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黑瓦紅牆的大皇子府一如過往,燈火錯錯落落,幾名侍衛定點巡視,穿梭在佔地極廣的院內,尤其在西廂房,即使那里已有六名大內高手站崗,他們仍半個時辰就得巡視而過。
如此頻繁,引來黑暗中一雙美目注意,她小心移動,終于透過一扇半開的窗子,看到里面有一名男子,他一身黑色道袍,一手拂塵,雞皮鶴發,看來頗有仙貌。
她從袖口內解開銀爪,迅速往屋子邊緣的大樹射過去。
好巧不巧,那樹上就藏著兩名高大的黑衣人,兩人險險避開那小巧的銀爪,看著它卡在樹枝後,隨即一抹身影飛掠而來,但不是往樹上,該身影悄聲無息的出現在屋梁上,嬌小身影完美的與黑夜融為一體,無人察覺,不,他們兩人注意到了,但若不是那又被迅速抽回的銀爪露出點銀光,他們也不會發現那抹趴伏在黑暗屋檐上的身影。
「守了六天總算有人了,不過那玩意兒真厲害,我也想要一個……」蘇晨光小小聲的說著。
朱靖沒理他,他的心跳加速,專注的目光全定在那抹身影上頭,他剛剛看到天蠶紅絲線連著銀鉤,一定是她!
丁荷晴靜待了一會兒,這才貼著壁面往下,從窗戶入內。
一道男吼聲立即響起,「來人,來人!」
那抹嬌小身影立即掠窗而出,但一大群早就埋伏好的侍衛馬上從四面八方竄向她。
朱靖看著,緊張得心也跟著狠狠揪著。
「靖,她若真的是替天行道組織的人,我要是救了她,她應該會答應讓我加入組織吧?我想請她教我一些事,包括怎麼走出鬼魅森林。」蘇晨光還在低喃。
那方嬌小身影與皇子府的侍衛已經打了起來。
「她不像有內力,武功路數極怪,凌厲又刁鑽,盡現殺機,但從敏捷身形看來,應該是個年輕女子。」蘇晨光還在低聲贊嘆,但口氣隨即一變,「不要臉的,朱晏也打上去了,人多勢眾,丟不丟人?」
朱晏自詡武功極高,沒想到女子更是從容自若,游刃有余,從那雙眼楮猜測,她看來不過十六、七歲,但武功顯然超越了年齡。
他退後兩步,凝睇著那雙澄澈的美目,倒映著他的身影,有這樣一雙眼的女子肯定貌若天仙,他眼現猥瑣,輕佻的下令,「本皇子要抓活的,把她帶到我的房間,我要親自審問。」
「是。」眾侍衛異口同聲的應了一聲,緊接著同時往女子掠去。
丁荷晴射出銀鏢,決定不再纏斗,她迅速往地上砸了一顆小黑球,砰的一聲,黑球爆開,冒出一團煙霧,她趁機月兌離,但不過一個飛掠,某個東西從天而降,像捕魚似的,以撒出的絲網罩住她,她根本無法掙月兌。
懊死!不過瞬間,幾把刀子就鏘鏘交叉的架住她的脖頸。
她苦笑,看來這一次是在劫難逃了。
但她悲觀得太早,而朱晏則笑得太快,所謂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兩道黑色身影飛掠過來,接著是更多的黑衣人竄過來加入戰局。
其中一名蒙面黑衣人以利劍劃破絲網,一手擁著她,施展輕功飛掠到屋檐上方,冷不防的一把揭掉她臉上的黑巾。
朱靖乍見那張在這段日子以來不時擾亂他心寧的美麗容顏時,他難以置信的倒抽口涼氣,「竟然是你!」
他看到她的身影時,就懷疑她是在鬼魅森林里救了他的女子,之後見到天蠶紅絲線,又見她丟了小黑球,出現煙霧,他更加確定了,但他沒想到她的真面目會是丁荷晴,他的下堂妻?!
相較于他的震撼,丁荷晴早在看到他那雙眉眼時,就知道他是寧王了,但她沒想到他會突然揭掉她的面巾,趁著他怔愣的瞬間,她及時抽走他手上的黑巾,再從另一只手腕射出特制的小銀爪,銀爪及相連的絲線落到不遠處的大樹上,她借力使力跟著飛掠過去。
等朱靖回過神來要追過去時,幾名皇子府的侍衛猛地拿刀砍上來,與他糾纏對打。
也蒙著面的蘇晨光飛掠過來幫他,一邊還急急問道︰「有沒有看到她的臉?是不是上回救我們的奇女子?」
他剛剛忙著突圍,根本沒看到朱靖揭了黑衣女子面巾的一幕。
朱靖無暇回答,眼見還有一些人朝她追殺過去,他邊打邊擔心的看向該處,但下一瞬,他、蘇晨光及其他人皆詫異不已,她竟憑空消失了?!
丁荷晴使了隱身術,將可抓的枝椏葉片迅速纏繞身體,讓自己屏息靜止不動,與大樹融為一體,無人能察覺她的存在,這是忍者必備技能中,一種意念及速度的訓練。
幾名侍衛找不到人,執刀往樹亂刺亂砍,她放開遮身枝葉,袖子再一甩,一條絲線挾著銀鉤到另一方的樓閣,她身形飛出,手中一疊葉片往眾人射去。
眾人急急閃身,有的飛快伸手去接,本以為是什麼殺人暗器,沒想到竟然只是葉片。
朱靖看那抹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他也無心戀戰,吹了聲口哨,包括蘇晨光及所有暗衛接連抽身,飛掠離開,徒留朱晏怒目相向的對著手下狂罵,「飯桶!全是飯桶!」
晨曦乍現,朱靖在兩名隨侍陪同下,乘坐馬車來到頤明園。
陸大總管覺得丁荷晴這現任主子很厲害,早早就吩咐說寧王將會在一大清早就過來,要他直接領著寧王到她的院子即可。
只是,她卻沒說寧王會一臉嚴峻的進府,那生人忽近的神色讓他不敢多說一句話,畢恭畢敬的領著前主子來到花廳,很有眼色的朝丁荷晴行禮,隨即悄悄的退下。
朱靖今日以白玉發簪束起部分如墨長發,一襲簡單的白袍,俐落又不失貴氣,但凝睇她的黑眸夾帶著怒火。
丁荷晴好整以暇的用著早膳,看得在旁伺候的鈴月跟瑩星是頭皮發麻,猛咽口水,不懂主子怎麼會得罪寧王?「出去!」朱靖咬牙低吼。
他的氣勢本就懾人,此刻又是額冒青筋,全身上下散發著狂暴的怒火,讓人看了心里都要冒寒氣,跟隨他而來的兩名隨侍立即出去,瑩星跟鈴月也急急的行禮走人,但才走了兩步,馬上頓住,她們認定的主子只有一人,在這種情況下,更不能讓主子單獨面對盛怒的寧王。
兩人有默契的齊齊回身,但丁荷晴朝她們一笑,「沒事,出去吧。」
兩人還是擔心,可是看主子似乎很有自信,只能點頭走出去,但將門一關上,她們立即豎耳偷听,打定主意,只要里面有個不對勁,她們就算賠了一條命也要沖進去幫主子。
花廳角落,雕刻精美的圓窗上,竹簾已經高高卷起,灑進一片金黃的陽光,丁荷晴就坐在一旁,陽光將她整個人照得發亮,那張粉臉更顯晶瑩剔透。
如此美人兒,對朱靖這名東鷹國的戰神、美男子視若無睹,仍優雅的吃著一小桌簡單的粥飯。
「我想了一夜,我看到你的臉時,你的神情平靜,你早就知道我是誰了,是不是?你是什麼時候認出我的,休妻前就知道了吧?我曾問過你我們是否見過,你否認了,為什麼?為什麼不說出你的身分?你救了我,我卻恩將仇報的將你給休了!」朱靖氣她,但更氣自己,他不甘心又無奈,種種復雜的情緒讓他的口氣愈來愈咬牙切齒。
「這些重要嗎?我都不在乎了,王爺惱什麼ぼ」她放下碗筷,抬首看他,話說得直接。
那雙沉靜陣子依舊,但全身上下卻帶著一抹令人不敢輕慢的冷峻氣勢,明明不過十六歲,這份沉著,連朱靖都要自嘆不如。
他怔怔的瞪著她,完全沒了氣勢,男性尊嚴第一次感覺受傷,偏偏年輕的她竟帶著幾分說不出的肅殺之氣。
「認真說來,你我拜堂時,隔著一條喜帕,誰也沒瞧見誰,洞房時,王爺則是在側妃那里,天亮了,王爺就出征了,」仰頭跟他說話太累,丁荷晴不得不站起來,「所以,我不認識王爺,王爺也不識我,就算你沒休了我,我也會主動請求,咱們誰也不欠誰。」
「你救了我。」他生平第一次覺得無力。
她抿抿薄唇,「昨晚王爺也救了我,我們扯平了。」
「不可能扯平!你在鬼魅森林為我做的一切,比我昨晚為你做的多太多了。」朱靖怒火狂燃的暴吼。
丁荷晴卻莞爾一笑,「那好吧,有些人沒報恩就渾身不舒服,就請王爺抬五箱黃金來,當然,偷偷抬過來,我可不想讓外人知道這五箱黃金是我小小女子救了響當當的寧王的報酬。」
他有這麼愚蠢?!他氣得牙癢癢的,決定先不談這件事,「你是替天行道組織的人,那名叫又歡的花魁也是?我的人曾見她從頤明園後門進去,約莫一個時辰才離開。」
他竟然知道又歡!但令她意外的,她並不擔心他會對外說出這些事,自己對他竟然有這樣的信心?「沒錯,她是,既然說開了,也請王爺將你的人從頤明園撤走,雖然他們很有禮貌的只待在四周高牆下,但我不需要他們保護。」她也不拐彎抹角了。
朱靖卻是答非所問,刻意閃避她的要求,「昨晚是一個陷阱,那名道士是個假餌,沒有二十個幼童處女之血的事,我會讓這事的真相在市井間傳開,免得老百姓惶惶度日。」
丁荷晴詫異的微微瞪大眼,「你早知道這是個假餌,才先一步在大皇子府守株待兔?」
「沒錯,這是我可能可以找到你的機會,但我不希望你出事,所以我跟蘇晨光在那里守了六個晚上。」他的口氣轉為溫和,他費盡心思才找到她,不是為了跟她爭吵。
她輕咬下唇,「哥哥知道我是誰了?」
「我還沒跟他說,我想先跟你談。」他一夜無眠,偏偏蘇晨光還在他那里窩了一夜,碎念她有多厲害等等,直到清晨才離開。
「我跟你沒什麼好談的,我還有一些事要處理。」丁荷晴下了逐客令。
朱靖直勾勾的凝睇著她,他還有好多話想跟她說,但她看來有些疲累,「好,我讓你先處理事情,處理完後,好好睡上一覺,我晚一點再來看你。」他的口氣能有多溫柔就有多溫柔。
她不由得獲眉,「你可以不用再來,我們早就沒關系了,當然,你要是給了黃金,咱們就兩不相欠。」
他看著她,突然想起她跟他談休離條件時曾說過,錢可以多多益善……他勾起嘴角一笑,「你要多少,我都會給你。」
這家伙突然想當凱子爺嗎?她不解的看著他,沒想到他突然將她摟進懷里,她愣了一下,正要推開他時,他已經放開了她。「謝謝你,我真的很高興找到你。」
他的笑容是那麼動人,他的口氣那麼愉悅而堅定,讓她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朱靖笑著離開,打開門時,兩個貼耳偷听的丫鬟差點沒撞向他,但見他笑容滿面,再往里看,主子的反應……嗯,兩道柳眉皺著,但神情有點困惑,有點傻愣,這種表情她們還是第一次看到。
稍後,朱靖坐在馬車內,隨著馬蹄輕踏,他闔著雙眼,腦海中想的全是丁荷晴。
在鬼魅森林里,她冷靜處置他傷口時的眼神;她將紫葉草放入口中咀嚼,細心為他上藥的動作;還有,要離開森林前,竄上竄下的為他指引出路,他更無法不去回想,她在書房時,要他起身讓座,自己執筆與他談休妻條件的各種神態……
從未有個女子,能在他面前如此自在,不虛偽矯情,不痴笑愛慕。
從未有過女子,還是一個不知長相的女子,身影能夠盤踞他心海不去,可以讓他牽絆憂心,甚至讓他不在乎她的年紀長相,只想陪著她。
但他看到她了,他想擁有的更多了,他要得到她的身與心。
他深吸一口氣,眸中浮現笑意,雖然繞了一圈,他讓她從他身邊逃開了,但他再次找到她,他就能將她再次留在他身邊。
夏季來到尾聲,就要進入秋天,寧王派人送了不少東西進頤明園,除了不為外人知的五箱黃金,還有一櫃櫃可以消暑的冰塊,連冬日要用的昂貴金絲炭也一箱箱的送進去。
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雖然頤明園的人嚴守口風,但商家中總有長舌的,不過幾日,這事兒便在大街小巷慢慢傳了開來,在老百姓仍在議論杜京亞事件、幾日前在大皇子府差點抓到替天行道組織殺手,還有那什麼道士煉藥就是為了抓替天行道組織的陷阱等等的余波中,再添上新的話題。
「寧王這是在對前王妃示好啊。」
「不會是回心轉意,要再續前緣?」
「有可能啊,前王妃生得那樣漂亮,心地又那麼善良,王爺一定是後悔了。」
京城街道上,老百姓們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閑聊著。
于是,有見風轉舵的人,在掙扎幾日後,在某個初秋的上午,一大家子堂而皇之打著親人名號,再度來到頤明園。
這一次景寧侯府已早早派人來,確定丁荷晴一早就跟兩個貼身丫鬟到近郊的觀音廟上香,這才乘轎而來,打算大撈一筆,至少,冰塊或金絲炭總能要個幾箱,他們就不信丁荷晴會到他們侯府去討回來。
然而人心就是貪啊,老侯爺等人再次置身頤明園的金碧輝煌時,放眼望去,廳堂內隨便一只花瓶或盆栽,甚至古董古畫,件件都價值連城,實在無法不心動。
「我們侯府不是要辦一場秋宴嗎?府里欠了一些擺飾,就跟荷晴先借個幾樣,等宴會結束後再差人送回來。」老侯爺眼里全是貪婪之光,手里也開始指來指去,「這個好,那個也不錯,啊,那個擺桌上更好。」
陸大總管心下雖不喜,卻不能趕人,瞧他們將主意打到了那些高價飾品及盆栽上頭,他實在無法再忍下去了,「我家小姐不在,還是請各位……」
「不在又如何?她不是姓丁嗎?自家人的東西拿點來用,又有什麼要緊!」老侯爺狠瞪他一眼。
侯爺夫人也不理會陸大總管,想到另一件事,逕自說道︰「宴席那天也不知是冷是熱,萬一秋老虎的天氣,冰塊是不是要準備幾櫃?但若是天氣太冷,也得備個金絲炭。」
她笑容滿面的又將腦筋動到前幾日才送來的冰塊跟金絲炭上頭,還把自己當頤明園的主子,吩咐園里的奴僕就要去搬。
陸大總管可不依,臉色丕變的上前阻止,「萬萬不可,老侯爺……」
「怎麼,你一個賤奴才也敢管我3哼,府里的奴才叫不動,我們自己去搬。」
老侯爺火冒三丈,上次來的憋屈火氣還鯁在胸口,這回再無功而返,他這張老臉還能在皇親國戚間抬起頭來?
侯府家眷早已心癢難耐,等的就是這句話啊,但他們拿的就不只是冰塊跟金絲炭,而是更有價值的東西,一行人朝看中的古董古畫開始搬了。
「你們怎麼可以這樣?老侯爺,你們太過分了!」陸大總管簡直要瘋了,他早知道這家子在京城里有頭有臉的人眼中是最不受歡迎的家族,但這里的前主子是寧王,他們好歹也該有些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