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玨想了下,又問︰「當初文大當家身子漸虛弱時,是否就是吃著府里的膳食?」
「一開始是,可後來我覺得不對勁,所以就在小廚房準備膳食,就連藥都是我親手熬的。」她是想起當初她在豐水莊時,曾听郝多兒提起大夫診出她身上有毒,才因而聯想到是文二爺下毒,所以能避時她一定避,盡量自個兒煮食。
「若是如此,當初文大當家離世時,文二爺沒趁機咬你一口,說是你下毒毒死了文大當家?」
方靜予抬眼瞪他。「你這般認為?」
「當然不,但依照文二爺的性子,這是絕佳的嫁禍機會,他為何不用?」
「他曾說過,但他也說了,只要我離開文家,他可以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可事實上我猜想,八成是因為族中長輩會為了子嗣問題代而照顧文羿,只要文羿還在,家產他是獨吞不了的,而在外子甫離世之際,他總不會蠢得再對我們母子倆下手,所以才會開了條件讓我自行離開。」
馮玨輕點著頭,如此一來就說得通了,但這事一旦開審,恐怕文又閑會緊咬這點不放,屆時反倒會教她涉險。
換言之,那個混蛋為了一己之私逮著機會便對大房的人下毒,只要將大房的人除盡,家產自然是落進他手中。
看來,尋找罪證的方式恐怕是行不通的,他必須另謀出路。
「可這事真的很古怪,我想不通羿兒為什麼會中毒。」方靜予懊惱極了,偏偏她想不出哪個環節有問題。
「準備膳食時,你一定都在廚房?」馮玨問道。
「不,有時我會讓茱萸或芝蘭看著火候。」
「芝蘭?」
「那日你到我院落時,那個將萊菔餅連盤打翻的就是芝蘭,她是文家的家生子,從小就發派在我身邊,與我情同姊妹。」她這麼說他必定清楚,畢竟芝蘭長得好,見過她的容顏,少有人能將她忘懷。
「既是情同姊妹,怎麼你離開文府時沒帶著她?」他隱約記得那天確實多了個丫鬟,但並沒有仔細瞧對方的長相。
「她是家生子,爹娘都在文家,要是跟我走,豈不是擺明了和我同一陣線,到時候不就會連累她爹娘?」
馮玨微揚起眉,這話听起來很有道理,但……也許可以找她試探試探。
「你該不會是懷疑她吧?」
「凡事要嚴謹些,這年頭爹娘都能賣子女了,出賣姊妹,難嗎?當然,這只是我的猜想,不見得是對的,但總是個線索。」
「你要試探她?」
「對。」
「怎麼試探?」
馮玨好笑地瞅她一眼。「我心里還沒個底,反倒是你,依我看……不如咱們就先試試,往後我吃什麼,你跟著我吃什麼,也許如此就能厘清我的揣測是否正確。」他想,文又閑的膽子還沒大到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這怎麼成?」
「有何不成?你不覺得這就是個圈套,像是文二爺為了某種目的,非要將你我給扣在一塊兒?既是如此,咱們就演出戲,瞧瞧他到底想做什麼。」
「你既然清楚文二爺是為了某種目的做這種事,你還要跟著他起舞,就不怕後果是你承受不起的?」他總不想把馮家百年皇商的招牌毀于一旦吧。
「我已經沒有什麼承受不起的。」
「你……」為何要如此熱迷不悟!
「罷了,你不想演那就不勉強,我自有法子。」
「你別胡來。」她已經夠心煩意亂了,不希望再為他擔憂。
「我知道你會擔心我,所以我絕對不會胡來。」
「我不是擔心你,只是因為你身分尊貴,要是你在文家出了事,文家難辭其咎罷了。」她急忙將早就想好的說詞道出,可她的心跳很急,真的怕他也在文家出事,屆時她不會原諒自己的。
「知道,否則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麼?」馮玨哼笑了聲,別開臉。「等文羿醒了,我送你們回去,記得,我在文家吃了什麼,你就跟著吃什麼,如此就能厘清。」
方靜予未置可否。
「我讓爾剛去備些熱食,一會兒先吃,否則文羿沒醒你跟著倒下,還有誰可以照顧文羿。」話落,他轉身就走。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她的眉頭蹙得死緊。
老天,她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讓他遠離她?
當日,直到入夜,確定文羿已經無礙,馮玨才送他們回到文家。
翌日,文又閑听聞文羿中毒一事,隨即前來探視,並且承諾絕對會嚴加徹查,不過方靜予從頭到尾都沒吭聲。
文又閑前腳一走,方靜予便讓茱萸將他帶來的物品全都丟棄,一樣不留,面馮玨後腳也跟著到了。
「文羿的狀況如何?」他問。
「好多了,方才醒來喝了帖藥後又睡著了。」方靜予垂著臉回應。
馮玨盯著她,直到余光瞥見有人接近,他才側眼望去,朝那面生的丫鬟刻意展笑,微微頷首。
「馮二爺。」芝蘭軟聲喚道。
「誰家的姑娘生得這般俏?」馮玨裹著笑意問。
方靜予猛地抬眼,卻見他笑得萬分俊魅,目光就落在芝蘭身上。他知不知他這種說話方式就跟市井流氓沒兩樣,很低俗下流。
「馮二爺笑話奴家。」芝蘭嬌羞地低下頭。
方靜予當場傻眼,愣怔地看著他從身旁走過,附在芝蘭耳邊不知道說了什麼,芝蘭隨即笑得滿臉羞紅。
他這是當著她的面調戲她的丫鬟?
她愣在原地,直到馮玨不知道又說了什麼,而後來到她面前,笑道︰「文大夫人,跟你借個丫鬟,一會兒就還你。」
「你要做什麼?」
「秘密。」他意有所指的看向身後的芝蘭,笑問︰「對不?」
「對。」芝蘭馬上笑著回道。
方靜予簡直傻眼,可眼下情況又容不得她說不,于是她只能眼睜睜看著芝蘭被他帶走,而且任誰都看得出芝蘭有意無意地貼近他,他卻好似渾然未覺,真教人不敢相信。
她盯著他倆的身影消失在月門後,分不清心里究竟是什麼滋味。
半晌,她才勾唇笑得苦澀,原來她還挺自私的,自己不能要的,也不允許別人得到……可她憑什麼呢?她的身分一輩子都是文大夫人,他想做什麼,她沒有資格過問干涉。
她是這般說服自己,但當他每次前來,目光再也不流連在她身上,甚至只為芝蘭而來時,她直覺得一口氣堵在心頭,極為郁悶難受。
方靜予微閉著眼,輕撫著她依舊戴在近肘處的銀鐲,回想那段時光是恁地快樂,如今反撲在她身上就有多痛。
「娘,是不是哪兒疼了?」文羿用軟軟的童音問。
她張開眼,就見兒子不知道何時跑到跟前,擔憂地輕搖著她的手肘。
「這兒疼嗎?」他看到娘親方才一直揉撫著這兒。
看著如今已經能跑能跳的兒子,方靜予喜笑開地將他摟進懷里。「娘沒事,只要羿兒沒事,娘就沒事。」
「真不疼嗎?還是這鐲子戴得太緊了?」他將銀鐲推了推,就見底真箍出了淺淺的痕跡,連忙朝上頭吹氣。「娘,這鐲子推得太近肘臂了,勒太緊了,就算是爹爹送的,你要藏起來,也犯不著累著自己。」
聞言,她的神情不禁有些恍惚。
這孩子真會記事,她只說過一遍,他都記得了。
她說︰這銀鐲子是他爹送的,可她卻無法告訴他他的親爹其實是誰。她突然想起了屠大娘,想起了她被困夫家,心卻系在另一個男人身上,等到陰陽相隔才為他守墳。
那份淒涼,她現在終能體會了。
「娘,又想爹爹了嗎?」瞧她眸底蓄著淚,文羿伸臂環抱住她的頸項。「娘,爹爹最不愛娘哭了,娘別哭,爹爹送娘這鐲子,意喻著要與娘天長地久,哪怕爹爹先走了,這情分還是綿延不絕的,娘只要這麼想著爹爹就了好。」
「天長……地久?」她吶吶地道。
「嗯,爹爹當初教我讀書習字時,瞧見娘手上的鐲子,告訴我,送這鐲子給娘的人,表明的心意是與娘天長地久,綿延不絕的,可送鐲子的人就是爹爹,爹爹為何說得這般繞彎呢?」當初他問爹爹,但爹爹只是笑而不答。
豆大的淚水倏地從杏眼滑落,她緊抿著唇不敢逸出半點哭聲。
大爺……她是何其有幸得到大爺如此寬容對待,容下她的不清不白,容下了文羿這個孩子?她又是如何卑劣地傷了馮玨……她一直以為不過是短暫的時日,他轉眼就會將她遺忘,豈料,早在當年他就給了承諾,而她卻只能辜負他。
她不是不想跟他走,只是有太多太多的責任牽絆著她,她不能放下文家,不能不替大爺申冤,更不能不替他的將來著想。
她好想他,沒有一日停歇……明明已經出閣,明明大爺待她那般好,她卻是恁地不知羞恥,心里想的念的都是馮玨,她根本無法與大爺同床,無法接受另一個男人。
她無心傷人,卻傷了最疼她的兩個男人。
「娘,都是我的錯,是我不該提起爹爹。」文羿瞧她掉淚,眼眶也跟著泛紅。
方靜予吸了口氣,拿出手絹拭去了淚。「沒事,娘只是擔心你的身子,跟你提起爹爹無關,你別亂想,只要你將身子養壯,娘才能安心。」說著,她勉強地擠出笑意,輕點著兒子的鼻子。
「都怪我不好,無端端生病了,害娘擔憂。」文羿面有愧色地道。
「是娘不好,沒將你照顧好。」方靜予為了不讓兒子害怕,不想讓他知道文家人的心有多丑陋,謊稱他只是染了風寒。
「不是娘的錯。」他軟聲安慰道,余光瞥見馮玨正從月門走來,隨即又跳又叫的。「馮叔叔。」
就在他喊完時,瞧見芝蘭總是有意無意地想牽馮玨的手,教他不禁偏著頭,問︰「娘,蘭姨這是在做什麼?」
「不知道。」
文羿疑惑抬眼,總覺得娘的語氣好冷漠,該不會是跟馮叔叔還是蘭姨吵架了吧?如果真是如此,他得要找個時間跟他倆說說。
「文羿,身子都好了?」馮玨走到亭內,把將他抱起高舉。
文羿壓根不怕高,興奮地叫道︰「馮叔叔,我已經都好了,再高一點,再高一點!」
馮玨聞言,干脆將他往上一拋。
眨眼間,文羿四平八穩地落在馮玨懷里,還興奮地要求馮玨再來一次。
「你這是在做什麼?」方靜予惱火地將文羿搶回來,怒目低斥,「可以將個孩子這般拋著玩嗎?」
她方才還為這個男人感到愧疚難過,如今見他任著芝蘭跟前跟後,教她心底生起一把火,再見他這般耍玩著兒子,把怒火幾乎要沖天了。
「他輕得很,我還可以拋更高,半點都傷不著他。」
「馮二爺,我不管你有多了得,橫豎我不準你往後再這麼做,尤其羿兒才康復,你……往後不需要你再探視他,請你離開。」方靜予鐵了心下逐客令,無視文羿的掙扎,抱著他就要進屋。
芝蘭見狀,趕忙向前一步道︰「夫人,今兒個是二夫人的生辰,二爺開了宴,希望夫人也能夠入席。」
「你跟二爺說,羿兒的身子還未完全康復,我就不出席了。」方靜予神色淡漠,瞧也沒瞧芝蘭一眼。
馮玨抿著笑意目送方靜予的背影離去,走到芝蘭身邊安慰道︰「罷了,她不出席就算了,屆時就你陪我吧。」
「可我是個丫鬟……」芝蘭嬌羞地道。
「丫鬟又如何?只要我看上的,身分向來就不是問題。」是的,一如他對待來福,從未嫌棄過她的來路不明。
雖說不知道今晚文又閑又想玩什麼把戲,但她既然不想去就不勉強了,他剛好趁著時機成熟,探探他想知道的內情,結束這場鬧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