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羽賢如今的能耐要追上一名曾遭蠱毒殘身之人簡直易如反掌,毫無懸念。
一擺月兌捆擠人群,她輕易趕上秦菁菁,但不敢逼得太近,那身影既已落進眼中,目光更是不離須臾。
惠羽賢跟著不放,直到她們出了城、掠過人煙漸稀少的城郊,直逼江岸。
她徐徐泄出提于心間的一口氣,緩下腳步,一步步朝雙膝已浸在江中的秦菁菁走去。
李家小泵娘不知被使了何種手段,全身虛軟如爛泥,秦菁菁似也無力再挾抱她,僅揪著小泵娘一只胳臂,讓她大半身仰躺在水里,隨波載浮載沉。
這一段是川流湍急處,往下更有一處河床落差甚大的河灣,水流更急。
惠羽賢不由得想起當年在川上救人,眼前河段便如當時那般,感覺底下亂布暗石,莫怪船只會避開此段水路,選其它支流入城。
「我就知道,嘿嘿嘿……我就知道。」秦菁菁瞧也沒瞧她一眼,望著湍流發出怪笑。「小賢這脾性真對我胃口,胸懷俠義啊,隨便逮一個人來要脅,輕易就能引你追來,你說你怎麼就這麼憨直呢?」
惠羽賢不敢大意,見自己每往前一步,秦菁菁就往江中多邁出一步,遂止住不再動作。「你身上蠱蟲和蠱毒反噬皆已除去是嗎?當日你被點暈在洞窟外,後來被武林盟帶走,是盟中的神醫為你冶癒的?」
她眼前的故人身板依舊嬌小,但外貌蒼老許多,蠱蟲一驅除,性命雖無憂,肉身卻也無法再保年輕。
「你當他們是好心嗎?」秦菁菁突然惡狠恨斜瞪過來。「沒把我弄死,那是因他們還想從我這兒問出更多蟲族的事,怕還有同我一樣的蟲族族眾活著,怕族後可能沒死透,還能再借著什麼勢力復活!嘿嘿,竟使計想誘我說呢,一群蠢蛋!」
苞在閣主大人身邊久了,惠羽賢學起淡然語調學得甚好,道︰「所以你便將計就計,說些他們想听的,再加油添醋一番,自然有些人信,有些人不信,你趁他們自個兒鬧作一團,乘機逃了,是嗎?」
她想今日凌淵然被迎去此地的武林盟分舵相商,事情應與秦菁菁出逃有關,莫非……又是為了「赤煉艷絕」?!
她臉色微變。「你下毒了?若非此等手段你難從武林盟的看守中全身而退。」
秦菁菁晃啊晃地轉身面對她,手中拖著的小泵娘,口鼻被江水一波波灌著,原本是虛軟但意志未失,此刻看來兩眼卻已失神,堅持不住了。
「小賢,你真好,都明白我。那時候在南蠻山村里,咱們玩得很開心啊,你記得嗎?咱們……你、我……還有……還有大哥,哈啥、哈哈……明明半點關系也沒有,卻平白喊了那家伙那麼多年大哥,秦于峰,對,是他……」
「秦于峰已死,是你所殺。」惠羽賢靜說著,一手撫上腰間,兩眼緊盯。
「他與你同病相憐數十載,與你相依為命數十載,即便是塊冷硬頑石都能捂熱了,你當年卻毫不留情一劍將他刺死!」
聞言,她兩肩猛地一抖,喃喃道︰「是我嗎?是我殺死的嗎?」搖頭再搖頭。
「……真是我嗎?我動手的……」
惠羽賢今日逛城中大街,精剛玄劍未在手邊,她忽地抽出腰間軟鞭,選在秦菁菁分神迷惘時手。
軟鞭甫卷住李盈兒,秦菁菁放聲尖叫,驟然撲抱而下,將小泵娘往水里壓。
「玄元!救活她!」惠羽賢方才已瞥見少年埋伏的身影,她大喚,人朝秦菁菁躍去,軟鞭卻使勁兒回抽——
一切盡在眨眼間完成。
她一掌拍開秦菁菁,而鞭子帶起李盈兒往後甩一飛,玄元就在半空將李盈兒穩穩接住。
落地後,高大少年替似已沒了氣息的小泵娘家控水。
惠羽賢才要回鞭,背上重量陡沉,氣息狠窒——秦菁菁用類似細繩之物從後頭勒緊她的頸子。
「不是我殺的,是你啊!你騙我,明明是你持著劍,那把劍刺穿秦于峰胸膛,明明是你下的手!是你殺的、你殺的!不是我!嘿嘿、嘿嘿,是啊……我還知道很多蟲族的事,還有不少寶貝,我都知道,這條天蛛絲繩是我貼身藏著呢,你掙不斷的,殺人不沾血多方便啊,你也去死!去死——」
在湍急江水中糾纏,惠羽賢被勒頸勒到雙眼微蒙。
往後倒進江里時,她覷到玄元竄來,但不及趕到,她已被秦菁菁拖下水,兩人立時遭急流一帶。
她能感覺到,頸上那條玩意兒沾濕後縮得更緊,而她越扭動越掙扎,那條細繩再縮,頸骨已受壓迫,額際鼓脹。
一時間是難以掙開,但需得穩心,她的內息自循能保意志不喪。
軟鞭不知何時月兌了手,但無妨,沒有任何武器傍身,一樣有機會勝出,她尚有時間,只要意識不失,力氣猶在,就有生機。
不清楚被江水帶到多遠,背上的人一心拖著她去死,但不行,還有好多話要跟閣主大人說,有好多事想同他一起經歷,還想听他用一本正經的口吻說些穢言穢語,說夫妻之間才能听的、讓人害羞臉紅、心癢難耐的話。
她提氣于胸,兩只胳膊從肩上往後探,反握秦菁菁抵在她頸後的雙手。
有時真是她自個兒的問題,牽扯到情感,總還念及往日曾有的一點點溫情,便無法當機立斷。
然,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她發勁,無法繃斷頸上的天蛛絲繩,卻硬生生將秦菁菁的雙腕折了。
頸上的壓迫立刻一輕,背上亦是,她欲趁勢反過身,腿忽被索菁菁抱住,用兩條臂膀纏住她的小腿。
惠羽賢後腦劇痛似撞到江中突起的岩塊,一時間腦子很是模糊。她本能想往江面游,感覺內息已要用盡,但兩腿沉重……頭也好沉好重。
一定是她眼花了,竟瞧見她的那條軟鞭從江面打下。
鞭落,一大面江水被擊開,那力道可謂石破天驚!
常說抽刀斷水水更流,這一鞭劈下去卻真是斷水,雖說前後不過斷了兩息的時間,已足夠閣主大人將冒出水面的她撈起。
秦菁菁亦被抓出來,直接丟到一起循江趕至的武林盟眾人面前。
「兄長來了……」
望著自家男人,惠羽賢微微笑,頭往他肩頭一歪。
「我沒昏,我一直讓自己行氣,師父的龜息大法和兄長的『激濁引清訣』,還有……還有老祖宗的幻宗御氣,我……我御內息之氣……沒有昏。」
凌淵然一見她頸上烏青勒痕,再見那條凶器猶掛在她胸前,已然鐵青的俊顏再刷厲色,五官微微扭曲。
也沒見他如何動作,僅是衫擺虛蕩,地上一顆石子即被挑起,疾飛射出。
啪、啪、啪、啪——一連四響!
一顆小石對準癱在地上的素菁菁而去,先左腳再右腳,接著是右手,最後是左手,小石如利刃,促響四聲,飛快間劃斷秦眚菁的雙腿腳筋以及兩手手筋,即便往後外傷能愈,也無法使力傷人。
凌淵然表情能凍死人,對武林盟的人寒聲道︰「貴盟當初既決定治好她,留她一命,就得看守好了,囚她至今已兩年多,竟連她指甲中猶藏劇毒都不知,平白折損人手,更念她逃出禍及旁人,這失職之責,吾日後定找貴盟盟主討個說法。」
武林盟的人不敢多言,此次確實是大疏忽。
雖說老神醫此時就在城中,但對付秦菁菁所下的「赤煉艷絕」奇毒,還需奇藥,老神醫手段再好、所知再多,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所以武林盟分舵中有好幾位弟兄仍需乘清閣持制的解毒藥丸,在面對乘清閣主的怒氣時,更是只能垂首自省,大氣都不敢喘。
而這一邊,閣主大人將話撂下後,抱著妻子揚長而去。
武林盟雖惹人惱怒,為他們夫妻倆安排的下榻之所倒還可以。
惠羽賢此時剛冼浴好,換下一身濕衣,江北一帶的秋已帶寒意,但還不需要起火盆,可凌淵然仍讓服侍的婢子備來一銅盆火。
唔,好暖……灌下一大姜湯、讓火盆烘烤濕發的惠羽賢軟軟嘆著。
欸,好冷……大馬金刀坐在她面前的男人,那模樣、那眼神、那氣勢實讓她背脊有些打冷顫啊。
「它看著嚴重,實僅皮肉之傷,嗯……喉頭是受到擠迫,所以聲音听起來啞啞的,但無大礙,我自個兒知道的。」對男人已一而再再而三保證,甚至都笑了,無奈笑得再燦爛、再迷人男人這一次沒想吃她這套。
惠羽賢有些苦惱,憨直腦袋瓜實想不出好把戲,只覺後腦勻不住抽痛,但在江底撞傷的地方都已敷了藥,她不想再讓閣主大人憂上添憂,遂忍將下來。
既想不到好把戲的話,那就有什麼說什麼吧。
「正是因秦菁菁逃,兄長才被請進武林盟分舵相商吧?她……她……我知道她是自作孽、不可活,背了太多條人命在身,不可原諒,若我能對她當機立斷,就不會拖到最後才出手,演變成這般。」
因聲音受損,她略艱難地說︰「被拖入急流中時,我心里想著你,想著要回來尋你,哪里也不去。我知道自己辦得到,我也辦到了,我等到你了。」
凌淵然深知自己不該這麼快心軟,但她傷成這般,又溫言軟語求饒,還探手來輕扯他的袖,只會對他為之的女兒家姿態全都輪番做足,他表情盡避嚴峻冷酷,實無法再對她發火。
他輕哼了聲。「適才已問過玄元,他寫了兩大張的字交代事情經過。玄元是說一做一、沒辦到好不走人的脾性,他既認定你為『自己人』,便會听從你的指示,你要他救人,他定然把人救活了才會去做第二件事。」
惠羽賢一笑。「我知道啊,我信他能辦好,才會在危急時候將李盈兒托付他。」
在那當下,她若指示玄元出手助她,便不會傷成這樣。
可凌淵然內心亦知,妻子不會那樣選擇。她心太軟,俠義之心太重,不可能不先救人。
他看向她的頸,美目微眯,抿著唇沒有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