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露面無表情的走到床榻邊,她先解開左晉開斷腿上固定的來板和布巾,細細檢視傷口愈貪的情形,又輕觸傷口,感覺腿骨的狀況。
「你干什麼?!」因為痛,許久不曾開口說話的左晉開忽然像野獸般咆哮,睜眼瞠向站在床邊的幾人。「給我滾,別管我!」
「左二哥,你還沒死。」他必須有求生意志才能配合治療。
一直躲在黑暗中的左晉開畏光地眯起眼,他看不清眼前站的人是誰,只看到幾道模糊的影子,「我沒死你們就想讓我死得徹底嗎?我都已經是這樣了,不用再折騰,反正我的腿都斷了。」他喉嚨發緊,發出的噪音像被火燒過般嘶啞,沙沙的。
溫千染笑嘻嘻的往他痛處一按。「既然你這麼無所謂,那我再打斷它也沒關系吧。」
「什麼!」因為疼痛感而看清面前的人,他怒視毫無憐憫心的小魔星,胸中怒火狂燃,想要狠狠教訓這臭丫頭。
「左二哥,你還想不想要你這雙腿?」他的腳還有知覺,膚色是健康的小麥色,表示他的血液循環情況良好,不需要截肢。
左晉開一听,目光熾熱。「還有救?」
「夏露,左二哥的情形如何?」她未回答,反而先問學醫的丫頭。
「小姐,左二少爺的腿骨是遭受重壓而折斷,斷骨曾經穿刺過皮肉又強行推回,但骨折處並沒有完全對上,且可能有碎骨沒有固定回去,才會無法動彈。」
溫千染微微蹙眉,這個年代沒有X光等等器械輔助,要判斷傷勢多了許多困難度。
夏露遲疑了一下,才開口說︰「奴婢想,若要治療,必須動刀切開皮肉,重新將骨頭復位固定。」
無人知曉溫千染私底下教夏露如何動手術,夏露學望、聞、問、切的同時也學習現代醫學,幾年下來她能左手診脈,右手拿刀,做些縫合、切除暗瘡之類的小手術。
她準備來年教夏露婦科,龍其是剖月復產與產後血崩的護理,為自己培養一個信得過的「婦產科醫生」。
在古代女生孩子的風險極高,子死或母歿的事常有耳,有時甚至是一尸兩命。
溫千染點點頭,不看一听到動刀二字就驚慌了的趙薇苓,只認真的看著左晉開,二字一句地問——
「左二哥,你敢試嗎?」
對于溫千染的問題,左晉開的回答是——
都死過一回了,還有什麼不敢試?
于是兩天後,左晉開被送入一間溫千染用所有想得到的方法消毒過的房間,屋內的擺設很簡單,一張三尺寬,人躺下去剛好的平板床,一疊滾水煮過又曬干的白布,火燒過的剪刀和鋒利的小刀,還有桑皮線……
屋里只有四個人,溫千染、夏露、左晉開、左晉元——最後一個堅持在場,沒人拗得過他,只好讓他充當遞器械的。
一開始先由夏露主刀,她一刀切開左晉開的腿,以套著腸皮制手套的手模索嵌在肉里的碎片,再放回骨裂處,而後再輕模細按,將偏移的腿骨移回。
她做得還不錯,就是不夠細心,熟悉人體骨骼的溫千染察覺不對,又找出幾片細碎的骨頭,嵌進骨縫。
最後是斷裂肌腱的縫合,然後是上夾板,抹石膏固定。
等把從昏睡中醒來的左晉開抬回休養用的房間,看他精神不錯,溫千染等人便挪到花廳稍作歇息,左晉元才驚訝地向溫千染追問方才的事。
「為什麼二哥不會痛?」太神奇了,從頭到尾沒听見二哥喊一聲痛。
「因為有麻醉……呃!麻沸散。」
「你有麻沸散?!」左晉元話聲揚高,他听父親和兄長們說過,軍醫們時常感慨麻沸散的失傳,導致有些傷勢較重的傷患難以醫治,因為治療過程太痛苦,他們承受不住。
看到他兩眼發光,溫千染頓時頭皮發麻。
「冷靜點,不要太激動,麻沸散制作不易,藥材不好取得,如果想要大量供給絕對不行,你死了這條心,不要多做妄想。」
「要不你把方子給我,我拿給軍醫去弄,有多少做多少。」有了止痛的湯藥,會有更多的人能被挽回一條命。
要不是了解他的為人,真要以為他是想要竊取別人家的秘方牟利。
溫千染搖搖頭,「再說吧!這可是夏露本門的不傳之秘。」
左晉元一怔。「夏露的醫術不是你教她的?」
沒想到他會猜得這麼準,她不禁露出愕然表情,但隨即裝出太被抬舉了的訝異語氣道︰「怎麼可能是我,她是藥王谷的弟子。當年我買下她不久便送往藥王谷學藝,看在我祖父的面上,一位鞏師叔收了她,學了三年才回來,而後每年要去藥王谷住兩個月,補其不足。」
那次她才有祖父人脈廣泛的感覺,三教九流的人物他都有點交情。
好在夏露有學醫的天分,為人也頗為上進,在鞏師叔的鞭策下,把藥王谷的醫術學個大半,還帶回不少珍稀藥材。
藥王谷教的是正統中醫,以診脈為主,溫千染教的西醫著重于外傷的處理和簡易手術,中西合璧,讓夏露比尋常大夫更有本事。
「左三哥,你不會以為我無所不能吧!我只是比旁人聰明一些,因為夏露的關系,現師叔私底下也提點我一些要領。」
左晉元俊美的容顏一紅,笑得靦腆靦。「我看你下刀的手很穩,看來比夏露純熟,所以才這麼想……而且染染在我心中是最好的,沒有人比得上,你不會的事也沒有幾人會。」
「哼!馬屁精。」比她還會逢迎拍馬。
他一臉正經。「我說的是實話,染染是我看過最聰慧靈巧的姑娘,真想快點把你娶過門。」
「我才十三歲……」她不滿。
左晉元神情悒郁。「又不是馬上圓房,我會等到你及笄後,要不我一守孝就要守三年,再走完六禮最起碼要一年,等定下婚期又是大半年,我……我等不及了。」
他一刻也不想和她分開,她對他太重要了。
「等不及也得給我等著,不然你想換人嗎?」十七、八歲嫁人剛剛好。十九、二十歲再有孕也不遲。
「不換不換,誰讓我換我跟誰拼命。」他搖頭搖得快斷了,低吼的聲音中充滿慌張的殺氣。
溫千染似笑非笑的睨他一眼。「左三哥,你抱太久了,可以放了吧!要是讓我爹瞧見了……」
聞言,他身子一僵,倏地抬頭察看四周有無猛虎出沒……呃!溫浩斐的身影,幸好四周除了貼身伺候的下人,空蕩蕩沒其它人。
「染染,你別嚇我。」他不禁嚇。
「若是我祖父來了……」嗯哼!他那一身人皮可以剝下來晾了。
一听到是半師的溫賦,在他手底下磨了幾年的左晉元打了個激靈,連忙把懷里的軟玉溫香放開。「染染,你不厚道,搬座大山來壓我,我生平最怕的人就是你祖父了。」
面對他,溫爺爺從來不笑,手段堪稱凶殘,只要他一句話說錯、一句書上的句子背錯,手板就來了,還當著院子的下人打,讓他自己宣布他有多笨,把他的顏面扔在地上踩,不管他的哀求。
要不是他的臉皮夠厚,真要被種種的羞辱逼到哭著逃走。
「那真遺憾了,他是我祖父。」左晉元避不了,想要帶走人家的肉疙瘩就得承受著,祖父偶爾也是不講理的。
溫千染在心里偷笑,祖父一遇到和她有關的事,他完全是不跟人講道理,全憑當時的心情,護短護得厲害。
他悶悶地問︰「染染,我什麼時候能娶到你。」
「等你守完孝。」她給了個籠統的回答。
「那要好久……」他語氣壓抑。
「三年很快就過去了,而且……這三年時光,也是我對左伯伯的孝心。」
疼愛她的人少了一個,溫千染的心不是不難受,她總認為是她的錯,如果她再努力一些,也許這場不幸就能避開。
硝石、碳、硫磺,以溫府的勢力取得不難,她前後讓人做了一百多顆霹靂彈,除了做壞的和實驗用,她那里還有九十多顆。
只是她怕在這個冷兵器時代拿出太多熱武器會影響時代的演進,因此她很謹慎地只給左家父子三人一人三顆霹靂彈,給他們用在危急時月兌險保命,誰知還是不夠。
如果多給幾顆,也許左伯伯還活著,左大哥不會至今昏迷不醒……
一想到仍停棺在靈堂的父親,左晉元心情異常沉重。
「染染,二哥的腿能好嗎?」
「傷筋動骨一頁天,他的腿骨是打斷重組所以最少要臥床四天,不能有太大的動作,過了之後看看恢復的狀況,可以試著讓傷腿承受一點重量,而後要每天活動腿部,並且讓人替他按摩,讓筋脈通暢,約半年可以下地試著站立,行走,如果他不亂來的話,是可以恢復到能行走自如的,只是日後怕會落下老寒腿的毛病……」
醫藥不足,少了抗生素和一些藥品,好得比較慢,也會有若干的後遺癥,而且後續的問診判斷也難,如果有現代器械,她對左二哥的恢復狀況會更有把握。
「二嫂不會讓他胡來的。」
二哥最大的缺點是不瞻前顧後,往往憑著一股血氣就往前神,不管行軍布陣,前方有多少凶險,他只想鏟滅敵軍,凱旋回朝。
欲速則不達,二哥犯了躁進的兵家大忌。
若是他,面對父親和大哥的仇會按兵不動,守株待兔地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宰一雙,絕不會為了報仇而不顧其它兵士的性命,投入敵軍,反落入險境。
「哼!左二嫂哪管得住他,一得知復原有望,他整個人又成了往日那只孫猴子,還問我要不要在他的石膏腿上簽下大名,表示是我親手裹上的。」他還怕她名聲不夠響亮嗎?非要弄臭她名聲不可。
「嘿!二哥本來就是人來瘋,坐不住,他前陣子那副死氣沉沉、心如死灰的樣子我才受不了,現在他能笑了,還一口氣吃完一鍋白粥,看來是無大礙了。」他肩上的重擔可以稍微放下來一點,有人幫著承擔。
「一鍋?」溫千染吃驚,會不會吃太多了。
她得讓夏露開些胃藥備著,像他這般胡吃海吃,完全不顧少量多餐的醫囑,遲早胃會出問題。
左晉元傻笑。「二哥說他餓得慌嘛!能吞下一頭牛,不過太久未進食得少些油腥,他只好拿粥泄憤。」
「最好他有本事吞下一頭牛……」溫千染小聲的咕噥著,大胃王冠軍都不見得能吃完。
「染染,你在說什麼?」他瞧她殷紅色唇垂動了動。
「沒什麼?」她能說她在罵左晉開是飯桶嗎?
左晉元也沒追問,轉而問出一件他已經思索很久的請求,「對了,染染,能不能讓夏露也去瞧瞧大哥的傷,我想若有一線希望就不放棄。」
無論如何也要把大哥醫好。
「夏露是我的丫頭,你還曉得吧!」使喚起來倒像侯府下人,問她一聲不過是順口一提。
他露齒一笑,張手往她玉臂上一握。「我和你是誰跟誰呀!沒必要分彼此,我的全是你的,你要全部拿走也行。」
她一啐,反手往他手背上一拍。「哪學的甜言蜜語,你的一切早在我手里了,還想拿回去嗎?」
「不拿,不拿,我的本來就是要給你,可是我大哥他……」他心心念念至今毫無知覺的兄長。
看他眼里的憂色,溫千染于心不忍,但不得不把現實告訴他,「頭部的傷不好治,沒有儀器鋪佐,難以分辨傷在哪里……」
「什麼是儀器?」他好奇的打斷她的話。
她一頓,失笑。「就是幫助大夫治療病人的器具,像你之前遞給我的錫子和拉鉤……頭部比身體的其它部位更重要也精細,如果能清楚知道頭顱里哪兒受傷,有了足夠的準備,到時打開頭顱治療才萬無一失。」
「你會?」他兩眼炯亮的盯著她。
「我不會。」她父親是神經外科權威,但因為叛逆,她怎麼也不肯接觸神經外科,只在醫學院時上過課,以及大體考師的解剖研究。
「你不會?」他訝然,滿眼不信。
溫千染沒好氣的捶了他一下。「你失望個什麼勁,我本來就不是醫者,會醫的人是夏露,不然讓她用銀針試試看,這也是沒辦法中的辦法。」
玉貴妃近日來頻發頭疾,擅長治療頭疾的夜太醫被她留在宮里,他們認為這是玉貴妃不希望左晉陽被治好,想讓自家兄弟奪軍權的伎倆。
其余太醫院的太醫來過幾個,大多無功而返。
「你是指針灸?」
左晉元眼楮散發出希望的亮光,他听說過藥王谷有一種絕學叫「九針之術」,是將九種不同的針插入人體內,借以治病,世上不少醫者渴望一窺九針的玄妙。
難道夏露有這等本事?
「敢試嗎?」溫千染挑釁地問。
左晉元定定地看著她,毫不遲疑地回笞,「為何不敢。」與其不生不死的躺著,還不如賭一把。
「我問的不是你。」自作多情。
她回頭輕喚,「夏霞。」
看到小姐捉弄自個兒的未婿夫,夏露掩唇偷笑,隨即正色說︰「小姐,奴婢沒試過用九針之術治療頭疾,但可以一試,師父說我有他八成功力。」
「才八成?」會不會太冒險了……左晉元猶豫了,想著不如想法子請來夏露的師父。
溫千染朝他最軟的腰肉一掐。
「還嫌棄,夏露的師父是皇上請都請不來的神醫,別說八成,有六成本領太醫院的太醫就不及她。」
「染染,你真凶悍……」他以後的日子難過了。
「你說什麼?!」杏眸一瞪。
沒志氣的左晉元連忙低聲下氣地討好,「盡避捏,想捏哪里都行,我皮厚,不怕疼,就那里不能捏,捏爆了我們左家就絕後了……」他往兩腿中間一瞄,意有所指。
「下流。」她驀地臉紅。
「不下流,傳宗接代是正經事。」看她臉紅,左晉元又被迷得忘了正經事,「染染,你想要幾個孩子,我們最少生五個好嗎?像岳父岳母一樣四男一女。」
想到有一個像她的女兒,左晉元笑得嘴都闔不攏。
「滾開。」誰要生那麼多,又不是母豬。
「不滾,就要黏著你……」誰叫她是他的染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