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靈、領悟力高,這是羅善淵對管觀的看法。
近兩個月來,她像是十分了解他的習慣似,會議前要的資料準備與分析,他不再需要指定時間,她就知道交件期限。
鮑關背景出身,她雖沒過度當好人、越權安撫經理們被潑冷水的情緒,但小小一杯澎大海或是其它不知名、聞起來也很奇怪的茶——她是覺得經理們報告後需要保養嗓子,還是替他們驅走寒意?他好笑地想著——以及甜甜地做會議通知與政策轉達,她的人際能力,的確讓新政策推展得更順利,超乎他的預期。
看著她的分析報告,羅善淵想,假以時日,她會是很優秀釣人才。
正如她的個性與年輕,她的優點是喜好廣學習快、創意大膽,對應不足的則是思慮不夠深、相關專業知識匱乏,而這需要時間來磨,大概再兩三年,最多五年。
「管觀,」他抬頭,看向前方候著的她。「你的分析到你的結論,跳得有點快,講一下你導出結論的過程。」
這是她其中一項毛病,偶爾由N跳到XYZ,結論出現得有點像是出于直覺,但推論是要有邏輯和左證的。
她像愣住一般,又立刻揚起笑容,睨了報告一眼,像是可以看出什麼似地,才開始說明。
他低頭听著,果然是有點直覺性的,他忍住想笑的沖動,決定把她待磨練的時間確定為五年。要以直覺來說服上司,她以往累積的功績遺不足以讓主管們冒險,不管那主管是不是他。
他抬眼打量她。她口才好,把論點說得極有說服力,她的自信笑容也替她加了不少分。
幾年後,她會是四維很好的生力軍,如果他可以留她在身邊稍微提點一下,她就能補足專業知識不足的缺陷。
但他不行,她對他的干擾越來越嚴重。
如果她有意願,整頓告一段落後,或許他可以將她調到電子商務單位,雖然是平轉專員開始,但她外向富創意,很適合走銷售,也可以在那里發揮所長進而獲得升遷。
「羅先生?」她說明完,喚一聲代表詢問意見。
他將視線移至她臉上,發現她那愛笑的臉雖然很佔優勢,但同時也會讓人誤以為她很樂觀,不怕挫折與失敗。
臂察她一陣子,知她不是敗戰即退的性格,也不是越挫越勇,而是她自信、好新知,喜好廣反而耐心被分散。給她挑戰後,適時讓她有成就感,相互交錯並引導,才能讓她持續對同一件事專注、努力,進而磨出她的專業能力。
他思索一陣後抬眼,再度對上她的臉。
她在等待評論之際,會先將發絲攏至耳後,而後掛起笑,眼眸則會因為期待而流露急切的晶瑩。
她這不經意的動作,他已漸漸熟悉,她總是這樣。
但有時她也很讓他頭痛。
對比其它胸懷大志的經理們,她喜歡成就感卻又不汲汲營營,有勇氣卻隨性,反而讓他得多花心思注意她的反應,好正確引導她。
但也就因為她的性格,才讓他習慣她,不討好、不愛特別表現,不求功名,所以只追求自己的成就感。
或許,她不會想邁向高階主管之路。隱隱一個念頭,想著,會不會她像他一樣,喜歡到處晃,追求不同領域的挑戰?
他吁口氣,再度看了她一眼,想了激措辭,跟著點頭。
「管觀,把你剛才的說明加人報告里,再補數據左證就可以了。」
她眨眨眼像是懂了,又微笑說著︰「好。」
一有成就感,她的笑容就會添加興奮的光彩。這也會讓他不自覺地心情愉悅。
就像這樣。她對他的干擾就像這樣。
上司有時需身兼部屬的老師,提點他們、幫助他們成長,這點沒錯。
但他會對她的反應有過度反應,彷佛在意著她的心情,那實在不需要也沒道理。
看著她收拾數據、起身致意、又退出辦公室的動作,當然還有她在門前轉身、帶有好奇的回視。他又被她干擾。
不是她桌上那盆薄荷,不是她一耳掛著耳機听音樂,而是她的存在。
她的存在讓他分心。
他皺了皺眉,確認即將要帶出國的協商資料,但才翻了三頁,又蹙起眉,轉頭瞪向那道牆。
避觀沒有自言自語,而是在幫他確認下榻旅店。
他很想關起門,但門擋不了聲音。早該換新大樓辦公,只可惜新大樓還在裝潢中。
他轉回頭,疑惑著以往不會干擾他的電話聯絡,此刻卻會讓他分心注意。
不是不信任,不是讓他抓狂,而是讓他分神,就算她掛上電話後研究數據的翻頁聲,或處理文件的鍵盤敲打聲,甚至她沒有發出任何聲響時——
羅善淵此時再度皺眉。不是她干擾他,是他被她干擾。所以有問題的不是她,而是他自己?
莫非是,色不迷人人自迷……那樣的狀況?
江友誠今年要五十歲了。
半百人生中,他有二十個年頭是為四維工作,職位一直都是司機,而接送的對象從前十五年的羅治賢、到後兩年的羅善地,現在這兩年多則是羅善淵。
這樣的調動一直都是由總裁室指示的,而身當高階主管司機多年,他非常習慣不過度聯想,但是他也知道,他的工作內容除了開車,還有別的。
那時他才從特種退役,一個改飛民航的飛官前輩介紹他這個職缺,一開始他就明白這工作要長眼不長嘴,特別是他的老板是個非常浪漫的人。
而後他知道這工作的另一個要求是當被需要時,得提供自己的喜好看法。
「善淵的新秘書……」前一陣子他的大老板這樣問他。
他的大老板羅治賢先生就是那位會問他看法的人,唯一的一位。自從他先後轉任羅善地、羅善淵的司機後,問話的時機就變成在四維總部,通常是羅總裁上班時,經過偌大的總部大廳跟他寒暄的那些片刻。
「管觀小姐,我喜歡。」他那時這樣回。記得好像是管小姐上班的第二天。
那時總裁點點頭,有點松了一口氣的模樣。
他的大老板最常問的,就是他喜不喜歡某個員工。第一次這樣問時,就請他直接回答真正的想法,而且不需要解釋原因。
這二十年來,沒有要務的時候他就是在大廳和四維總部走動,很習慣讓自己低調地融入環境,安分有禮但幾乎不說甚麼話。
這些年看過形形色色的四維員工,他發現他最喜歡的,就是那種一視同仁、富有同情心的人。這種特質的人,是不會出賣、背叛同伴的。這是他喜歡管秘書的原因,也之所以他一開始還滿擔心管觀的。
因為歷史經驗告訴他,他喜歡的人不一定適合四維,而且例子還不少,不論用人的是大老板還是大老板的兒子們……
不過他滿意外地發現,這種他喜歡卻陣亡的比例,在善淵先生的用人上,反而是最低的,盡避外界對羅善淵的鐵腕似乎有些評論。
不過坦白說,剛調任善淵先生的司機時,他有些不習慣。大老板浪漫且繽紛行程眾多;善地先生則是喜歡寒暄聊天;善淵先生的低調少言,一周五天這樣開始第一年下來,他們交談的次數有限,通常善淵先生上車後,會稍微看幾份報紙,感覺就是瞥新聞標題重點,而後就靜靜地看風景、車流、路上的行人。
響應他的接送招呼,善淵先生也幾乎只是輕輕點頭而已。
他常常想,善淵先生或許是個恬適從容、但本性極其害羞的人也說不定。
但這幾天,江友誠發現情形有些不對勁。
原本屬于善淵先生那種恬適從容的氛圍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困惑與焦躁。
而且前天的外出會議回程中,管觀坐副駕駛座,正一邊用平板歸納會議紀錄,那時他一瞥眼,在後照鏡中看到善淵先生盯著管觀的後腦勺,神情有些疑惑。
他不知道是不是管觀最近在工作上出了什麼狀況,但接送善淵先生這兩年多來,就他的觀察,善淵先生一向是馬上解決問題的人——不管困擾他的是什麼,他一定會很快厘清、處理。
所以如果事關管觀,他希望她能好運度過。
要管觀來猜,她會猜機器人從小到大都考第一名,而且他一定是放學回家就馬上寫功課,且還是復習今日預習明日的那一種。
他生日後連續八個上班日,他都沒準時下班。雖然听到的八卦是,機器人最晚也是六點半走。突然地違反作息,管觀猜,他是為了出國洽公準備吧;但讓她疑惑的是,機器人一向效率很高,近日又無重大事件,有點怪。
才這樣想著,一邊收拾物品,瞧見機器人恢復準時下班,管觀又瞪大眼。
所以,又是一道等電梯的情景,雖然她可以拖一陣,讓他先下樓……
另外,他又在看她了。
一定是她對機器人好奇引起的後果。近日來,他對她的打量增加了,不過都是伴以沉默的一臉平和。
但現在,他在皺眉。
有點狀況外的管觀笑著,才想清嗓詢問——
「管觀。」他開口了。
「羅先生?」
「等會一起吃晚飯?」
咦!避觀眨眼。她听錯了嗎?
她皺眉打量他,他候著什麼,看來也像是根本從未開口過。
電梯來了,兩人一道步進,站穩後管觀打量她上司。
「羅先生,你剛才是說……等會一起吃晚飯嗎?」她小心確認著。
他表情不變,只是點頭。
咦!又是空前的局面,管觀困惑了,轉念想,他後天要出國,該是有事交代吧。
「好。」她笑著回答。
于是他點頭,「嗯」了一聲,又轉頭望前方。
自從前陣子機器人準時下班,很明顯推動各負權責的工作哲學後,業務單位幾位經理也陸續響應。簡言之,就是羅善淵不幫經理們做經理該做的工作,有些經理也開始不身兼專員、搶專員的工作做了,效果是干部級開始準時下班,擺明磨練下屬。
準時下班的一多,遇到的電梯過客就多了,電梯抵達二十二、二十三樓相關業務部門之際,就有五位干部級加入,包括張學森。
眾人分別向羅善淵和管觀點頭致意,當然對主管的招呼還包括尊敬地喊了聲「羅先生」,但機器人都只是微微頷首。
電梯「當」一聲抵達一樓,管觀意外地看著機器人,他正按著按鍵,讓眾人先行。被嚇到的不只有管觀,難得被主管服務的其它人帶著驚訝說再見、一路順風之類的步出,機器人仍只是稍稍點頭,什麼話都沒說。
但他看了最里頭的管觀一眼,管觀解讀,該是他在等她吧。
只是電梯才要空,電梯前又有其它部門的人等著上樓,管觀皺眉只好先踏出。
機器人跟上,行經她時低聲說了一句︰「我等會打電話給你。」就跨大步走了。
避觀一愣,也就落後一步,不禁覺得好笑。吃飯需要這般偷偷模模嗎?不一會即了然,轉頭望四周,等電梯的、剛由電梯步出的,人挺多。
原來……機器人是怕流言回傳到他身上啊。
避觀走出大樓,望著機器人的背影,不知該不該順著他的方向走,最後決定還是先過馬路再說。
她才剛過馬路,電話就響了,來電顯示是「機器人」。
基于待命的概念,出社會後她總是很習慣將上司、同事們的電話輸入手機,這卻是第一次接到她現任上司的來電。
「管觀。」機器人叫她的聲音,令她感到意外的,很溫柔,是因為音波被機器轉換過了的關系嗎?
「羅先生。」她笑著應了,這樣的狀況真是有趣。
「第二個紅綠燈左轉的那條巷子里,有家日本料理店,你知道嗎?」
避觀听不出機器人的聲音表情,但她知道地點。「知道。」
「好。」機器人這麼回一個字,停頓五秒。「等會見。」
「好。」管觀又笑了。
這機器人構造復雜,有話干嘛不在辦公室說,居然這般迂回。
她帶笑行往目的地,想著,近來機器人對她的倚重增加了,除了分析數據,還丟了些個案要她研擬因應策略;同時,因為他要出差三周,也交代了她該後援的事宜與回報公司狀況的做法。
咦!等一下。管觀收起笑,停下腳步。
懊交代的事都交代完了,那機器人找她吃飯干嘛?莫非是要犒賞她?難不成還有什麼事需要听她的私下意見?
若哪天有機會和總統單獨面對面吃飯,管觀一定表現良好,因為她練習過了。
和機器人吃飯的狀況就有一點像在模擬練習。
有幸和總統吃飯,自然不會是大壞蛋,相反的該是為國爭光的選手名人或青年楷模。同理可證,雖然機器人只是沉默,但沒皺眉板臉,該不是不滿意她什麼地方才對。
抵達餐廳三十分鐘以來,他只問她要點什麼,招來服務生點餐,就這樣。
相親也沒那麼尷尬吧!若和總統吃飯,總統絕對會開口問問題的。
避觀安靜地享用晚餐,一邊欣賞機器人優雅的用餐動作,若偶遇他投來的視線,便報以微笑。
但,真是要命!早知道他會找她吃飯又不說話,她會先準備有趣的益智問答題目。
實在忍不住了,管觀笑著開口︰「羅先生找我吃飯是……」出題等機器人填空或申論。就算是犒賞她或問意見,總要主動開口才對吧!吼!
「要確認一件事。」機器人臉上浮起淡淡的笑。
咦!听錯了嗎?管觀眨眼。機器人是有問必答了,但回的答案她听不懂耶!裝啞巴吃飯能確認什麼事?和她又有什麼關系?
「羅先生,」管觀努力不皺眉,而是掛上笑。「你要確認的事,是我能幫得上忙的……」
像是她的話很有趣,所以他的笑更加明顯了一些,他移開視線又調回她臉上,而後點頭。「不是要你幫忙,是與你有關。」
避觀覺得腦子有點混亂。有什麼事情是與她有關的?但等了半天,機器人都沒進一步說明,她實在好奇,只好主動發問︰「羅先生,請問是什麼事?」
他再度看她的臉,好像她臉上有答案似地,又看向她右後方片刻,跟著將目光投向她的眼楮。
「假若我是機器人……」他說到這里,便暫停話語。
咳!咦!他說什麼?管觀覺得腦子亂哄哄。
「你有自言自語的毛病。」
糟糕!他是什麼時候听到的?嗯,她上司看來像是在笑,但她現在笑不出來了。
「有一次我從樓上回來,而你正踏出茶水間的那時。」機器人替她解答了。
避觀的嘴角差點抽搐,只能連忙克制,但由于難度太高,她干脆化成尷尬的笑。偷瞄機器人,發現他沒生氣抓狂,反而帶著微笑。
誠實是最好的政策,無力可回天之際,認錯是最好的公關手法。
「羅先生——」管觀紅著臉開口,卻見他搖頭制止。
「我只是想舉例。」他說。
咦!看來他不介意她給他亂取綽號。幸好她很少說他是酷吏,否則不就更糟?
「假若我是機器人,」他看著她,停頓片刻,「你就是計算機黑客。」
由于過于錯愕,害管觀只能瞪著他。
四周的喧嘩比不上她腦里紛亂思緒所踫撞出來的噪音。一、二、三、四,她默念著,再呼口氣。
他說什麼?她是計算機黑客?再偷瞥機器人一眼。他在思索什麼?又抬眼瞧她,害管觀只能趕緊閃開視線。
嗯。好。過程是這樣。機器人找她吃飯,是為了確定一件事,那件事與她有關,而那件事就是︰若他是機器人,她就是計算機黑客……漏了什麼?啊!
「所以……」管觀努力將視線對上他的。「羅先生,你要確認的事,確認好了?」
他看著她,點頭,好像在笑,但管觀不敢確定。
「所以,羅先生真認為我是計算機黑客?」這綽號像罵人,又像被機器人反將一軍,但不知怎地,管觀很想笑。
「若你認為我是機器人的話。」他回答,現在管觀看得出他在笑了。
雖然機器人笑是奇景,但自己被說成是計算機黑客,夠管觀困惑了,所以沒法去欣賞奇景,反而分神思考。
黑客原本是指計算機高手,但自從某些高手散播計算機病毒、入侵他人計算機,竄改、竊取數據後,這名稱已有些眨意。
為什麼她會是計算機黑客?
「管觀,」有人打斷她的思緒。「你下班都做些什麼事?」
啊?機器人在問她下班後的事?
「喔。」管觀直接應了聲,清嗓後才開口︰「我以前的工作常常加班,下班後通常就是發呆或看電視;自從到四維後,時間多了,看書看電影听音樂,陪我爸媽散步之類的。」
咦!避觀說完後才發現,有問必答是機器人的特性,怎麼她也講了一大串實話?嗯,大概是剛才太尷尬的後遺癥,讓她得說些廢話來轉移氣氛,反正這些也不是國家機密;但奇怪的是,機器人好像真的有在听,還點著頭呢。
一如往常,機器人還是習慣看著她像是候著。難不成把她當話匣子啦?
為免冷場,暫時也不想討論為什麼自己是計算機黑客,管觀只好轉移話題,反正她很有說廢話的天分。
「現在準時上下班又周休二日,滿好的。」管觀笑了,這不是拍馬屁吧,但為免被誤會,只好連忙解釋︰「以前我要辦活動,活動往往都在假日,補假時要找朋友不方便,現在好多了,可以排出游計劃,就像我下禮拜排好要去爬馬那邦山。」
「馬那邦山?」他重復著,笑容很淺。
「嗯。」管觀點頭,又笑,「我以前是登山社的,爬過奇萊、北大武,連玉山都登頂了。」
他還是點頭,但笑意更深。
「但我不是認真的社員,還跑攝影社、童軍團,所以只混到初級向導,連領向都沒升到……」突然,她好像有點理解他的笑意。「羅先生……你是不是也登山?」
听到這問題,他帶笑點點頭。
她就知道!哼哼!以前同事听到她會去爬山,馬上響應說他也是耶他假日都會去登山步道還有去陽明山賞花之類雲雲,她就曾回對方那種笑。
「馬那邦山雖然是很簡單的山,但是我之前上班太累了都沒運動,現在才剛練回一點體力啊,總要循序漸進。」為免被看輕,于是她進一步解釋。
「的確應該先練回體力。」機器人微笑點頭應和著。
原來登山話題是特殊硬幣!這發現對管觀來說可謂如獲至寶,因為能讓機器人笑,她超有成就感的!
「不過登山活動中的溯溪我不喜歡。」管觀延伸話題,測試共鳴度。
「嗯。」他點點頭。「因為有時候是走在溪里,而不是沿著溪走。」
「對!」管觀猛點頭。「我實在是搞不懂這一點。」
「而且還有水蛭。」他又說。
「沒錯!」管觀再度點頭如搗蒜。「我記得那一次,當我發現袖口和褲邊有血跡時,水蛭早就喝飽、畏罪潛逃了。」
「若看到水蛭正在吸血,不是更可怕?」他問,看起來很像在忍笑。
避觀愣了一下,隨即笑了出來。機器人沒說錯,若不能避免被吸血,她寧願不要目睹水蛭痛飲她鮮血的模樣。
她笑了一陣後,將視線送往機器人,他正垂眼思考著什麼,跟著又抬眼打量她,像是在分析。
啊,剛剛只顧著用特殊硬幣開發新按鈕,忘記其實他剛剛說她是黑客,然後又偶爾會這樣分析她了。對!就是這個詞!機器人像是在分析她,像是打算將她歸檔分類的那種分析。
此時,服務生來收空餐盤,又回到先前的沉默狀態。
第一次和機器人吃飯,管觀點得少,機器人好像也是食量少的一族,若能以小臂大,他的飲食習慣可顯現他自律的性格,他連自己的食量都算計過,品味高,不貪多浪費。
若他連食量都能算計,則代表他的每個行為都有個目的,那找她吃飯確認她是計算機黑客的用意是?
「羅先生?」管觀打量沉思中的機器人,打算直接問了。
「嗯?」機器人抬頭,不是可以避邪的表情,而是平和如畫的那種。
「通常我們形容一個美女,」管觀揚起笑,「我們會說她美得像朵花,那是種比喻,用『花』來比喻『美』。」
機器人皺眉听著,听到後面像是懂了,眉頭舒展,帶著淺笑點頭。
「若我是計算機黑客……以比喻來反推……」管觀仍不懂計算機黑客代表的意思。
但機器人這次沒有「有問必答」,反而是看了她一眼後,將視線送到窗外。
居然……不回答耶!害管觀只好自己想。
若他是機器人,她就是計算機黑客。兩者有什麼關聯嗎?若以機器人是人工智能、高級計算機來看勉強才有關聯,那她是計算機黑客的話,不就是搞破壞的嗎?
施放病毒、破壞程序、讓計算機無法正常運作,竄改數據、竊取機密……想到這里,管觀瞪大眼,冤枉啊,羅大人,她哪有?!
雖然處理過一些機密的商業文件與合約,可以讓她去買四維的股票保證賺錢,但她從沒泄漏天機,連四維的股票都沒買——因為她還買不起。
若被人嫌,她不會霸著位置不走,但含冤莫白不是她能忍受的,正想詢問並辯駁,就見機器人突然皺眉,跟著接听手機。
他一瞧來電顯示就笑了。「你到了……嗯……我等會到。」掛斷電話。
沒偷听機器人講電話,反正她也听不懂,更何況她還在思量該怎麼告訴她上司,他說她是黑客絕對是錯的。
「羅先生,我並沒有竄改資料、竊取機密。」管觀鄭重表示。
機器人笑了。「那只是比喻,我知道你沒有。」
避觀很想瞪他。這人為什麼都不直接講清楚,很討厭!
還是……她想錯方向?管觀浮起奸笑。好吧!機器人有問必答嘛!她先前可能用錯誤的方法問錯問題了,所以機器人才會反應指令無效,不予回答。
「羅先生?」管觀決定再次測試。
「嗯?」機器人果然等著她問。
「你說我是計算機黑客,這稱呼是帶有眨意嗎?」是非題,夠簡單了吧。
「你說我是機器人,是帶有眨意嗎?」機器人反問。
避觀不能吐血,只能傻笑。這機器人好奸詐,他是在記恨報復哦?
但機器人只是笑,看了看表,又看她。「管觀。」
「羅先生?」管觀一口血含在嘴里,應得有點含混,表情很生硬。
「你喜歡吃什麼料理?」
啊?管觀吞下剛才那口重傷後的血。「泰國菜。」
機器人t了一下眉。「排名第二的是?」
「意大利料理。」管觀忍住想咬牙的沖動。
「嗯。」機器人點頭。「世貿附近有一家不錯,等我回國後,一起去?」
等等!
第一次沒準備就誤上賊船可以說是不小心,有第二次就是呆子了,至少要有心理準備再說。
因為還沒想好決定,直接拒絕也不妥,管觀只好堆起笑。「羅先生說的那家我好像知道,不過因為太貴了,網友評論說CP值不高,我可以先找找備案再決定嗎?」
機器人皺眉看她,沉思片刻,才稍稍點頭。
啊!傻傻的,憑機器人身家,他哪需要在意cp值啊……
但機器人沒多說什麼。「走吧。」說完便拿起賬單付帳去了。
避觀呼口氣,等在餐廳門外,機器人走出後,看了她一眼才起步走。
怎麼走都該先拐出巷子,管觀跟上,偷睨機器人一眼,很訝異他的神色還滿平靜的。
行到路口,管觀開口:「羅先生,我往這邊。」
「嗯。」機器人將視線對準她的臉,點頭。
「那……謝謝你的晚飯。」管觀笑著說。
機器人仍是點頭。
「再見。」管觀伸手揮著。
機器人反應不變。
避觀點頭致意後,即轉身踏步邁向捷運站。
機器人的回應真的奇怪哩。他應該听得出她沒有很熱切地想再跟他吃飯吧?居然沒生氣、沒仗勢威脅,涵養很好呢。就如他所說的,他是機器人的話,她就是計算機黑客一樣,好像她某部分他不滿意,但他仍是忍受她,沒有啟動防衛機制掃射她。
咦!等、等一下。管觀停下步伐。
和機器人相處這一陣子,管觀知道,因為位高權重,機器人不需要、也很少在忍受別人什麼,所以才會開除那麼多任秘書,兩個月來所進行的內部整頓也是。就算他先前皺眉板臉忍著,但那代表他仍在觀察對方的能力,提點無效的,被他開除或轉調它職的也有。
但他,在忍受她?盡避她不知自己哪里犯到他了,但似乎是這樣。他在忍受她耶!她有那麼能干那麼重要嗎?管觀好笑地想著。雖然他沒抓狂到像那次伊森打電話來的程度,那代表她讓他的不滿沒那麼嚴重,但他忍受她……嗯。
避觀帶笑再度踏開步伐,行了兩步又停住。
他說她是計算機黑客,指的不是竄改數據那種壞事,那就是沒眨意嘍?沒眨意?就像她說他是機器人也不是真的說他壞,只是他的作息作風像是程序設定過的……
避觀瞪大眼,眨啊眨的,不會吧?她會不會結論跳太快了?
她慢慢轉身回頭,二十步遠的巷口那邊,機器人仍站在原處沉思,彷佛感應到她的視線,轉頭望來。
避觀連忙轉身加快步伐轉入地下道。
她一定是太天真太自負了!
只憑她「可能」干擾、破壞機器人的「既定程序」,而他沒有抓狂對付她,她就結論出自己像那位伊森一樣,因為他「喜歡她」,所以他沒反擊?
這結論跳太快了,她一定是漏了分析哪一環節,才會導出那麼怪異的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