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梅水菱掙扎著,一邊心寒竟沒人肯上前搭救她時,她的身後傳來一聲怒吼,她一回頭,看見了不婆。
不婆從年輕時就做過不少體力活,力氣大得很,一見卓孟哲糾纏梅水菱,上前對他又是踢又是打。
「光天化日之下,你對一個女人家這樣拉拉扯扯成何體統!不怕我報官來抓你,告你強搶民女嗎?!」
卓孟哲一邊擋著不婆的攻擊,一邊還死抓著梅水菱的手怕她跑開,因此,硬是被不婆踢了好幾腳。「你這婦人是哪兒來的?多管閑事!」
「對!我就是愛管閑事不行嗎?整個萬安城誰不知道梅老板是俞老板的心頭肉、是捧在手里呵護的寶貝,俞老板一不在你們這些小人就造反了嗎?先有一個賤婢到繡坊叫囂,又有你這種下作的男人大庭廣眾之下拉拉扯扯,就不怕俞老板回來,剝了你的皮,抽了你的骨?!」
「水菱是被俞府趕出來的,我收留她還不成?」
「誰說俞府不要的?你說了就作數嗎?我每天在繡坊里做事,俞老板對梅老板可是捧在手里怕丟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怎麼可能不要?你休想趁俞老板不在的時候做什麼齷齪的事,否則我第一個跟你拼命!」
不婆見卓孟哲還是不肯放手,一回頭看見小販放在攤位後方的扁擔,上前拿了扁擔就往卓孟哲身上招呼。
卓孟哲被不婆踢幾腳就已經痛得要命,想不到她手勁更大,抄起扁擔彷佛要把他往死里打,他不得已,只好放手快速跑開。
他也顧不得郭靜嵐就在二樓監視他,有本事她自己下樓來鬧,他真被打殘了對郭靜嵐也沒好處,她可怪不得他先跑。
見人跑了,不婆放下扁擔喘著氣,看身旁還有不少人像看好戲一般的駐足圍觀,她又忍不住發起脾氣,「看什麼看?一個一個的只敢看,連一個大男人要欺負一個小女子都不救,對得起自己良心嗎?」
見不婆義憤填膺,梅水菱方才因為沒人搭救而感到的心寒這才舒緩了些許,原來這世上還是有好人的,就像不婆,不管她重生幾次,只要遇上她,她總會對她伸出援手。
「不婆,這個時間你怎麼不在繡坊?你說有人到繡坊叫囂又是怎麼回事?」
不婆把扁擔還給了小販,這才發現梅水菱的異樣,她連忙關心的問道︰「梅老板,你是怎麼了,怎麼臉色這麼蒼白?」
「受了一點小風寒而已。」
「小風寒拖著也會變大病,來,先到我家去,至少先等到俞老板回來。」不婆扶著梅水菱要把她往自己家的方向帶,但梅水菱卻不肯邁開步伐。
梅水菱想起了那回重生險些害了不婆性命的事,本來就已經打定主意不再跟不婆有牽扯的,或許命中注定她們有緣,這一回竟讓不婆到繡坊來工作,但在繡坊工作她還可以公事公辦,不與她有太多牽扯,住進了她家可不行。
「不婆,我不能去,我怕拖累了你。」
「哪有什麼好拖累的……」
「我還有繡坊,我在繡坊里找一間會客的廳室暫居,總能過得了日子的。」
听她這麼說,不婆又是難掩氣憤,「郭靜嵐方才帶了一大堆人到繡坊去鬧,說要禁止你進去,陳掌櫃是個忠心的,說了繡坊的老板是你,誰都沒有資格阻止你進去,叫了繡坊里的雇工趕走郭靜嵐帶去的奴僕,搞得繡坊一片混亂,陳掌櫃讓我來找你,通知你晚些再去,免得不小心誤傷了你。」
「郭靜嵐在繡坊?」
「郭靜嵐是什麼身分,哪里需要勞動她的大駕在那里守著,她叫了一批人守著繡坊大門就走了,但陳掌櫃估計那群人也不可能日夜顧著,才叫我來先找地方讓你休息一下晚些再去,他會在繡坊等你,幫你安頓好。」
梅水菱沉重的嘆了口氣,看來連繡坊她也去不了了,這種熟悉的無力感又重現了,過去的每一回重生,不管她做出什麼決定,總像是天注定一般,她最後都會被逼得走投無路,流落街頭,難道這回她選了俞睿淵,依然是錯誤的選擇?
「罷了,把場面搞得太難看,到時丟臉的也是睿淵,你回去告訴陳掌櫃,我不去繡坊了。」
「你就住我家吧!」
「不行,我去了只會拖累你,我身上還有些銀票,我先找間客棧住下就好。」
「那我陪你去,晚些再回繡坊給陳掌櫃帶消息,也得幫你請個大夫來看看。」
「多謝你了,不婆。」
梅水菱一到客棧便倒下了,不婆急忙找了大夫,還硬是在她身邊多陪了她好些天照顧她,梅水菱無法拒絕,只好依了她。
這日不婆有事暫離客棧一會兒,梅水菱睡醒之後覺得精神好了些,體力一恢復便覺得餓了,見不婆不在,她只好自己下樓到客棧大堂,吩咐店小二為她準備一些清粥小菜。
但她前腳才剛離開,後腳就有人潛進了她的房里翻來找去,直到看見那只收在五斗櫃里的包袱。
此時,外出的不婆正好回來了,與梅水菱錯過的她直接上了二樓客房,還沒打開門就听見翻箱倒櫃的聲音,她急忙推開房門,就見一個賊人正從五斗櫃里翻出一只錦囊。
「是你!你來做什麼?」
不婆認出了賊人手上的是梅水菱裝著銀票的錦囊,上前就要搶回來。不婆的力氣大,在搶奪時,賊人被不婆踢中了腳,頓時痛得放開了錦產,不婆連忙往外跑去要喊人,那賊人急著要逃跑,推了走廊上的不婆一把,不婆一個重心不穩,跌出了二樓欄桿,重重摔在一樓大堂的桌上,而後再滾落地上,沒多久便失了聲息。
大堂里的幾名婦人嚇得放聲尖叫,余下的人只來得及看見二樓有一個一閃而逝的身影,但都沒看清那人的容貌,有些人主動追上了二樓,但二樓的客房不少,那賊人就這麼消失了。
梅水菱不敢罝信,顫抖著走上前,在她身邊癱跪下來,曾經經歷過的事再度重現眼前,她托起不婆的手,難過的喊道︰「不婆、不婆,你醒醒,不婆……」
客棧掌櫃連忙要人去找大夫,梅水菱的哭喊也沒喊醒不婆,在場的人議論紛紛,幾名上樓去找歹人的人最後下樓來,也只是了搖頭說沒找到人。
梅水菱的淚水漫出,模糊了視線,她怨恨自己為什麼明明知道會給不婆帶來噩運,卻沒下定決心疏遠她,她想起了那回重生的經歷,她與不婆遇到賊人要搶她們身上的錢,那時不婆也是為了護著她們辛苦賣繡品賺身錢而與賊人起了爭執,被賊人失手刺中了一刀。
「不婆,對不住,都是我的錯……」梅水菱失聲痛哭。
在場眾人面面相艦,卻沒人幫得上忙。
不婆的兒子來接回不婆,梅水菱靜靜的跟在他身後,看著他及三個鄰人把不婆抬回家去。
不婆家境清寒,只有一塊小農地可以拼種,勉強能糊口,不婆的夫婿已經過世,只留下一個兒子,多年來母子倆相依為命,好不容易兒子長大成人,有辦法下田耕作了,不婆才開始在街上賣些繡件添補家用,這樣的家境讓不婆連為自己的兒子討房媳婦的錢都沒有。
直到她到了繡坊工作,有機會讓那些大戶人家的夫人、千金看見她的好手藝,久了就有人指名要她的繡件,她掙的銀子比過去在街頭賣繡件錢還多,家境這才改善了些。
來到不婆家的破舊小茅屋,梅水菱看著不婆的兒子由懷中掏出錢袋,把里頭倒了空,只有一些碎銀和銅錢,他把碎銀平均分給了其它幫他抬回不婆的鄰居充作茶水錢,自己只留下了銅錢。
不婆的頭上包著紗布,傷口透出的鮮血及大夫為其敷上的金瘡藥在紗布上染了顏色,不婆的兒子請梅水菱入座,想著倒杯水給她喝,這才發現水壺里已經沒水了。
「我去燒開水。」
「別麻煩了,多省著點柴薪。」
「怎能不好好招待梅老板,我娘知道了肯定罵我一頓。」
听到他這麼說,梅水菱又忍不住紅了眼眶。「我倒寧可她現在坐起來,像平常一樣大聲罵人。」
「梅老板別擔心,大夫不也說了,我娘不是沒機會醒過來,好好用藥養著,或許不出幾日就會醒了也不一定。」
好好用藥養著?問題是他們負擔得起嗎?
梅水菱由懷中掏出不婆用性命幫她守住的錦囊,留下一些已經兌換的銀子準備跟客棧結房錢,其它全數塞到不婆兒子的手中。「來,收好。」
不婆的兒子一看到這麼多銀票,不由得瞪大了眼,連忙要推拒。
「不準推辭!不婆就是為了幫我守住這些錢才受的傷,把這些給她是天經地義。」
「可是我娘她……」
「你不是說她得好好用藥養著,要是可以,我也想再多給一些,但我身上就只剩這些了,不過應該足夠撐到俞老板回來,屆時你便不用擔心藥錢了。」
「梅老板……」
「好了,別再說了,我先離開了,你要好好照顧不婆。」
梅水菱回到客棧,由于她把錢全給了不婆的兒子,無法繼續住下去,只能收拾離開,她抱著包袱茫然的走在街頭,竟下意識的來到了梅府。
她看見梅夫人的轎子停在門外等著,看來正打算出門才備轎,她懷抱著一絲絲希望走近。
「母親……」
「怎麼,被俞府軒出來,就想著回到這個你不想要的家了?」梅夫人對待梅水菱十分冷淡。
「我沒不想要……」
「卓孟哲可是說得一清二楚,說你對他說不想要這,說你願跟他私奔。」在未重生之前,她的確不想留在梅府,也在卓孟哲喊說要與她私奔她便跟著去了,但現在她的想法不同了,在遭遇了那麼多事,知道自己可能再也回不了梅府之後,她對梅府已經割舍不下了。
「爹他……好嗎?上回我想來看看爹,爹不允。」
說到這個,梅夫人的臉上添了怒意,警告其它奴僕別跟上,扯著梅水菱把她拉開了幾十尺,這才用力用開了她的手。
「你爹讓你氣得一病不起,你再來見他,是想把他往死里逼嗎?」
這個消息猶如晴天霹雷,梅水菱震驚不已,她是听說爹爹氣病了,但沒想到病得這麼嚴重。
「母親,我求求你,我就在房門外偷偷看一眼爹爹就行,你讓我看看他好不好?」
「不可能!你爹說了今生不會認你這個女兒,你爹未來會如何,也與你無關了。」
「未來如何?這是什麼意思?」
梅夫人咬著唇,忍著眼淚,仰天深吸了好大一口氣,這才忍著哽咽對她說︰「你爹病得很嚴重,大夫說他很可能捱不過這個年了,梅府的產業之大,容不得他在年前倒下,所以目前都隱瞞著沒讓外人知道。」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
「都是你害的!你最好別再出現,更好的方法是永遠離開萬安城,這樣城里的人便不會再拿你當談資,你爹再听不見你的事,或許就有奇跡出現,讓他撐過這個難關。」梅夫人說完,決絕的轉身便走,還交代了下人不管梅水菱說什麼都不能讓她進去,這才離開梅府去辦事了。
梅水菱雙腳像生了根似的,不敢往前走向梅府,也無法轉身離開,在她自以為今生做對了選擇的同時,她沒想到她竟會將身旁的人害得這麼慘。
她把一個總是默默在一旁看著她、不敢上前來找她的俞睿淵拉著一起蹚進這灘渾水,把他的人生攪亂,還讓他遭受她不貞的難堪,她把好好過日子的不婆給害得受了重傷,人會不會清醒還不曉得,更糟的是,她把那個原先只對她寒了心,但依然跟著繼母和她兩個弟妹共享天倫的父親給氣得生了重病,甚至可能挨不過這個年節?
直到路過的人都盯著她看,梅水菱才發現自己不地站了多久、哭了多久,她離開梅府,走著走著,竟來到過去重生時常待著乞討的地方。
沒想到繞了這麼一大圈,她終究還是逃不過這樣的宿命,她不禁悲從中來,蹲在路旁哭了起來。
「別哭了,肚子餓嗎?等等就有人來布施了,看你拿著包袱像是無處可去,你把身上這些好衣裳賣了,應該還能換幾個錢。」
梅水菱聞聲轉過頭,看見的就是那個總帶著她一起乞討的女乞丐,她正大發好心的「教導」她怎麼行乞,就跟過去一樣。「是啊,我終究又淪落至此了。」
女乞丐還想說些什麼,就見幾名女尼挑著幾扁擔的包子饅頭來,在街邊的樹下布施,她便沒顧上梅水菱,上前去排隊領包子饅頭了。
梅水菱想起來了,過去她的重生經歷里,這些女尼總會在這個時候來布施,她記得她回回都被那女乞丐帶來這里等著,分得了一個包子、一個饅頭回去。
包子她當下就會吃完,饅頭可以久放,所以她便放在身邊,一餐吃個一小口,饅頭放久變硬了,她便和著水吞,多喝幾口水,就像吃飽喝足了一般,一個饅頭能讓她挨過好幾餐。
此時其中一名女尼發現了她,拿著一顆包子及一顆饅頭走上前來。
「這位姑娘,有需要就來取,不用客氣。」
梅水菱看著身旁一個乞丐剛吃完拿到的包子饅頭,正眼巴巴的看著女尼手里的,便對那女尼搖了搖頭。「我才剛流落街頭,不像他們,就讓給他們吧。」
那乞丐一听,上前搶過了女尼手里的包子慢頭,道了句謝就快步走了,好似怕再有人跟他搶一樣。
那女尼看梅水菱明明狼狽不堪卻還有著善心,便有了主意,「姑娘可識字?」
「我識字,女師父為什麼這麼問?」
「貧尼乃是太真寺的住持,若姑娘無處可去,可到寺里協助抄佛經,敝寺會備上一日三餐,自然是素齋,還能為姑娘提供一間小居室,若是姑娘願意幫忙,貧尼不勝感激。」
在她走投無路的時候,這樣一個建議自然像道曙光,梅水菱記得過去流落街頭的時候,年前的半個月幾乎天天下著雪,那是她最難熬的一段日子,于是她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