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莫不是大嫂識得我夫君?還是我夫君太過俊俏,以致大嫂錯不開眼?」
一個冷淡中帶著諷刺的聲音響起,硬是將駱佟拉回神。
她看向那說話的女子,立于談思湛身邊,稱不上什麼絕色美女,倒也是嬌顏麗質,衣飾華貴,神情高高在上,這種神情似曾相識,就好像見到了駱芙一般,就是個心窄的,想必這就是談思湛的妻子,太師府嫡女曾綺芳了。
「弟妹言語粗鄙無禮,如此對大嫂說話,眼中還有家法禮規嗎?」談思璘目光凌厲,眉峰聚攏,質問得不留情面。
不等曾綺芳開口,安老太君便斥道︰「確實沒規矩。」
曾綺芳哼了哼。「誰讓她一直瞪著我夫君看,誰沒規矩還難說哩。」
她是打從心里瞧不起駱佟,不過是個出身低賤的庶女,生母說是姨娘,以前也不過是個婢女,她卻要叫駱佟大嫂,實在不甘心。
安老太君沉了臉。「你這是在頂撞我嗎?」
「孫媳哪有頂撞,」曾綺芳噘起了唇。「是祖母偏心吧……」
談思湛蹙眉。「住口,不許說了,在祖母面前成何體統?興許大嫂是覺得我面熟,多看了兩眼,天下之人皆有相似,有何好大驚小敝?」
曾綺芳很是不以為然。「什麼相似,她那明明是被你迷住了。」
「還說?」談思湛警告的瞪眼,曾綺芳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住了口。
談思湛對駱佟卑手施了一禮,語氣誠懇地道歉,「綺芳不懂事,大嫂不要與她一般見識。」
駱佟依舊心亂如麻,草草還了禮。「小叔言重了。」
苞著見談家其它爺們,後頭三爺、四爺、五爺、六爺、七爺等等都是幾個大房的姨娘所出,他們一個個都唯唯諾諾的生怕說錯了什麼而不敢開口。
再來見談府的小姐們,大姑娘談秀艱是單氏所出,已和越王府的世子高鎮訂親,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是大房的姨娘們所出,另外五姑娘、六姑娘是三房嫡女,年紀尚小。
駱佟實在沒心思將面孔和名字一一記住,把備好的見面禮給了比她輩分小的,認親便是結束了,老太君讓他們坐下喝茶,她忍不住又朝談思湛看了過去。
這一眼,她生生打了個冷顫。
他認得她!
她敢說,他絕對認得她。
他眼里神情明明白白的告訴她,他就是湛玉振沒錯,他與她一樣,穿來了寶德年間,他沒有露出半點驚訝是因為早在她進來時,他便看到她了,就是那道灼灼目光,他雜夾在眾人之中一直看著她,真正與她面對面時自然不會驚慌失措了,而她卻是直到四目相對才發現是他。
她腦海倏然閃過前生她自縊之前的片段。
當時,她滿心的不甘,狠絕地咬破手指,飽含怨念的在牆上寫下湛玉振來生只能記得她一人之語,跟著吊上白綾,直到咽下最後一口氣時她仍然不能釋懷,含恨而終。
難道是因為這樣,所以他們再相見了嗎?
她驚疑不定,臉色變了數變,驀然有一只手握住了她涼透的小手,她又是一驚,抬眸望去,是坐在她身旁的談思璘.
她勉強朝他一笑。
他肯定以為她被這認親的場面嚇到了,也好,否則她還真不知要如何解釋自己為何失態。
前生的孽緣,竟來今生再續,兩人同在一府,如今是叔嫂身分,往後她該如何自處?
單氏看著他們交握的手,不動聲色的喝了口茶,輕描淡寫的起頭道︰「娘,您不是提過鎮安侯府的嫡女願嫁思璘為平妻嗎?如今是可以合計合計了,進行的快些的話,約末半年後就可以進門。」
是她失算了。
談思璘那個孽畜自小一直病著,長年寢房里都擺著炭盆,素日也是手爐不離身,雖然老太君特地請了名士大儒給他做夫子,他仍然遲遲到了快九歲才會認字,朽木不可雕與資質魯鈍平庸是夫子對他的評語。
他的性格陰陽怪氣、孤僻乖張,府里除了老太君之外,不將任何人放在眼里,冬日里一旦病起來,十天半個月都臥床無法離開屋子是常有的事,連夏日里也總是一場雨便病了,連詩都不會做一首,根本是個草包。
可是,她是什麼人?她可是敬國公府的當家主母,這個府邸的後宅是由她做主的,斷容不下前人的余孽。
她可不會認為這樣就不需要提防談思璘,她自小傍他下了藥,那藥不會立刻見效,但會慢慢發生作用,非但能傷他的根本,令他絕後,也會短命。
最多十五,談思璘一定會開始發作,到最後便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他,外人不會察覺他的死因,只會認為他身子骨本來就不好,又落下了病謗才會久病不愈。
她一心等著他「自然病死」之後,宗族便會改立湛兒為世子,國公爺的名頭早晚是她兒子的。
沒想到——她萬萬沒想到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他的偽裝,甚至在詔舉前他還大病了一場,情況糟到連太醫都診治病危了,老太君也每日以淚洗面,誰也沒想到他會有氣力去參加詔舉,更沒想到他會有那本事一舉成名……
懊死!這個小畜生,竟敢如此愚弄她,如今還入朝成了左丞,與湛兒平起平坐,讓她氣得險些吐血。
好個孽障東西!以為她會就此認輸嗎?若是會,她就坐不了今天這個主母的位置了。
她不會讓他得意太久的,朝堂里,她的湛兒自會聯合其它交好的朝臣給他使絆子打壓他,而府里就看她的手段了,等到鎮安侯府那個刁蠻嫡女進了門,看他的明秀軒還怎麼安寧,到時不需她出手,正妻和平妻自會斗得你死我活,她再往他院子里塞幾個美人兒,讓她們妻妾去自相殘殺……
「這話說的不錯,正是這個道理。」安老太君顯然認為此話深得她心,滿意地點了點頭,臉色也和緩不少。
駱佟听著她們的對話,因談思湛出現而紊亂一片的心緒總算稍稍清醒了一些。
她才進門第一天就提娶平妻之事,老太君果真把談思璘看得比眼珠子還貴重,因為她配不上她矜貴的孫子,便要火速另娶平妻來彌補娶她進門的敗筆。
她很明白,單氏故意在這時候提起,就是在打她的臉,是在昭告眾人,她雖為嫡妻,卻是無足輕重,連府里下人也會看不起她。
「那我明日就讓官媒過來合計合計。」單氏一臉笑意。「不過想來娘也明白,是鎮安侯府嫡女,又委屈做了平妻,聘禮只能多不能少。」
安老太君點頭笑道︰「這是自然,我這里先添十萬兩,庫房那兩對玉如意和夜明珠也送過去做為聘禮,其余的都要最好的,一定要做足面子給鎮安侯府,才顯得咱們的誠意十足。」
單氏甘敗下風地贊嘆道︰「還是娘想得周到,媳婦兒自嘆不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看到單氏唇邊那抹不懷好意的笑,駱佟在心中搖頭。
身為當家主母,竟如此沉不住氣,這麼快就出手要攪得他們夫妻失和,手段也未免太粗糙了一些。
但她也不得不承認,單氏的手段確實往她心里壓石塊了,若是老太君執意要為談思璘迎娶平妻進門,她又能說什麼?就算不能一生一世一雙人,但她也沒想到這麼快就要與別的女人分享丈夫,昨夜的事,他也要與那個平妻做嗎?
思及此,她的心好像一下子被揪住了,與此同時,一個聲音驀然義正詞嚴的響起——
「祖母休再提起平妻之事,如今孫兒身負皇命,理當以朝務為重,才剛成親便又要迎平妻,祖母認為皇上會怎麼想?肯定以為孫兒是個貪圖美色之人,哪里還敢委以重任?」
安老太君頓時感到事態嚴重,她坐正身子,連連點頭。「對對,說的對,是祖母想得不夠周到,你是要做大事的人,切莫讓小事壞了你的大事,打壞了皇上對你的印象。」
她心中還是最看重嫡長孫的,原想著他身子不好,能長大成人便是萬幸了,沒想到一舉成名,如今還能給家門爭光,這孩子是她親手帶大的,怎能不偏心于他呢?她可是偏心有理,不覺得自己哪里不對。
「說起朝務,還有思湛呢。」單氏很是體恤地說道,「思璘,你身子向來不好,對于朝務也無須太過上心,若累壞了自個兒身子,豈不是又要讓母親操心了。」
「母親此言差矣。」談思璘的口氣嚴肅起來。「食君之祿,擔君之憂是身為臣子的分內之事,母親竟要我無須對朝務上心?此話真是聞所未聞,難道母親平時便是如此教導二弟的,若是這番話讓皇上听到了,不知會做何感想?」
單氏的臉色頓時難看了起來。
孽畜!竟然毫不留情面的當眾頂撞她?如今他有官位傍身,有恃無恐,以為她收拾不了他了是吧?
談思湛息事寧人地道︰「大哥,母親並無那個意思,大哥無須多想,日後咱們兄弟同在朝中做事,要互相幫襯才是。」
談思璘別有深意地微笑。「二弟人脈豐厚,和兵部、刑部、禮部、戶部都多有來往,又何須我的幫襯。」
談思湛眸中的詫異一閃而過,但很快便恢復鎮定,泰若自然地道︰「大哥可能誤會了,我與兵部、刑部、禮部、戶部其實並無特別交情,君子之交淡如水,就是年節時候禮尚往來罷了,不值一提。」
談思璘挑眉,不解道︰「那還真是奇怪了,既無交情,兵部李尚書竟會事先給你放消息,讓你給皇上獻了一個好計,看來李尚書人很好哪,素無交情之人,不過是出于同僚之情,他也肯幫你這個大忙。」
敬國公談雲東頓時眯了眯眼,他精銳的眸光朝談思湛望去。「放消息?」
難道,那令皇上賞識的計策不是思湛謀劃出來的?而是得李尚書相助?
談思湛臉色一僵,對談雲東躬身答道︰「父親別誤會,是大哥說笑了,獻計乃是出于兒子平時對國家對朝廷的關心,以及對戰情的鑽研,李尚書並沒有給兒子透露半點消息。」
「這就更奇怪了。」談思璘拿眼瞧著談思湛,滿是疑點似地問道︰「你一個文官,竟如此了解沙場謀略,實在令人難解,莫非,另有什麼謀劃不成?」
談思湛面色一凜,警剔地看著談思璘.
不說令人佩服,卻說令人不解,還說他另有謀劃,這顯然是要往他身上潑髒水,構陷他有謀反不軌之舉。
他驟然冷聲道︰「如同適才大哥所言,食君之祿,擔君之憂乃為人臣子本分,又何來另有謀劃之說?」
談思璘卻是似笑非笑的瞅了談思湛一眼。「二弟這可是惱怒了嗎?若是真心為皇上做事,那麼即便被誤解了也該甘之如飴不是嗎?」
談思湛咬著牙,幾乎是擠出話來,「究竟誰真心在為皇上做事,誰又是虛晃一招,日久見人心,皇上自有定奪。」
談思璘平靜地笑道︰「皇上聖明,自然不會讓有心人蒙蔽了去。」
駱佟听著他們言語交鋒,心里也是浪濤翻涌。
談思湛帶著前生的記憶而來,佔了先機,可談思璘是兩朝金相,這點是板上釘釘的事,無庸置疑。
一個能預知,一個是命定,未來的朝堂將會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