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轆轆往前。
麗姑掀開帳子,看到變得越來越遠的將軍府,忍不住搖頭,「六女乃女乃竟然這樣狠心,連留都不留小姐。」
六女乃女乃以前也很寵愛小姐的,但小少爺出生後就不一樣了,六少爺戰死後,更加不同,只是再怎麼說,知道女兒要去鄉下卻不去跟大太太求情,還是太過無情了。
「麗姑,是我自己要去的,你不用難過。」
「怎麼能不難過,被罰出京可不是游玩,大太太若不消氣,我們此後可是不能再回京了。」
「那不是挺好。」左勝琪一笑,「反正我做了那麼丟臉的事情,也不想再留在這里了。」
「那,那怎麼能怪小姐,問問京城哪家閨女願意嫁給吳大人給堂弟換富貴,誰都不願的,六女乃女乃也真是,舅老爺都說了,要去跟老爺太太說,讓她改嫁或回家,她偏不肯。」
麗姑一陣嘆息,「我看過些日子請舅老爺去跟大少爺談談,讓大少爺去求個情吧,他的軍功都是從六少爺這邊搶去的,看在這分上講幾句話不難,小姐這都十五了,總不能一直住在莊子不成婚。」
左勝琪一陣好笑,「麗姑,我剛剛說了,我是自己要出京的,而且我一點也不想回京。」
「那婚事怎麼辦?」
「要找人嫁還不簡單,就算沒嫁妝,只要我願嫁商人,方圓百里的豪門商賈都會來求親詢問,找個合眼緣的嫁過去,憑著將軍府小姐的身分,全家還不把我當祖宗伺候。」
「那怎麼成。」麗姑大急,小姐是不是被吳大人嚇著了,連嫁給商戶都肯,「小姐是一品門戶,嫁給商戶太過委屈,還是要回京跟六女乃女乃住著,讓六女乃女乃幫忙張羅才是。」
左勝琪握住麗姑的手,微笑。她雖然是穿越而來,但總覺得自己也承接了原主的感情,覺得麗姑很親切,很信任,是那種只要她守著,自己就能安心睡覺的感覺。
麗姑臉上的疤她也不覺得可怕,這女人很愛慕左豐,所以也很愛惜他的孩子。
「我啊,最近想清楚很多事情,病了一場,腦子真的清楚多了,我老實跟你說吧,你答應我冷靜,可別嚇著了。」
「瞧小姐說的,我听著呢。」
「我不是病,是毒,我之所以死活不肯多在將軍府住一天,是因為下毒的人就在將軍府。」
麗姑整個人僵住了,似乎受了很大的震撼,回過神來後緊緊握著她的手,眼眶一下子紅了,「真是佛祖保佑,還好小姐沒事,幸好小姐沒事,不然我死後真沒臉見六少爺,這樣每天守著都讓小姐被人給下毒了。」
她抹抹淚,「我就說小姐好好的,怎麼會突然病倒,問歐陽大夫他又支支吾吾不肯說原因,煎的那些藥我沒一樣看過,原來居然是解毒草,誰這麼狠心?是,是大太太?」
左勝琪內心一陣溫暖,麗姑是真的愛著自己,可能是她來到這里後最關心她的人。
還好還好,她不是一個人,她還有個很愛她的長者,以及兩個小丫頭。
「賞花宴後,我被押回房中,隔天趙嬤嬤買通了守門嬤嬤,這才能給我送吃的,那毒就下在粥里。」不能說穿越之事,于是她稍微修改了一下自己為什麼會知道下藥之人是誰。
「我倒地後雖然口鼻出血,手腳僵直,但耳朵卻還听得見。我親耳听見趙嬤嬤出去又回來,然後是母親的聲音,問,勝琪真死了?趙嬤嬤稱是,說賣藥人保證這藥下肚立刻氣絕,然後听得母親說,勝琪自盡,大太太應該不會讓我跟雷兒去鄉下了吧,六少爺只一個兒子,我總得替他守住才好。」
麗姑一臉不敢置信,早知道六女乃女乃偏心,可沒想到會偏心成這樣子,怕小少爺被派去鄉下,就要小姐以死贖罪。
難怪,小姐醒來後,誰端來的吃食都不肯吃,總要她親手做才行。
難怪,六女乃女乃從不過來看小姐。
難怪,小姐連病都沒好,領了大太太的命令這就打包要走,不肯多留。
原來要殺小姐的居然是她的親生母親,只因為小姐一時做錯事,就這樣被舍棄了。
當年六少爺還在,駐南境多年,難得回家,六女乃女乃都不知道說多少次,多虧有這女兒,不然真不知道怎麼過。
是啊,多虧有這女兒,可怎麼今天就不要她了。
六少爺知道了要多難過,這是他最心疼的女兒啊……
麗姑伸手抱住她,安慰道︰「六女乃女乃大概是一時糊涂,小姐不要放在心上,鄉下嘛,其實也沒那樣糟,生活雖不方便,但風景卻很秀麗,在那里調養調養,等身體好了再說。」
「麗姑這樣不安,說到底還是成親問題,可我就算嫁入官家,也不過賺個面子,不會幸福的。每天早起伺候婆婆,伺候丈夫,不知道有多少妯娌要應付,厲害一點的下人說不定還給我臉色看,月銀拿捏在別人手里,有多余支出還得去低聲下氣的請示,早午晚膳廚房送什麼吃什麼,不能點菜,這種日子有什麼好。
「但嫁給商戶就不同了,我是一品門第的小姐,我說的話會是法律,沒人敢跟我大小聲,公婆也得對我客客氣氣,想吃什麼廚房就得上什麼,這才是日子,我看夠了祖母,看夠了伯母、嬸嬸和堂姊堂妹的臉色,我不想再看任何人的臉色了,我在鄉下調養,身體好了也不回京。」
麗姑雖然不是有意的,但她還是听得出來那句「在那里調養調養,等身體好了再說」背後的意思。
她不怪麗姑根深蒂固覺得名分重要,想替她打算好名分,但「好」與「忠」,如果想法不同,有時會衍生出失控的後果,電視里太多那種「我是為了小姐好」然後搞砸一切的忠心嬤嬤,所以她一定要讓麗姑接受她的想法,千萬不要在她不知道的時候自己安排,導致她不想要的結果。
到底是誰說女孩子終究要嫁人的啊,有錢就好了干麼要嫁人。
真想直接說不要結婚——男尊女卑不能忍,三妻四妾更不行,一個屋檐下有好幾個女人跟自己搶丈夫,還要假裝親熱地稱呼姊姊妹妹,惡心得連隔夜飯都能吐出來。
只是這大黎國本就如此,她又不可能改變眾人的想法,所以為了避免結婚後沖動殺人,還是不要結好了。
但不結婚比嫁商戶更驚悚,她怕麗姑這古代人不能接受,所以只好說要嫁商戶,至于嫁不嫁當然到時再說。
是說古代人真的好可怕,十五歲就算晚婚,才國中三年級,到底在急什麼啦。
而自己也真是什麼運氣,現代年紀二十九,逼近要結婚的那條線,穿越後十五,看似年輕了十四歲,還是逼近結婚那條線,唉。
「病著這些日子,我也想了很多,面子什麼的真的算了,還是日子最重要,麗姑你都會說要母親改嫁或回田家才實際,我又怎麼不能嫁給商戶了,我雖是一品門第,但畢竟是庶子所出,何況我爹也不在了,母親又那樣,還是嫁給商戶合適。
「祖母既然已經允許我自主親事,又何必回去給人拿捏。」握著麗姑的手,她很真誠的說︰「麗姑,我不想戰戰兢兢過日子,爹爹若是泉下有知,也會贊同的。」
麗姑張張嘴,似乎想說什麼,最後終于放棄,「就依小姐的意思吧。」
太好了。放下心中的大石,左勝琪終于有心思問問想知道的事情,「對了,有件事情想問麗姑,今日下午世子爺來府上,怎麼是他祖母讓他來的,我記得促成這門親事的是侯府夫人不是?」
見麗姑面露詫異,她連忙補上,「母親下的藥雖沒要了我的命,但有些事情卻是迷糊了,中間是不是有什麼事情我忘了?」
丙然,麗姑臉上立刻透出疼惜,娓娓道來,她听了十幾分鐘,又稍微整理了一下,終于把原委弄懂。
重馨侯當年娶妻柳氏,柳氏卻遲遲生不出兒子,直到後來實在沒辦法,只好把一個妾室的兒子抱來養,這兒子便是賀行之。
柳氏想把庶子的婚姻大權抓在手上,娶個合意的媳婦,好給自己多一點保障,沒想到第一次說親白大學士的孫女,白小姐卻意外身故,讓她被婆婆給念了好久,于是這次不敢自作主張,听從婆婆的意見,跟左家親近。
對賀行之來說,則更簡單了,之所以同意與左家成親,單純是祖母老了,年前又病了一場,他想盡孝,娶個門當戶對的妻子是盡孝,妻子能快點生子也是盡孝,便讓柳氏張羅了,只是沒想到後來會……
左勝琪听到這里心想,被原主那番設計,賀行之生氣是自然,不過經過她一番舌粲蓮花,他應該會回心轉意才是,畢竟他後來看起來心情頗好,這種自以為霸道總裁的小屁孩最適合左雲兒那種小白目了,可以受到百分之百的崇拜。
話說回來小屁孩長得還挺好的,即使她已經離開京城,還是忍不住八卦了一下。
真不知道那些太太小姐為什麼這樣害怕「鄉下的莊子」,在左勝琪看來,鄉下的莊子很好啊,好翻了,就是個私人度假村啊。
院子兩進,前院淺,後院深,沿牆不規則的種了幾棵環抱大樹,樹葉扶疏,二進大屋旁邊還有幾十棵竹子,看了就舒爽。
前院就簡單了,八角亭,旁邊種滿櫻桃,梨花這種會開花的樹,梨花剛謝,等早春櫻桃開花,說不定還有果子吃……雖然不知道好不好吃就是了。
院中幾個僕人老實得不行,主人家沒來,莊子也打掃得干干淨淨,知道主人家來了,馬上就去廚房殺雞,又去鋪被子,勤勞至極。
左勝琪連乘兩天的馬車也累了,吃完飯倒頭就睡。
遠離死亡危機,天天好吃好睡,鄉下什麼沒有,吃的最多,菜現采,雞現殺,魚蝦養在水缸里,廚娘見小姐捧場,更是把二十年掌杓功力發揮得淋灕盡致,不過一個月,左勝琪就覺得自己胖了一圈。
她認為自己該減肥了,現在還能用披風摀著,等過兩個月夏天到了,總不能還用披風吧,再者那天看到麗姑拿針線說要給她做新腰帶,搞得她好羞愧,到底是胖了多少,連腰帶都要做新的了。
她只好開始準備,首先告訴廚娘,以後肉只吃白煮跟清蒸,炒菜的油少放一點,點心她不吃了,米飯改成半碗就好。
接著,就是擬定運動計劃。
這院子要住是很舒服,但要跑步卻不可能,所幸這里夠鄉下,附近都是只有僕人在的空宅子,她打算早上起來去外面快走個一小時,等習慣後改成早晚都走。減肥也要循序漸進,有計劃才不會功虧一簣。
身為優良老師,她很完美的執行,一陣子後感覺到褲子沒再那樣緊,很快的,她把傍晚的時間也加進來了。
她快走一向是這樣,讓呂管家十歲的兒子呂貴牽一頭小毛驢拖車跟著,車子上有水有手巾,菊芳也跟著,雖然鄉下平日沒人,但預防萬一,還是多個人好。
那日,她跟平常一樣下午四點多出門,遠遠看到一隊人馬過來,覺得奇怪,但轉念一想,有路就有人,附近宅子多,肯定也有主人,她都來了,說不定也有人來春游,三人一驢往旁邊避著就是。正想著等他們過去,卻沒想到領頭人直接在她前面處停住,左勝琪忍不住抬眼一看,小屁孩?呃,不,賀行之。
他來這鄉下地方做啥?
旁邊的隨從見她毫無反應,一拍鞭子,「好大的膽子,這是重馨侯府世子,居然如此直視。」
她在內心嘖了一聲,低下頭。
「不準無禮。」賀行之的聲音,「這是將軍府上的七小姐。」
那拍馬屁的隨從沒想到一個滿頭汗,身著粗布衣的女子居然是一品府第的小姐,當下不敢再說話。
他翻身下馬,「七小姐怎麼在這里?」
「回世子爺,我是來鄉下養病的。」
「既然養病,怎麼不在宅院休息,反而在這路上奔跑,豈不是更累?」
「大夫說我病久了,筋脈阻塞,讓我想辦法流汗,好活絡筋骨血脈。」她隨口回答。
他點點頭,「原來如此,臥床許久筋脈阻塞之事我也听說過,七小姐年紀尚輕,得好好注意。」
「謝世子關心。」她看他們一群人風塵僕僕,問道︰「此處離京城兩日路程,世子爺怎會到這鄉下地方?」
「我奉旨去露州辦事,正要回京,沒想到原本要住的客棧遭受祝融,要趕著今日進梅字一號驛站。」
呂貴雖不懂「祝融」兩字,但知道這群人要去梅字驛站,鄉下孩子也不懂害怕,開口插話,「梅字一號驛站半個月前被火燒咧,現在啥都沒。」
左勝琪滿臉好奇,「阿貴,你怎麼知道?」
「我阿舅前些日子來跟我阿娘要錢,說工作的驛站著火,沒工可上,又說最近不知道哪票賊子失心瘋,專燒人住的地方。」
這隊人馬有十幾人騎馬,另有兩輛馬車,騎馬之人听到驛站遭受祝融,臉色都很震驚,幾乎瞬間刷白。
她就奇了,沒驛站隨便哪個破廟也能住啊,幾個都是粗手粗腳的糙漢子,又不是細皮女敕肉的美少年,怕什麼啊,晚春又不冷。
賀行之想也不想,「七小姐住哪,讓我們叨擾一晚,等我回京,必定重金答謝。」
她原想婉拒,但听到有「答謝」,立刻改變心意,「重金倒是不用,我的處境世子爺很清楚,若將來需要幫忙,而世子爺力所能及,還請伸出援手。」
他一笑,「好,一言為定。」
重金答謝,馬車里肯定是人物。
她不介意什麼男女同住的問題,小命永遠比什麼都重要,人生地不熟的,爹不在,娘下毒,身邊忠心之人又力有未逮,有個有力人士的承諾,贊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