大牢呀!」每每听到她說出這種頗具深意的話,他喉間的笑意總像滿出來的水抑不住。
有個位高權重的父親,這是多麼千載難逢的機會,凡是有心的人都會緊緊攀住,日後的前途或榮華富貴都有了,可他們母子三人卻能拒絕誘惑,不只不以人此為傲,反而覺得受名所累,寧可有個務農的丈夫或爹,也不希望他是個高高在上、統御一方兵馬的大將軍。
辛大郎是天生遲鈍,找回父親就好,管他富貴、貧窮,在他眼里那便是撫育他的男人,他孺慕之,學其言行舉止。
而辛靜湖母女是真的怕麻煩,親人的地位越高越嫌棄,有著悔叫夫婿覓封侯的厭惡,她倆要的是平靜安穩的生活。
就是這點淡泊讓凌丹雲百思不得其解,明是農家出身,為何有歷經風霜、大徹大悟的寧和?仿佛這世間只是一道風景,走走看看也就夠了,無須眷戀這一切不屬于她們的風光。
辛未塵在心里月復誹,確實是牢房呀!而且還是終身監禁。「小聲點,別讓我能娘听見,他們耳朵尖得很,像貼壁鬼似的,一有動靜就狼光一放,把我當賊防著,什麼嘛!新人娶過門,媒人丟過牆。」
太無情了,也不想想是誰用盡心思撮合他們,兩人走得近了,反而嫌她礙眼,要她在屋里繡花。
呵!她能繡出個鴨子戲水嗎?銀針玩得精,不代表也精于繡技,扎在人皮和在布料上穿針引線是不同的感覺。
「沒想到你也會發牢騷。」他低低發笑。
在凌丹雲心中,辛未塵太冷靜了,遇事從不慌張,沉穩得不像年僅十歲的站娘。
聞言,她杏眸橫睇。「我是人,不是坐在供桌上受萬民香火的神只,哪天我得道成仙了會庇佑你,多燒點香燭、勤供奉、早晚三炷香,我保你妻妾成群,兒女滿堂。」
「胡說什麼,不會有妻妾成群。」看她全無波動的平靜神情,凌丹雲不自覺有些著急的道出心里話。
「你是寧王世子,將來會繼承寧王之位,一正妃、兩側妃,四位夫人是宮制,由不得你說不。」所以她只是欣賞,不會有任何不當的想法,美人的皮相好看,多看兩眼好下飯,其他不多做他想。
擁有兩世人記憶的辛未塵向來冷情,前一世在軍人世家長大的她原本就性情淡漠,再加上從事醫生工作,太多悲歡離合的情景在她眼前上演,因此她在情感上的疏離感越發嚴重。
這是一種文明病,也是性格上的缺陷,醫人不自醫的她選擇隨遇而安,她忙得沒時間停下來自省其身。
說到老祖宗留下來的規矩,凌丹雲眉間顯得抑郁。「我會想辦法得皇上的恩典,女人太多是麻煩。」
他要求的是婚姻自己作主,不循舊賜婚,因此他才極力攬下建功的機會,以功勛去換取恩賜。
一听他說到麻煩,辛未塵就笑了,近墨則黑,和她們母女倆走近了,他也淪為同類。
「你的傷還沒好全,還是不要隨意走動,多臥床,多休養,飲食上補血養氣為主,你這次十分驚驗,若再晚半天來找我,我也無能為力。」
他的毒留在身上太久了,都發黑化膿了,箭上有毒,增加醫治上的困難,他整個背都爛了,所幸他帶著她給的解毒丸,解了大半的毒素,而她設想最糟的敗血癥未發生,也是他意志夠強,撐過最危急的關頭,否則治好了也會落下後遺癥,能預測天氣好壞。
一到氣候有異他便會有感覺,一下雨,骨頭便酸麻不已,整條脊椎挺直不易;一冷,關節疼痛難當,肩、背、腰如同針在扎著,只能曲著身行走,越冷疼痛越劇烈。
「咳!咳!蒙蒙,我也覺得身子有點不適,你幫我診診脈吧!」他耳根有點紅的伸出左腕。
「寧王府沒大夫嗎,就算沒有,不是可以召太醫嗎?以後這種小病小痛別來找我,侮辱我的醫術嘛!」辛未塵邊埋怨邊以三指按住他的脈門,確認他的身體狀況。
他專注地凝視她柔美的側臉,輕笑道︰「你認為那些人能信任嗎?他們不在湯藥里添料已是我的福氣了。」
她一頓,睨了他一眼,又繼續診脈。「自個兒的情形自個兒清楚,別忘了付診金……」
「銀貨兩清。」他接道。
「明白就好。」省得糾纏不清。
凌丹雲失笑。「你缺銀子?」
「誰不缺?」銀子當然是多多益善,接下來他們使銀子的地方可多了,她考慮要不要制些藥丸在藥鋪里寄賣。
當大夫太不實際了,一來她年幼,稚女敕的面容無法使人信服,二來女子不宜拋頭露面,她漸漸長成了,有了少女體態,得守這年代的規矩,名節為上,三來她即將成為將軍之女,出入多有不便,若以女兒之身行醫,恐會招來不少抨擊。
女扮男裝是行不通的,她太嬌小了,站在已有男子體格的哥哥面前,她是袖珍版的小泵娘,明顯看出體型的差異。
「不是才從如意樓撈了一筆賭金,幾萬兩銀子還嫌少?」她和謝舟子倒是有志一同,看準時機便下手。
提到這事,少有表情的辛未塵不由得苦了一張臉。「別提了,遇到截道的,二一添作五的分走一半,我肉疼。」
她娘太狠了,居然說見者有份,毫不客氣的拿走一萬七千多兩,要她努力賺錢養家,當娘的不能老是上山打措、賣野味獸皮,她能者多勞,廣納財源。
不獵物獵人呀!京里貼著緝捕逃犯的人物畫像,以娘的身手有如探囊取物,不費氣力。
「被你娘收走了?」他了然的問道。
辛未塵螓首一點。「她說男人不可靠,得攢些跑路銀,哪天若是我爹有三妻四妾了,她就卷了銀子走人,省得和他相看兩厭,女人不能依靠男人,他們說一套做一套,被拋棄了還無處訴苦。」
辛靜湖這是為原主抱屈,死之前還等不到一心盼望的良人。
「那你呢?」凌丹雲屏著氣息又問。
養得折女敕的小臉嫣然一笑。「我是我娘的女兒。」
意思是,有什麼樣的娘就有什麼樣的女兒,別指望她有三從四德的美德,女人的賢慧不是用在從一而終,她們也能自個兒作主,都招過一次婿了,不介意再找個上門女婿。
「蒙蒙……」看來他得趕緊找個機會把她定下來,省得她受她娘親影響,滿腦子驚世駭俗的想法。
「世子爺,你握夠我女兒的手了吧?」
陰森的男聲當頭落下,躲在灌木叢後偷看的兩人一臉訕訕,緩慢地抬起頭,臉上沒有被逮著的難堪,只有平靜。
「沈將軍,好麼不見了,近日可好?」這臉色可真難看,好似被人捉走他家的雞,面黑如墨。
「手。」
「什麼手?」凌丹雲裝傻。
「我女兒的手。」真刺眼。
「你女兒的手?」他一臉不解。
他假裝恍然大悟的抬高兩人相握的手。「沈將軍說的是這個呀!蒙蒙在幫我診脈,我身子不適。」
這家伙方才突然握住她的手不放,她還以為他腦回路里的電阻又爆掉了,原來是她爹來了,不過他也太幼稚了吧。
習武之人耳朵真利,哪天她也來學兩招。
辛塵鄙夷的看著兩頭正在對峙的公羊,不懂他們哪來的閑情逸致,不過牽個手,哪來的眼力交鋒。
她才不管,由著他們相愛相殺吧。
「蒙蒙是你能叫的嗎?」沈萬里兩眼一眯,迸出熊熊燃燒的怒意。
凌丹雲臉皮厚的揚唇。「我認識她的時候就叫她蒙蒙了,這是家里人才能叫的小名。」
很好,挑釁,他以為他是寧王世子他就動不了他嗎?「蒙蒙是我女兒,你給我離她遠一點。」
凌丹雲無賴一笑。「不是還沒有認祖宗嗎?沈將軍別太急,小佷會代替你照顧他們娘仨。」
「什麼小佷,我和你不熟。」沈萬里不客氣地回道。
「多處處就熟了,沈將軍也是不拘小節的人。」凌丹雲話中有話的暗示,因為蒙蒙是他倆都捧在手心的人兒,往後他們會越走越近的。
是可忍,熟不可忍,「世子爺,來比劃兩把吧!」
「有何不可。」他眉一挑,站起身。
「爹,他不久前才受過傷,不宜動武。」這兩人是什麼意思,見面就拳腳相向。
「哼!生女外向,胳膊肘往外拐……」沈萬里沒好氣地咕噥道。
「爹。」嘀咕個什麼勁。
他冷哼,瞪了凌丹雲一眼,「擺棋,我和他下兩局總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