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雙方是一陣你追我跑的逃殺,從最初此起彼落的慘叫聲,一直到久久一次的哀號,終至恢復死寂的平靜。
此時的鬼魅森林透著微光,不到一片漆黑,視線勉強還算清楚,然而森林中一直有飄忽的氤氳霧氣,時而繚繞,時而涌動,來來去去,相當詭異。
在森林深處,一棵高聳入天的大樹前方,有一處可以擋風遮雨的天然洞穴,朱靖正虛弱的斜靠在洞口。
原本在他身旁護衛的親兵侍衛死的死、傷的傷,到最後,連蘇晨光都不得不將他放下,跟其他幸存的侍衛將那些窮追不舍的刺客們引開。
隨著時間流逝,他中的軟筋散的藥效退了些,雖然他仍然無法使用功力,但也能踉蹌的撐起自己,在林蔭間找個較好的藏身之所,並在經過的樹上留下暗號,讓蘇晨光等人可以找到他。
但已過去兩個時辰,他遲遲等不到其他人來。
驀地,遠遠的,有一抹身影往他這里跑來。
是敵是友?他喉頭緊縮,半眯著眼,終于看清那是一名陌生的中年男子,模樣狼狽,神情慌亂,還不時的回頭看,但他並沒有看到對方身後有人……
不對,有一個人!一道疾如閃電的身影在林蔭間迅速飛掠。
就在那名中年男子驚慌胡亂逃竄的身影直奔向他時,下一瞬,中年男子突然瞪大了眼,他的喉頸間被抹了一條紅線,刺目鮮血噴濺而出,他僕倒在地,鮮血直流的咽下最後一口氣。
接著,從容的腳步聲響起,朱靖一抬頭,就見一名蒙面黑衣女子迎面走向他。
她非常嬌小,一身窄袖束身上衣襯托出她玲瓏有致的身材,但她的卻是一襲寬褲,褲子兩旁還各有四、五個口袋,里面顯然都裝了東西,看來鼓鼓的,她的腰上還掛著一柄長長的彎刀。
在他打量自己時,丁荷晴也在打量著他。
束發的他一臉落腮胡,臉色蒼白,卻有一雙精銳又湛然的瞳眸,身上還有一股讓人敬畏的天生威勢,她看不出他的年紀或相貌,目光繼續一路往下移,在他月復部近腿的尷尬部位插了一支像是折斷箭羽的箭桿,該處的黑袍已被血染到濕透,另一條腿上綁著布條,也浸染了血漬。
兩人靜靜打量彼此,誰也沒動,誰也沒開口說話。
突地,四周一暗,像是陽光被雲遮蔽,一陣涼風隨即拂來,寧靜的林間立即響起一片葉片敲打的沙沙聲。
丁荷晴仰起頭,雙眸微眯,從幾抹透著微光的枝椏縫隙看向天空,雲朵飄浮的速度加快,雲層變厚,起風了,不久就會下起傾盆大雨。
她低頭注視地上的尸體,為了追殺這個騙財騙色還害了幾條人命的渣男,她不得不跟著闖進這座大多數人都不敢踏進的鬼魅森林,沒想到這座森林還真的不簡單,除了過于密集的林木外,這里的地形,一邊是山谷,另一邊卻是月復地極廣的峽灣,太陽一遇濕氣就容易起霧,一旦迷失方向,只能困死在這里。
暫時是走不了了!她的目光再度落在靜靜看著自己的男子身上,「等一會兒會下大雨,我待在這里,希望你別介意。」
朱靖听著她年輕而清冷的嗓音,搖搖頭道︰「這地方不是我的。」
「是你先找到的。」她平靜的說完,就在洞口的另一端坐下來,那具死尸就躺在不遠處,但她像沒看到一般。
他凝睇著她,腦海中迅速思索著,蘇晨光跟其他人可能凶多吉少,她看來身手極好,如果他付重金請她出手去救他們,也許可行。
「姑娘可在林中見到其他人?」他問。
「沒有。」她的語氣淡漠。
難道……不可能!蘇晨光的功夫只差他一截,任何人要擺平他都不容易,他別自己嚇自己,他深吸口氣,卻因此牽動月復部傷口,忍不住逸出申吟。
但丁荷晴看也沒看他一眼。
「姑娘可有把握離開這座森林?林中一直有一片飄忽的氤氳霧氣,也許是有人施了幻術……」
「不是幻術,只是地形跟溫度的關系,要離開也不難,只要月亮出來就可以。」她的口氣仍舊平靜,忍者要學的太多,就連擺陣制造幻術也是其一。
朱靖不是很清楚她的意思,但感覺得出來她並不想多談。
他突然想到,自己蓄留的大胡子所遮掩住的出眾容顏,那在蘇晨光口中,任何女子看了都心動的俊顏,她若見了,對他的態度會不會有所不同?
然而此時,他也只能選擇安靜,刺紅的鮮血仍汩汩地從月復腿間的傷口流出,一直抽疼著,暖黏的血染濕了地面,但他因失血過多,整個人虛弱到無法起身處理傷口。
由于他就坐在洞口,空氣中一直有股濃重的血腥味。
丁荷晴蹙眉看向他,他不怕失血過多而死?
朱靖對上她困惑的眼眸,苦笑道︰「我中了軟筋散,只能勉強撐到這里,再加上失血過多,實在沒力氣起身。」
她擰眉,目光落到他身上的兩個傷處後,陡然起身。
他看著她消失在森林處,沒多久,她回來了,雙手抱了不少枯枝,還有一截有著褐色葉片的折枝,她將這折枝先放在一旁,隨即將枯枝堆放好後,動手生火,讓略微陰暗的洞內頓時明亮許多。
「姑娘,此舉恐會引來追殺我的殺手……」
「我會解決。」丁荷晴走到他身邊跪坐下來,傾身看著他的兩處傷口,目光定在中箭的傷處好一會兒,喃喃自語道︰「必須拔出來。」
他看著她微側低著頭,長長的發辮落在胸前,即使他身上的血腥味極重,他仍聞得到她身上淡淡的青草香,不知怎地,他月兌口問道︰「你不擔心我是壞人?」
「我殺了人,你看見了。」她頭也沒抬的回答。
意思是,她才是壞人?朱靖突然想笑。
她坐直身子,從腰間束帶內拿出一柄極小的短刃,拔了刀鞘,再次靠近他。
他看著她俐落的來回甩動短刃,他中箭處的袍服及貼身黑褲的布料已飄落在地,他的大腿與月復部交接處便出來,中箭的撕裂傷口清楚可見。
他抬頭看她,就見她那雙如靜夜璀亮的星眸依然平靜無波,他既震懾于她靈活高超的手上功夫,也驚愕于她的冷靜。
男女有別,他的地方算是相當隱私,已近胯下,他雖然看不到她的臉,但就她的身形及那雙眼眸,她應該相當年輕。
丁荷晴的寬褲共有八個口袋,這是仿現代忍者褲,每一個口袋里都有東西,有干糧、小水壺、暗器,甚至是逃命用的毒藥、迷藥及煙霧彈。
她從一個口袋里拿出一塊白布卷起來後拿到他嘴邊,「咬著,我要拔箭。」
「不必,我撐得住。」
丁荷晴瞧了臉色蒼白的他一眼,點點頭,將白布放回口袋,再度起身,將先前摘來的折枝葉片一一摘下,再從另一個口袋拿出小巧的水壺,將葉片略微洗淨,放入口中咀嚼。
朱靖困惑的看著她的一切舉止,沒想到她再蹲回他身前時,小手抓著折斷的箭桿,一把就將箭拔出,在他因痛楚而悶哼一聲時,她已及時閃過噴涌而出的鮮血,將咀嚼過的葉片吐到手中,迅速的涂抹在他的傷處。
一陣劇痛瞬間襲來,他極力緊咬著牙,但還是忍不住又悶哼了一聲,再看向她,仍是一雙平靜無波的眼眸,她到底是何方人物?
她能毫不猶豫地拔出斷箭,再迅速上藥,動作熟悉得像做了上千次,他無法想像她過著怎麼樣的生活,她是殺手?
雖然從小養尊處優,但為了練武,他吃的苦、曾經受的傷都不少,他絕不是一個怕痛的人,但這種像被數千數百只螞蟻咬噬的痛感,令他額頭都冒出了冷汗,而且傷口愈來愈痛,他下意識想伸手將藥草撥掉。
「別動,這種野生紫葉草可以很快的止血。」丁荷晴連說話的語調也是平靜的。
朱靖定楮一看,果真,傷口慢慢止血了,痛感也舒緩下來,她隨即從另一個口袋里拿出一卷布條,俐落的包扎傷口,接著處理他刺傷自己的刀傷,慶幸的是,這個傷口已不再流血。
「你是大夫?」見她都包扎好後,他開口又問。
「不是,只是為了活命,認識一些特殊草藥。」她淡淡地回道。
听來她的生活充滿危險,他深吸口氣,「姑娘的救命之恩,若朱某有幸月兌困,定當回報。」
「不必,若不是為了等月光,我不會在這里停留,更不會救你。」她話說得冷漠,隨即走出去,再回來時,她沾血的雙手已洗干淨。
他其實口干舌燥,卻見她已經坐下,靠著洞口閉眼休息。
他看著已包扎好的傷口,終究抵不過對水的渴求,他試著扶著壁面起身,卻是一陣暈眩。
「如果我是你,不會在這時候走出去,」丁荷晴仍舊閉著雙眼,口氣仍是不緊不慢,「那片白茫茫的霧氣繚繞,在密密麻麻的林蔭中忽東忽西,讓人猶如置身幻境,只要驚慌逃竄,失了方向,最後只會體力不支,渴死或餓死,而且就快下大雨了,勸你還是耐心待著。」
身為忍者,她從來只知听命行事,只是她天生多了一份良善,也斬不斷七情六欲,才會沒了防備,斷送自己的生命。
對這名男子,她是多事了,但要什麼都不說的看他送死,她也做不到。
清冷的嗓音回蕩在山洞內,卻讓朱靖的心頭一暖,他感覺得出來,她是個外冷內熱的性子。
「我只是口渴,想找水喝。」
他的傷口雖疼,但含笑的低沉嗓音清楚的告訴她,他沒那麼不知好歹,想找死。
丁荷晴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從口袋里拿出已裝滿干淨溪水的小水壺,起身走到他身邊拿給他,再從另一個口袋拿出一個紙包,里面是她刻意買來當干糧的硬肉干,追那個狡兔三窟的渣男多日,也只剩一小片,而後她轉身回到原位坐下,再度闔眼休息。
「謝謝。」朱靖沒有拒絕,仰頭咕嚕咕嚕的喝了幾大口水,但一咬那硬死人不償命的硬肉干時,他實在難掩驚愕,猛地看向動也不動的她。
他很難形容此時的心情,就算行軍打仗,他也不可能吃到這種東西,她到底過著怎麼樣的生活?他對她愈來愈好奇,更想看到她的容貌。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他緩慢而安靜的將那硬如石板的肉干艱難的和著水吃下,注視著洞外那些詭異的白霧來回飄忽,也不知過了多久,身體的傷及疲憊讓他不由得闔上眼眸,沉沉睡去。
同一時間,傾盆大雨宣泄而下。
朱靖這一睡極久,直到被滂沱大雨聲驚醒,洞外早已是一片漆黑,他本以為只剩下他一人,但洞內火堆上的火仍燒得熾烈,而一抹嬌小身影就貼靠在洞口的牆面,面向外的注視著黑漆漆的森林。
像是感受到他的目光,她突然轉過身來,在火光照射下,他清楚看到她臉上仍蒙著黑巾,莫名的,他感到非常失望。
丁荷晴走向他,「吃吧。」
朱靖再眨眨眼,這才注意到她手中的兩顆野果,「我一顆,姑娘也吃一顆。」
「我吃過了。」她平靜的說完,再度走回原來的位置坐下。
他連謝謝都還沒來得及說……他靜靜的看著她一會兒,這才開始吃起略帶酸澀的野果。
兩人靜坐好一會兒後,他試著跟她攀談,甚至問及那具消失在洞口前的尸體,她卻沒有任何回應,他只能閉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