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到前院,因著藍海指示很快拔了艾草回屋內,藍海始終緊隨在她身後,盯著她將摘來的艾草泡入熱水,取了條毛巾浸入水中,接著開口請他坐在床沿,她便將手中那盆艾草水放置在地,緊接著蹲身于他面前。
他錯愕地看著蹲身在腳邊的她彎腰擰著毛巾,穿在身上的白T隨著她的動作而撩高,露出一截潔白性感的大腿,而他視線的角度隱約可見她寬大領口內的絲質性感睡衣。
藍海臉一臊,瞥開了視線,忽覺氣氛尷尬,寧靜房間內僅剩水聲以及他略微局促的呼吸,他不得不開口找些話來活絡氣氛,「白雪,你——」
「噓!」她噘唇,聲一出便堵住他所有的話。
他不自在的咳了咳,頭一遭在自己的床上如坐針氈。
白雪仔細將毛巾對折,毛巾上頭散發淡淡的艾草香,白氣蒸騰著溫暖熱度,她起身,虔誠並真摰地將毛巾沿著他的頭頂一路擦拭至耳廓、眼、鼻、口、下顎。
他听見她嘴邊反覆喃喃低念,「大事化小,小事化無,藍海平安無事。」接著那輕柔的擦拭來到了他的頸脖,他喉結滾動,因為她的貼近以及她的吐氣如蘭。
她站起身,一只柔荑搭在他的左肩,另一只拿著毛巾的手則撫著他的背脊做著擦拭的動作,「大事化小,小事化無,藍海平安無事。」他可以感覺到她的體溫、她的鼻息,他握了握拳,做了個深呼吸。
「大事化小,小事化無,藍海平安無事。」她捧起他的掌,以毛巾一一擦拭他每一根手指頭,眼神純淨又專注。
藍海耳根燙得不能再燙,他閉了閉眼,再睜眼,便見她彎身再重新擰餅毛巾,這次是簡略地擦過了他的大腿與小腿,接著來到了他的腳掌,他整個人僵化,見她毫無遲疑,以手托起他的腳心,緩緩輕拭。
「大事化小,小事化無,藍海平安無事……」她呢喃,濃睫垂掩,此刻的藍海看不到她的表情,卻能從她的動作及神情中感覺到她全心全意為自己祝禱的深刻意念。
他望著她的發心出神,所有的局促在這瞬間轉眼消散,被她百般重視的溫暖感覺將他的心充實得極為飽脹。
他嘴角一彎再彎,本是酸痛的四肢及沉重的身軀似乎在她那雙手的撫慰下變得輕盈,他好整以暇貪看她的一舉一動,冀盼時間能就此停住。
「好了。」她吐了口氣,將毛巾放回水盆內,抬頭朝他露出燦笑。
「好了?」他口吻透出可惜的意味。
「嗯,希望你今晚一夜好眠,明天開始也不會再發燒。」她捧起水盆便要往浴室走去。
「白雪!」他喊,見她不明所以的回首瞅他,他咳了聲,問︰「你自己不用擦一下嗎?不是說你小時候很常發生這種事?既然都摘了艾草,你自己也擦一下吧。」
她聞言想了想,點點頭。「也是。」
猶豫片刻,他臉熱熱心怦怦跳的打算開口建議,「那我——」
動作快的她卻早已擰起毛巾動手為自己擦拭,她睨了他一眼,問︰「嗯?你說什麼?」
「沒事。」他抿嘴,回得氣悶生硬。
她笑,以為他一臉生氣樣是還在鐵齒她的所作所為。
「你不用說嗎?」見她安靜地為自己擦拭,他雙手環胸忍不住問。
「說什麼?」對于他突然的問話模不著頭緒,她停下動作盯著他。
藍海憋氣片刻,爾後長長吐息,嘆聲道︰「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白雪平安無事。」
她因為他的話怔愣,卻也因他說那句話時的嚴肅真摰而勾起了唇瓣。「喔,我有在心里為自己念啊,不過……謝謝你。」這句話由旁人敘述更像是一種會讓人心想事成的祝咒,白雪滿心歡喜地收下,俏皮朝他鞠個躬後便收拾起毛巾及水盆走向浴室。
結果,藍海的確是一夜好眠到天亮,這是自從馮知花逝世後他睡得最好的一晚。
他在充滿美好陽光的早晨中蘇醒過來,感覺身心靈被洗滌得干淨清爽,他精神飽滿地先送她下山回家換衣服,開車進辦公室之前,他倏地想起白雪為了季洋前來王者香的用意,本是飛揚的好心情頓時滿布陰霾。
他思考著,覺得這件事也許不應該再延宕並置之不理,于是選擇主動出擊。
沉思的同時,他的視線再度盯在指間的玫瑰耳環上,而門上幾聲剝啄,教他不得不收拾起那詭譎難辨的情緒,他將耳環擺回四方盒內,揚聲道︰「進來。」
門開,白雪與席大維兩人一前一後走入。
藍海盯著白雪陰晴不定的表情,挑眉。
席大維似乎能感覺到白雪隱約散發的怒氣,說話亦小心翼翼,「總監,我剛才致電季先生,他告訴我他與顏小姐的婚宴場地的確是與姚府相同,但因為雪季花藝在下禮拜同樣有非常繁重的工作,他說,你的要求讓他相當為難。」
「你有把我的意思清楚明白的告知他嗎?」藍海嗤了一聲。
「有,但他還是希望你能夠高抬貴手,另外改期。」
「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告訴他,我不幫了。」藍海擺擺手。
佇立在旁的白雪听見藍海這句話,本是沉郁的臉色更為難看。
「……好,我這就去打電話告訴季先生。」席大維瞥了瞥白雪乍青乍白的臉色,剛才他和季洋通電話的內容她是全程在旁仔細聆听的,當她听見總監的要求時,他甚至還感覺她倒抽了一口冷氣,一副咬牙切齒,極欲沖入總監辦公室和他掀桌大吵的氣勢。
藍海揮了揮手,讓席大維先退出辦公室,托腮望住她,等著她說話。
白雪壓抑著滿月復怒火,反覆做了好幾次深呼吸後,才開口問︰「你為什麼要開出這樣為難人的條件?」
「是誰為難了誰?」藍海不答反問。
她被他不可一世的態度激得跳腳,「當然是你為難了季洋啊!你明明知道下禮拜是超級大好日,你們王者香忙,我們雪季花藝也很忙,為什麼非得要挑在這時間與季洋他們見面?」
一听她話里楚河漢界地將關系劃分為相當清楚的「你們」、「我們」,藍海只覺得刺耳。「今天是他們需要我的幫忙,當然是他們要配合我。」
「藍海,你可以選擇不要幫忙,如果打算幫忙了,就請你不要刁難。」她一字一字說得清晰又堅定。
「你來到我身邊,不就是希望我能幫忙嗎?」听見她直接連名帶姓喚他,他的火氣瞬間被挑起。
「我說過了,我並沒有要特別說服你幫忙季洋,我不過就是想來你這里學習的。」她氣急敗壞。
「這不過就是一個借口,你說,若沒有了季洋這個動機,你還會來到我身邊嗎?」他眯眼,問得犀利。
白雪被問住了,她先是瞪著藍海,再將眼神挪出窗外,焦躁得想啃指甲,一雙眉打上千千結,臉臭到了極點。
他卻因為她的煩躁與沉默而神色黯然。
「如果沒話說你就先出去吧,我還要忙。」他往後靠躺,因為她的存在而郁悶得不可思議。
她左思右想,不得不問︰「藍海,就算我是因為季洋而來到你的身邊,這問題很重要嗎?重要到你必須開出刁難的條件來告訴季洋你就是不願意幫忙?」
這問題重要嗎?藍海抿唇,沒有直接回答,因為就連他內心也還沒有正確的答案。
「不好意思,我就是這麼小心眼。」
白雪錯愕,見他不願意再對談,腳跟一旋大步邁出辦公室,更順勢走出了他的視線。
白雪那日氣沖沖步出辦公室外後,整日都待在王者香花店里和其他花藝師一起工作,一會兒幫忙前來見習插花的學生,一會兒跑跑外送花束的業務,她想讓自己忙一些,不去細想在辦公室內和藍海的爭執。
就連她也弄不清楚藍海究竟和她在斗什麼氣,于是她選擇讓自己整理好心情後再來思考,該如何與藍海平心靜氣的相處。
罷巧連著兩個周末都是極好的嫁娶好日,王者香內因為婚禮布置的前置作業而忙碌不堪,白雪也就樂得一頭栽入繁重的工作中,將藍海完全拋諸腦後。
周五深夜十點,鑫品飯店十樓花開廳及富貴廳。
「白姊!你今天怎麼會來?季哥說你去王者香當間諜了欸。」說話口不擇言的小金一見白雪由電梯門步出,興沖沖地揮手招呼。
白雪一听,立即掄拳往她頭上掃去。「什麼間諜!亂講話,我是去見習、見習!」她沒好氣地睨了一眼小金,接著看向正在場布的伙伴們。
「明天雪季接的婚禮布置在富貴廳,王者香接的婚禮布置在花開廳,就是這麼巧!」一邊向小伙伴們解釋前來的原因,她一邊分神向正邁步走來的季洋揮手,在瞧見他身旁許久未見的女人後,明顯怔愣了一下。
而此刻藍海與席大維正從電梯門走出,她頭皮發麻地听著席大維與藍海討論著接下來場布的重點以及主人家的細項要求。
季洋及顏水茉在瞧見藍海的瞬間同時停住了步伐,白雪見季洋向她投來疑惑的目光,她露出抱歉的神色。
她是知道今晚季洋與藍海必然會踫面的,但她萬萬沒預料顏水茉也會跟著一起來。
她原本便不打算事先告知季洋及藍海,這樣也許藍海不會刻意避不見面……
「嗯?今天富貴廳也要進行場布啊?」席大維抬眸望向對面的工作人員。
藍海從布置圖中抬首,乍然瞧見季洋與顏水茉正佇立在不遠處,他嘴角一撇,瞪向站在前方背對他的白雪。
四人各懷心思,半晌沒動靜,直到季洋牽起了顏水茉的手,主動走向藍海。
白雪暗自嘆息,回首虛心接受藍海那一記殺氣重重的眼神,見他收回視線後便緊盯著顏水茉,白雪不知為何,心里升起了一股詭譎又復雜的感受。
顏水茉一頭及腰長發烏黑亮麗,鵝蛋臉上瓖著一雙猶如寶石的美麗瞳眸,肌膚白里透紅,五官細致秀氣,身材縴合度,氣質飄逸如仙,像是童話故事中走出的公主,每當白雪見到她,總會在心底興嘆,公主就該是顏水茉這般的模樣啊!
「好久不見。」藍海嘴角一扯,笑得虛偽。
「大海,好久不見……前幾天我听小洋說了……」顏水茉開口,說話輕聲細語,溫柔又婉約。
藍海听見顏水茉喊著當年熟悉的昵稱,神色一沉。
大海與小洋,這是展現那些年他們三人關系親昵的稱呼,如今听在他耳里,卻有著說不出的厭煩感。
「我和小洋深談過了,下禮拜的約會我們可以再討論。」顏水茉以堅定的語氣告知他們必然赴約的決心。
「如果決定了,我會請我的秘書與你們聯絡。」他言簡意賅,完全沒有要再與他們進一步深談的打算。
白雪沒想到那天引起兩人爭執的話題竟因為顏水茉一句話而解決,她目光復雜,盯著季洋與顏水茉十指交扣的手,察覺到自己像是個十足十的局外人,她喪氣地垮肩往花開廳那邊走去,不願再多加關注他與她的幸福,默默退場。
見白雪踱步走向廳內,藍海想要追上,但又想起前日兩人爭執之後的不歡而散,不免頓住了步伐,暗自咬牙。
「大海,謝謝你願意幫我們。」顏水茉笑靨如花。
「不用謝得太早,等你們行程確定了再說吧。」他瞥了一眼正在面壁思過的白雪。
「下禮拜的約會……我們其實已經做好了最適當的工作安排,行程應該是可以確定了。」季洋接過話,「謝謝你願意踏出這一步,也許我們的關系再也回不到從前,但年少時曾經犯下的錯誤,我們都希望能夠盡自己所能的去彌補。」
「彌補?」藍海挑眉,哈了一聲,「我可從沒想過……有些事過去了就是過去了,還彌補什麼。」他擺擺手,不作深談的打算,轉身瀟灑離去。
他走向白雪,就見她額頭頂著牆轉轉蹭蹭,一副鑽牛角尖的標準姿勢。
看了半晌,他終于忍不住問︰「你在做什麼?」
「鑽牛角尖啊。」她悶悶不樂地回話。
他因她的回答而噗哧笑出。「鑽什麼牛角尖啊?」
她扁嘴,「看到真正的公主,覺得自己為什麼還要叫白雪。」
藍海頓了下,眼神不禁挪向閃閃發光的顏水茉,像是明白了她挾帶怨氣的話中涵義,他眼神柔軟,心口因為她的妄自菲薄而隱隱泛疼。
他俯,凝視她的側顏,聲嗓低沉又溫柔得不可思議,帶著心疼般的寵溺說道︰「白雪,莎士比亞說過一句話。」他頓住話,直到她將頭轉向正視他,他扯開笑容,暖聲道︰「玫瑰即使不叫玫瑰,它依然芬芳。」
她愣住,而他的嗓音再次如雷貫耳的傳入耳中——
「白雪即使不叫白雪,你依然是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