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楮膝下有兩個兒子,一個是元配所出的衛瀚,一個是繼室姜氏所出的衛德。
元配身子本就嬌弱,而當時衛楮身在戰場,又無長輩照看,因此生產時傷了身子,之後一直纏綿病榻,由于衛楮不在家,她的親妹子長住愛里,幫著照顧姊姊和佷子,元配死後,他便順理成章娶了小姨子為繼室。
在沒有生兒子之前,姜氏待衛瀚還算有幾分心思,直到親生兒子呱呱墜地,加上丈夫的官越做越大、越來越有能耐,然後,一個世襲的爵位憑空出現。
到了這時候,再有良心的女人也會忍不住想為自己的親生兒子做打算。
只是還沒等到姜氏動手,衛瀚就因為和他的娘親同樣短壽,二十出頭就撒手人寰,留下一對孤兒寡母。
而二房的衛德旁的本事沒有,下崽子的能力卻很強,就是他的孩子們也不遑多讓,正妻、小妾接連生,比長房熱鬧了不知多少。
姜氏眼看自己雖是續弦,地位卻再無人可動搖,這種情況下她還有什麼好顧忌的,把衛瀚媳婦活活折磨死算什麼?逼得衛珩離家又算什麼?造謠生事、抹黑衛珩又算什麼?
幸而衛楮還是個明白人,雖管不了後宅,但見衛珩年幼,無爹可依恃,而自己長年駐守邊關,不能親自教養,深怕毀了好秧苗,便想方設法送他上山習藝,護得密密實實,否則長房一脈早已斷絕。
照理說,衛楮有兒有孫,連曾孫都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再加上前幾年從邊關退下來,今年初把兵權交還朝廷,他早就該立下世子、退隱朝堂,好好含飴弄孫的,但他對爵位的繼承人始終不肯松口。
不能怪衛楮為難,畢竟二房子孫雖然眾多,但要從里頭挑一個能耐的主持國公府,著實困難。
餅去衛楮長年不在家,沒有「衛府」這塊大招牌,他無法從書香門第中挑選妻子,姜氏姊妹出身商戶,大字認不得幾個,兒子的教養自然疏忽。
兒子沒本事,衛楮只能模模鼻子認下,但孫子還有機會,因此他作主長子的婚事。大兒媳婦是同袍的女兒,讀過幾年書,寫得一手好字,尤其是那溫婉和順的性子,頗得衛楮、衛瀚看重。
而老二的婚事是姜氏堅持作主,她挑媳婦不選賢、不挑德,而是讓自家佷女來聯姻,這一娶,高下立見。
衛珩從小資質聰穎,又有娘親帶著,兩歲就會認字、背詩,之後上山學藝,有疼愛他的師父、師兄帶領,學什麼都比旁人快,衛珩十一歲考上秀才時,衛楮那個得意勁兒啊,滿朝文武都知道他有多驕傲。
衛楮不偏頗,也想從二房當中挑選幾個孩子送上山,可架不住人家祖母和娘親反對,一個個哭得要死要活,好像他不是送他們學藝,而是送他們去死。
慈母多敗兒,二房那群孫子……唉,不提也罷。
有了這番比較,就算姜氏枕頭風吹得呼呼響,衛楮也不肯輕易定下世子之位。
姜氏吵也吵過、鬧也鬧過,甚至憤怒地說就算不傳給孫子,世子之位也該落到衛德頭上,但衛楮咬緊牙,打死不表態。
姜氏後悔莫及,想著當年就該趁丈夫不在,早點讓衛瀚下去陪伴他親娘,免得日後生出個妖孽,虎視眈眈地盯著屬于二房的肥肉。
衛楮的妻子是姜氏,二房老爺衛德的妻子也是姜氏,大小姜氏聯手,衛珩豈有平靜日子可過?
每次衛珩回府,總有大事小事接連發生,若非他有一身武功,腦袋又夠清楚,早就不知道被算計幾回了。
十五歲,衛珩高中探花郎,進入翰林院,明面上他是正七品翰林院編修,但他在翰林院不到半年就被召進御書房,成為虎賁衛的一員。
虎賁衛是先帝親手組織起來的諜報機關,除先帝之外,沒有人可以指揮,主要從事偵查、逮捕、審問、暗殺等活動,核心人物共有十七名,名單在先帝手中,其他人只曉得虎賁衛有多大的本事、做過多少事,卻不曉得由誰主持、帶領。
而不管是核心人物或二、三階的領導,虎賁衛的重要組成分子平均分布在朝堂上,官都不大,四、五、六品不等,但他們手下的探子無數。
去年初,先帝知道自己的身子不行了,暗中加進一支五千人的軍隊,那並不是普通軍隊,而是精銳部隊,原本衛珩並不曉得先帝為什麼要做這樣的安排,但現在他明白了。
衛珩足智多謀,短短數年,先帝不斷破格提拔,如今在朝堂上,他是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暗地里卻是虎賁衛的頭頭。
新帝登基,始終沒有拿出虎賁衛的玉牌召喚自己,衛珩心下猜疑,想著會不會是先帝來不及將名單交給新帝,又或者新帝有意思解散虎賁衛?
他猜不出答案,只能暫且按兵不動,直到先帝的遺詔從相府里找出來,他方才明白,原來先帝的棋尚未下完。
話題扯得太遠,拉回來。
他進翰林院的當天,衛楮便將衛珩喚進書房,祖孫倆閉門深談。
衛楮打心底明白,孫子的脾氣和自己太相像,這讓他一則以喜,一則以憂。
當年他可以棄先祖不要地自立門戶,造成父親一脈式微,如今衛珩若發了狠,也可能這樣做,畢竟他親生母親的性命是交代在大姜氏手里的。
衛楮做過的事卻不樂意孫子跟進,他不希望辛苦創立的家業到最後變成一場空,因此他提出條件,挾恩求報,逼得衛珩承諾不報復二房手足之後,才讓他接手母親嫁妝,並將大房的財產分給他。
後宅雖是大姜氏掌理,但她為人蠢笨,衛楮哪敢將所有家當交給她,因此大部分產業仍握在衛楮手中,而且給予財產一事並未告知大姜氏,否則知道衛珩拿走一半家產,大姜氏能不尋死覓活,鬧個雞犬不寧?
衛珩雖沒正式搬出敬國公府,但他早在外頭置辦屋宅,每月留在國公府里的時間也不過三、五天。
他沒有成天在衛楮跟前討好巴結讓大小姜氏松口氣,認定他離爵位更遠,不足為患。
就這樣子,幾年下來,兩房倒也相安無事。
只是眼看著衛珩的官越做越大,品級越升越高,相較二房那群只會吃喝玩樂、生孩子的堂弟們,大小姜氏感受到威脅感日漸加深,于是這段日子以來動作頻頻。
他沒空、不想接招,並不代表畏懼他們。
「爺,這帖子……」
「派人過去知會一聲,祖父生辰,我會提早回去。」有什麼招數他接著!
彎眉勾唇,分明是溫煦笑意,卻讓馬文頭皮一陣發麻,身上浮起雞皮疙瘩無數,他曉得,二房慘了。
「是。」
馬文退出去後不久,門板再度敲響,這回進來的是衛仁。
「爺,楚家兩位小鮑子到。」
進入虎賁衛之後,除接收先帝給的人外,衛珩也開始培養自己的部下,忠孝仁愛、信義和平八個,是師父親自挑選教過的,用起來得心應手。
「他們身子好些了嗎?」
「大夫說已經不礙事。」
從密室救出來那幾日,楚棠、楚楓嚇得夜不成眠,兩兄弟經常緊抱著彼此不松手,他們不敢哭、不敢說話,倉皇恐懼的表情令人心疼,吃了好幾帖安神藥才慢慢緩過來。
「他們有沒有開口問過家里人?」
「沒有,兩位小鮑子常背著人偷偷掉淚,我想應該多少猜出幾分,只不過兩人半句話都沒問,乖巧听話,讓他們做什麼就做什麼。」衛仁回答。
筆作堅強?衛珩扯扯嘴角,姊弟三人性子倒是挺像的。
衛孝說,楚槿搬到百花村後,遵照要求,除了隔三差五到孫婆婆家里取用糧食柴禾,真正做到了足不出戶。
偌大的宅子一個人獨居,分明心里害怕,她卻咬緊牙關,半句都不透露,十二歲的丫頭比二十歲的少婦更沉穩,是因為家逢巨變,還是天性使然?
楚家滅門慘案在百姓間傳得沸沸揚揚,有些對朝局敏感的,幾句話就猜出幾分意思,都說新帝秋後算帳。
楚玉為人剛毅耿直,一心對皇帝效忠,從不摻和進皇子奪嫡爭權,而新帝上官謙恰恰是個器量狹小的,當年他尋求楚玉的支持,楚玉卻相應不理,這仇早早在他心中記下。
新官上任都要燒上三把火,何況多年隱忍、一朝奪位的上官謙。
原本衛珩也是這樣想的,直到從楚棠身上拿到遺詔,他才曉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這些天,謠言越傳越盛,上官謙震怒,命大理寺十天內結案。
不懂門道的以為新帝對楚家上心,急著替楚家上下兩百多口人討公道,可知道內情的哪還能不曉得,新帝這是逼大理寺隨便找個代罪羔羊呢。
衛珩不反對上官謙的做法,反正目前滅門凶手踫不得,總得給天下人一個交代,于是他花兩天功夫挑挑揀揀,擇定京郊附近的龍安寨。
那是個一千五百多人聚集的山寨,專門打劫路過的客商。
兩年前,他們收下大筆銀子,半途劫殺四皇子上官靖,讓原本在奪嫡之爭中最有希望的上官靖提前退下戰場。
衛珩將結果呈報御前,再鼓吹幾句「滅掉龍安寨不但是為楚家報仇、為百姓解困,更可為皇上立威」之類冠冕堂皇的話。
上官謙眉頭一皺,猶豫片刻後,允了,派兵五千,一夜之間將龍安寨剿滅。
龍安寨剿滅那日,衛珩進了靖王府,與過去的四皇子、如今的靖王共飲一杯狀元紅,他們總算是逼著那個人自斷臂膀,報一箭之仇。
楚家滅門慘案結案後,在背後盯梢的人撤去,衛珩行動自由,接下來該籌備、該做的事不少。
衛珩揚起一抹清淺笑意,道︰「把人帶上,去百花村。」
「是。」衛仁立到一旁,等著主子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