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璐經由學校轉送醫院檢查,確定是腳踝骨折,但幸好沒有位移,不需動刀,石膏固定四至六周即可。剛打上石膏有些不舒爽和不習慣,家人幫她請了兩天病假,要回學校的早上,何師孟一早就來按電鈴。
「是師孟啊,怎麼這麼早?」才剛過六點。彭母將大門拉開,讓他進屋。
何師孟輕頷首。「師母早,我來接璐璐。」
「你要接璐璐?」
「對,接她去上學,她現在腳不方便,應該需要有人陪著。」
「不用啦,你彭老師要開車送她過去,她現在搭公車可能不是那麼方便,所以最近應該都是彭老師接送她。」
「但是她去到學校要上下樓,所以我一定要陪著她。我爸有開車來,他會送我們去學校,師母請放心。」他指著門外,一部自小客車停在那,副駕駿座車窗降下,駕駛座上的何父一張臉笑咪咪的。
彭母走出去,半彎身,對著何父說︰「你怎麼這麼客氣,還專程來接璐璐。」
「不是打了石膏嗎?搭公車很不方便,我才想說干脆開車送他們去學校,而且璐璐上下樓應該要有人攙扶,我讓師孟陪著她。」
「真是謝謝你,讓你這麼麻煩。」彭母想了一下,說︰「這樣好了,讓師孟搭我老公的車,反正我老公是一定要送他女兒去到學校才放心。」
何父離開後,彭母上樓喚彭父起床,留何師孟在客廳等候。一會時間,彭璐穿戴整齊,拄著拐杖從里頭一間房間走出來;他記得那房間是孝親房,她爺爺女乃女乃每隔數月便會過來住一陣子,大概是她腿不方便,才暫時住那間房。
一腳帶傷,行走已不方便,又是生平第一次用拐杖,彭璐小心翼翼。她右手腋下夾著拐杖頂部,手握住把手,吃力地栘動拐杖,右腿一蹦,才上前一步,短短幾步路,她走得汗流浹背。
「你書包呢?」何師孟原想上前攙她一把,但他又不可能二十四小時守在她身邊,還是得讓她習慣使用拐杖。
彭璐太專心于步伐,以至于客廳杵了個人也未察覺,他一出聲,她嚇了一跳。「你怎麼會在我家?」
「來接你去上學。」他兩手滑入褲袋,歪著頭看她。
「接我?」她疑惑的表情,他們明明還在冷戰。
「你這樣能自己上樓進教室嗎?」
「我爸要開車送我,他說這段時間他都會接送我。」
「我知道,你媽剛剛有說,所以她讓我搭你爸的車,但你上下樓不方便,還是要有個人看著,至少我還能幫你拎書包和餐袋。」
她意外他這份心,心口脹著暖意,畢竟他們在今天之前,還處于冷戰中。她呵口氣,壓下心中那點驚喜,抿抿唇,問︰「你怎麼知道我打石膏?班導跟全班說了?」
「他是有和全班說你因為打石膏要請兩天假,不過運動會那天我回家後有跟我媽提一下你受傷的事,她有打電話給你媽,所以我那晚就知道你的情況了。」
她點頭。「我媽呢?」
「說要上樓去叫你爸起床。」
她拄著拐杖慢慢往餐廳移動。「你吃過了嗎?」
「還沒,太早起了,我媽還沒做好。本來是我爸說要送你去學校,早餐打算路上買,你媽應該是不好意思麻煩我爸,就讓我搭你爸的車。」他擱下書包,隨她身後走。
「那就一起吃吧,不知道我媽今天準備了什麼。」
後來彭父將他們送到校門口時,已近早自習打鐘時間,何師孟兩肩各掛著一個書包,另一手拎著兩人的餐袋,空出的那手隨時準備攙扶她。
「快打鐘了,我看你先上去,我自己慢慢走就好。」彭璐看著他。
「不差這一點時間吧,班導要是知道我是熱心助人,才不會記我遲到,搞不好還賞我一支功,期末操行滿分。」怎麼可能放她一個人上樓?
「……原來是為了操行才這麼熱心。」她笑一下,輕聲說,似是自語。
何師孟沒听見她的低語,他盯著她裹上石膏的腳,問︰「要打多久?」
「大概一個月至一個半月。」她走得相當慢,面上已冒出一層薄汗,她抬手去揩額際汗滴,卻不小心揮到夾在一旁固定劉海的發夾。
「等一下。」何師孟忽停步,看著她發上快松月兌的發夾。
「要做什麼?」她繼續艱辛地往前走。
「等一下就對了。」
她停步看他,他忽然上前,五官在她面前放大,她臉上一熱,垂了眉眼。
「拿著。」把餐袋塞到她手中,他抬手將她發夾取下,以指為梳,整理她微亂的劉海後,將發夾別上。他瞧了瞧,滿意地笑︰「這樣就可以了。」
以往與他並肩走在一起、與他打打鬧鬧,身體的接觸不知多少回,卻不曾有過此刻這樣緊張的感覺,心跳很快,咚咚咚的連自己都听得見,好像心髒隨時都會蹦出胸口。
何師孟不知她心思,把餐袋拿了回來。「走吧,你慢慢來就好。」
她拄著拐杖往前,心思千回百轉。他好像對她很關心,但那天哲倫送她到健康中心,他怎麼沒跟上來?是不是因為琪臻的關系?他們進展如何?
「對了,你兩天病假的作業我都給你收在抽屜,本來要幫你帶回,放學後送去你家,但班導說要讓你好好休息,要我不必把作業送過去給你。」
她神思不屬,沒有應聲,他繞到她面前,她嚇了一跳。「你干嘛嚇人?」
「我嚇人?」他揚聲︰「我是在跟你說話,你連理也不理。」
「你說什麼?」
他有點不爽,好心告知,卻成了嚇人。何師孟微眯起眼看她,道︰「我說你怎麼這麼笨,上個樓梯也能把自己摔成這樣。」
「又不是我的問題,是那個同學來撞我。」她轉過臉,不再理他,一步一步吃力地走著,直到樓梯口,她才停步。
平時上下樓梯不覺得困難,這一刻望著那一階高過一階的樓梯,她忽心生畏懼,不知道是該拎起拐杖、撐著樓梯扶手單腳跳上去,還是以拐杖撐著階梯,慢慢上樓?
即使有點不高興,見她這樣,何師孟心里軟了軟。他上前,將餐袋塞到她手中,再把她的書包斜背上她的肩。她不明所以,怔怔看著他又將他的書包背帶掛在他頸背上,書包垂放胸前,取餅她拐杖放置一旁。
「拐杖拿走我要怎麼上樓?」她單腳站立,傷腿向後抬,手搭在樓梯扶手上以維持身體重心,眼帶抱怨地看著他。
她這什麼態度?「有拐杖你也上不了樓,要不然也不會杵在這不動。」他沒好氣地看她一眼,在她身前蹲低身軀,道︰「我背你,上來。」
「背……你要背我?」彭璐訝問。
「不要問這種問題,我剛不是說得很清楚了?」
「不、不用的,我可以自己慢慢上去。」
他站起身來,直勾勾盯著她瞧。「你打算怎麼上去?抱著拐杖單腳跳?」
對呀,她該怎麼上去?醫生只交代去買拐杖用,也沒教她怎麼使用,她察覺自己施力點不對,走幾步路上臂便開始泛酸,她也懷疑自己能否單靠自己的力量上樓。但讓他背……真的很奇怪。「不然,你扶著我,我跳上去?」
「不要。」他拒絕得很干脆。
「……」她張了張嘴,與他大眼瞪小眼。
杵著也不是辦法,何師孟再次轉身,蹲低身子。「上來。」
已打鐘,走廊上再不見學生身影,她考慮兩秒,微低身子爬上他的背,伸出雙手環過他脖頸,他雙手勾住她腿膝,托起她,直起長腿。
「拐杖拿著。」他稍挪腿,讓她方便拿拐杖。
她拎著餐袋的那手抱在他脖頸,一手抓著拐杖。「你這樣好走嗎?」
「絕對比你杵在那,不知道怎麼上樓來得好。」前頭掛著書包,視線略阻,他小心翼翼,不敢走快。
「我哪有不知道怎麼走,就是還抓不到用拐杖的技巧。」
「不知道用拐杖的技巧,還這麼多意見,真是哩叭嗦,像這樣乖乖听話不是很好?」
「你才哩叭嗦。」說完,她忽然用前額推了下他後腦,然後笑出聲來。
他也笑。「你最嗦,煩死了。」
「你才煩,天下無敵煩。」
「真重啊你。」他故意喘兩聲。
「才怪,我才39公斤,哪里重了?重的明明是書包和拐杖。」
「最好是這樣,你至少有50公斤吧?你看,才走幾步路,我腳都軟了。」
他故意晃了下,她短促叫了聲,急忙緊摟住他脖子。
「你好幼稚。」她氣呼呼,在他耳邊嚷嚷。
他朗聲笑。「我是在測試你的反應,想不到你這麼膽小,抱這麼緊啊。」
「哪有,我——」
「師孟!」丁琪臻見了他,開心迎上前,在見著他背上的彭璐時,急切地幫她拿下拐杖。「我想說怎麼都打鐘了還沒看到你們,本來要下樓去看看的。」
「都打鐘了你下去不怕被教官罵?」何師孟往走廊最後一間教室走去。
「就告訴教官有同學腳受傷不方便,先到校門等著接同學,教官應該不會這麼不通人情吧。」她站到何師孟面前。「頭低一下。」
他不知道她要做什麼,仍低了低頭,她隨即將他掛在頸背上的書包取下。
趴伏他背上的彭璐靜靜看著他們的舉動。所以,他有告訴琪臻,他會去接她來學校?難道他的行蹤全向琪臻報備了?
丁琪臻繞到他身後,看著彭璐的傷腿,有些擔憂的表情。「現在還會痛嗎?想不到會這麼嚴重,運動會那天晚上我打電話給師孟,他說你打石膏時,我還不相信呢。」
彭璐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會這麼嚴重,醫生跟我說要打石膏時,我還問他能不能不要打,不過醫生也說我算是很幸運了,骨頭沒有位移,不用開刀。」
「要多久才好?」
「四周到六周。」
「要這麼久……」像是怕她摔下來,丁琪臻一手扶著她的腰臀。「感覺會很麻煩,你如果需要幫忙,一定要喊我,像是上廁所一定要找我。」
「好,就怕你嫌我煩。」
「怎麼會!明天開始,我會在校門口等你們,幫你拿拐杖。」
何師孟一路將她背進教室,十幾個同學上前關切詢問,有人幫她拉椅子,有人將她的書包掛在桌緣,也有同學主動將她的拐杖拎到後頭放,甚至有幾個男同學掛保證只要她有需要,他們隨時都能背著她跑。
她在班上人緣本就不差,但此刻見他們如此關切和熱心,還是被感動了。
「你知道嗎?其實我前天晚上就想去看看你了。」上完廁所,站在洗手台前的丁琪臻拿著彭璐的拐杖,好方便她洗手。
「真的嗎?」彭璐關水龍頭,在洗手台里輕輕甩去手上水珠,她接過拐杖,慢慢地往教室移動。「其實不用這麼麻煩,只是腳傷而已。」
「就是沒想到會這麼嚴重,還上石膏啊。」丁琪臻走在她身邊,留意她的腳步。「要不是師孟說我跟他交往的事暫時還不要讓他爸媽知道的話,我那天真的就讓他帶我去看你了。」
「啊?」彭璐停步,怔怔看她。
丁琪臻未語臉先紅。「就是……就是我們前天決定交往了,但他不知道他爸媽能不能接受他高一就談戀愛,如果我跟他去你家看你,他怕你爸媽會發現我跟他的關系,要是事情傳到他爸媽那里,也許我們就不能繼續交往了,所以後來就沒和他去看你。」
彭璐慢了很久,才消化這訊息,怕自己听錯似的,她啟唇問︰「你說你和師孟交往了?」
「嗯。」她點頭羞認。「我數學比較差,運動會那天我問他能不能教我,他答應了。隔天星期日,我們就約在麥當勞,他在那里教我,然後星期一不是補運動會那天的假嗎?所以星期一我們也在麥當勞。我想他願意兩個假日都出來教我數學,我應該有希望,所以我就問他有沒有女朋友,我還跟他說我很欣賞他,想做他女朋友。」
「他馬上就答應了?」
「也沒有馬上啦。」丁琪臻羞紅著臉,說︰「他有考慮一下子,才答應的。」
所以真的交往了。他居然沒有讓她知道這件事,他不是說他們是從小到大的好朋友,不能存在秘密,怎麼他自己卻做不到?難怪他沒送她去健康中心,難怪兩天假日他無影無蹤,原來是瞞著她約會去了。十多年的交情,她第一次感覺到不被重視的難堪。
「你知道他喜歡看小說嗎?那兩天他教完我,就讓我自己做習題,他在旁邊看小說。我發現他看的不是推理就是靈異,因為我很喜歡推理小說,然後我們聊起小說,才發現原來我們喜好這麼相近。他還跟我說,他準備參加文學獎,等稿子完成後,再給我看。」丁琪臻自顧自地說著,眉開眼笑。
她當然知道他喜歡看推理小說和靈異小說,但她不知道他原來也會寫,甚至準備參加比賽了;他們之間,原來不是她自以為的那樣親密,什麼事皆可分享。
「璐璐,你怎麼了?」見她有些失神,杵著不語也不動,丁琪臻五指一揮。
「啊?什、什麼?」彭璐眨了下眼,看著她。
「你怎麼在發呆?」
「沒有啊。」彭璐笑了一下。「在想要怎麼恭喜你。」
「亂講,又沒什麼事,要恭喜什麼。」丁琪臻羞答答的表情。
「恭喜你夢想成真了。」她笑咪咪地說。
我是真心為你恭喜,可是同樣喜歡著他的我,又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