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一再次醒來,眼前是一片耀眼的紅,有龍鳳花燭、紅喜字兒、紅色百鳥喜簾、紅色鴛鴦喜被,還有,連自己也是一身的紅。
她雖在日本成長,但在得知自己是中日混血兒後,每每在嚴酷的忍者訓練結束的少數休憩時間,她不時的透過網路學習中文,探索中文的世界,也觀看不少古今電影戲劇,想一窺她的父親或母親的世界,所以,她對身上的喜服並不陌生,在一些電影、戲劇節目,甚至一些新人的婚紗照都曾見過,這是古代新娘出嫁才會穿的鳳冠霞帔,就連眼前喜氣洋洋的房間都充斥著濃濃古味,中式的檜木家具,她半坐臥的這張床鋪亦是。
她困惑的再眨眨眼,從床榻上下來,套上那雙精致的粉紅絲縷繡鞋,蹙眉看著這一室刺目的紅,而窗外已是陽光燦爛。
一切都是靜悄悄的,這是什麼地方?
她閉上雙眼,豎耳凝听,忍者的听力訓練極為嚴厲,而她還是其中的佼佼者。
屋外,有一道平穩的呼息聲,該是某人熟睡的聲音,還有另一道從右後方快步跑來的聲音,但在更遠處,有幾道腳步聲緩緩朝這兒走來。
「瑩星,瑩星,醒醒,快醒醒!」
屋外,一抹微喘但刻意壓低的女聲響起。
「啊!懊死,該死的,鈴月,我怎麼會睡著的?」一道懊惱的清脆嗓音跟著響起,「王妃,王妃——」
「噓,別嚷嚷,瑩星,王妃也許一夜未睡。」
「鈴月,這……什麼意思?對啊,王爺呢?王爺怎麼沒來洞房啊?側、側妃娘娘,呃……瑩星參見側妃娘娘。」
紫一蹙眉,這叫瑩星的女子聲音明顯帶了驚慌不安。
「鈴月參見側妃娘娘。」
這女子的聲音倒是鎮定許多,紫一心想。
接下來,外頭是一陣寂靜。
紫一下意識往門口的方向走去,在經過雕刻精美的梳妝鏡前,乍見鏡中那名粉妝玉琢的女子時,她驚愕的煞住腳步,頓了一秒,快步來到鏡前,瞪視著那張陌生無比的美麗容顏,一眨眼,鏡中的人兒也朝她眨眼。
她心口一窒,猛然想起她已經死了,死在日本京都……
她瞠視鏡中驚愕萬分的容顏,感受著腳踩地的實在感,她模著自己的臉,有溫度,再掐手臂一記,會痛,難道……她附體重活,還穿越到古代?!
她怔怔的瞪著鏡中的自己,這時外面又傳來說話聲——
「你們兩個丫頭還不知道吧?王爺在我們主子那里待了一整晚,還跟我家娘娘一起用完早膳才整裝進宮,這會兒,應該已經帶隊前往西北征戰了。」
這是一抹略帶苛薄的清麗嗓音。
「征戰了?那我家主子怎麼辦,王爺就這麼把我家主子丟下了?」
啪的一聲,摑掌聲陡起。
「你怎麼可以動手打人呢?」
啪!又是一記犀利的摑掌聲。
「鈴月,嗚嗚……你嘴角流血了。」
這是瑩星的聲音,紫一皺起柳眉,緩步往門口走去。
「你們兩個賤丫頭,還看不清楚形勢嗎?王爺對這趕鴨子上架的婚事不滿,寧可跟我家主子溫存一夜,也不想跟你們家主子洞房!」
「就是啊,別提昨晚,這陣子,王爺都是在我家主子那里過夜的,我家主子肚里也許已經有了王爺的子嗣,而你家主子枯等一整夜,也許已經羞愧得服毒自殺了!」
紫一腳步未停,思緒也跟著傳進耳中的話語轉著,所以原主是自殺的?
「呸呸呸,我家主子才不會自殺,她才剛嫁人呢!」瑩星火大的吼了出來。
啪!又是一記摑耳光的聲音。
「全京城誰不知道你家小姐都還沒進門呢,就開心的四處跟一些閨女說她就是寧王妃,還肩負著替王爺留後的重責大任,真真是不要臉!」
「就是,你家小姐不只不知羞恥,還是個毒婦,王爺此行打仗,凶險萬分,羌族與金族長期聯手侵犯我國邊疆,要拿下他們,沒個一年半載是辦不到的,但王爺武藝過人,這一仗還是勝算極高,她的留後說,根本就是在詛咒王爺!」
「才不是呢,我家主子是喜歡王爺,鈴月,你快跟她們說啊!」瑩星急道。
「真的,你們誤會了,我家主子是個善良的人,她在見過王爺的畫像又听到老爺說王爺種種的好,如此尊貴的身分還願意領兵征戰,遂心生傾慕,知道要嫁給王爺後,她就努力的調養身體,希望能有個入門喜……」
啪啪啪!
一下又一下響亮的摑耳光聲陡起,嗚咽哭泣聲也跟著響起。
被了!紫一抿緊唇瓣,打開房門,映入眼中的一幕,讓她不由得蹙緊眉頭。
碧藍天空下,亭台樓閣的庭園間有五名身著古裝的女子,其中一名珠翠環繞的女子顯然是個主子,她身邊兩名粉衣丫鬟,正對著一對跌坐在地的紫衣丫鬟左右開弓。
兩名粉衣丫鬟看到她一身鳳冠霞帔的走出來,隨即目瞪口呆,呼吸都微微一窒,好個天仙美人!
「誰讓你們停的?!」李芳儀冷冷的嗓音隨即響起。
玉瑜、玉妍頓時回神,繼續揚手扇耳光,啪啪啪……
鈴月跟瑩星被打得臉部紅腫,淚如雨下,好不淒慘。
「住手!」紫一語調平靜的開口。
李芳儀冷笑一聲,點個頭,玉瑜和玉妍這才收了手,退到她身後,跟著得寵的主子,即使她們只是丫鬟,下巴也抬得高高的,不過她們眼中的驚艷仍然明顯,她們真的沒想到新進門的王妃有如此傾國之貌。
李芳儀眼也不眨的看著佔了王妃位置的丁荷晴。
春日暖暖的陽光下,她的臉上無半點殘妝,卻更顯得五官精致非凡,眉如畫,一雙黑白純淨明眸如碧泉澄澈,姣好的鼻形,粉女敕欲滴的紅唇,在凝脂肌膚的映襯下,美得如夢似幻,漂亮得令人嫉妒,但……再美也只是個棄婦!
她冷聲嘲諷道︰「不知我該喊你一聲王妃還是姊姊?」
紫一直勾勾的看著這個杏眼薄唇,眼角微揚,流露幾分傲慢的女子,她能察覺到她對自己的惡意。
她正要回話,腦海里突然跳出略顯蒼老的女聲的溫柔提醒——
側妃李芳儀是戶部尚書的庶出千金,這才當不了正室,但她有才氣容貌,加上是李尚書唯一的千金,家人嬌生慣養,並不好相處,你與她共事一夫,得多寬待些……
紫一蹙眉,稍微頓了一下,就見兩名紫衣丫鬟慌亂地起身,快步來到她身前,背對著她,卻是朝著李芳儀雙雙跪下。
「側妃娘娘,我家小姐……不是,王妃什麼都不懂,你別、你別……」瑩星急得眼淚落得更凶了,慌亂的看向她心中最聰明的鈴月。
主子最是單純善良,根本不知人間險惡,而這樁婚事雖是皇上賜婚,但老百姓間的議論早就傳得沸沸揚揚,寧王根本是抗拒不喜的,可是,包括最疼愛主子的老夫人,還有景寧侯府的其他人,全都瞞著返回侯府居住待嫁的主子,老夫人是善意,不舍主子多幾日煎熬,但侯府的人卻是惡意欺瞞,怕她得知內情不願出嫁。
「側妃娘娘,王妃自幼與潛心學佛的老夫人在偏僻別莊同住,因王妃先天心疾,老夫人特別寵愛,不對她過多要求,周遭的人事物皆純良,以致王妃性純無邪,很多事都不懂,還望側妃娘娘體恤,不與王妃計較。」
鈴月的口齒雖清晰,但她在說話間扯痛了紅腫的雙頰,淚水壓抑不住的直直落,這樁婚事,老夫人雖不喜,但皇上賜婚,她也無力阻止。
「唉呀,姊姊,你瞧瞧你這兩個哭喪著臉的死丫鬟,是把我當成妖魔鬼怪不成,怕我這先來的欺負你這後到的?兩個丫鬟如此放肆,姊姊你說說,是不是該教訓教訓?用杖刑如何?打個上百下應該就可以了。」李芳儀嘴角一揚,冷笑道。
上百下?這會被活活打死!瑩星和鈴月簌簌發抖,面色如土的面面相覷,卻不敢回頭看向自家主子,她們知道主子肯定手足無措,她應付不了側妃的。
紫一習慣性的垂下眼簾,掩住心中的復雜情緒。
她是被丟在日本一家孤兒院的棄嬰,一張薄薄的紙上只寫了她的出生年月日,是個中日混血的孩子,還有一個她早已遺忘的中文名字,但她從五歲開始,就被帶進隱密的國家特工營,她沒有名字,只有代號,接受忍者的各種教,刀劍、幻術、毒藥、暗器等幾近生不如死的殘酷訓練整整十年,她的心志及體能都超乎常人,也開始執行忍者任務。
她所屬的組織以保衛國家安全為第一要務,負責執行竊密、暗殺、偵察等等的任務,但卻是一個見不得光的組織,一旦失敗,也不會有人替她收尸,所以每一次出勤,她都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也從未有人擋在她身前護衛她。
她的目光落在身前跪著的兩名丫鬟身上,她們擔心害怕卻沒逃開,護衛動作明顯。
思及此,腦海中有更多原身的記憶涌上,她叫丁荷晴,是景寧侯府嫡出的大小姐,母親難產離世,侯府老夫人將她養在身邊,接著她父親續弦,因此與老夫人不和,老夫人便帶著她到別莊,這一住就是十幾年,直到皇上賜婚,老夫人才帶著她回到侯府,待到她出閣,即返回別莊,稱塵緣已了,不再見外客。
她的兩個貼身丫鬟,鈴月相貌清秀,心思靈巧,瑩星雖然莽撞駑鈍,卻極為忠心,三人情如姊妹,不過兩個丫鬟被教得很好,維持主僕的分際,克盡本分,從未逾矩。
老夫人曾說過,若說這兩個丫頭有什麼不好的,就是少了大戶人家一等丫頭那分不卑不亢的氣勢,但這氣勢需要環境養成,在單純的別莊里是養不起來的。
紫一迅速的消化這些記憶,很清楚自己從今爾後有了新的名字,有了新的身分,她成了丁荷晴。
再抬頭,她看著李芳儀的眼神已然不同。
李芳儀微微蹙眉,她早就派人暗中調查過丁荷晴的事,明明是一個天真單純、善良可欺的人,此時又怎麼會有一雙冷艷的眼神?
丁荷晴面色清冷的道︰「鈴月,瑩星,站起來,退到我後面。」
聞言,兩人皆是一愣,飛快的回頭仰看,在看到主子沒有溫度的眼眸時,又是一呆,動也沒動。
丁荷晴瞥見兩人的眼神,暗暗做了一個深呼吸,收斂己身的冷峻氣息,轉而看向李芳儀,語氣仍舊平靜地道︰「側妃既然喊我一聲姊姊,怎麼不知該屈膝行禮?更甭提言行間充滿高傲,這是不是放肆?是不是也該杖刑百下?」
李芳儀先是一怔,隨即又冷笑,「是,雖然王爺未入姊姊新房,但確實是拜了堂的,論輩分,妹妹是該行禮,可是王爺也發話,一旦功成名就,休妻就是他要的賞賜,姊姊說說,我就算放肆又怎麼了?你不過是個下堂妻而已。」
鈴月跟瑩星臉色煞白,紅腫的雙頰更為明顯,但她們不敢插話,只是憂心忡忡的看著主子。
「放肆又怎麼了?」丁荷晴重復她的話,然後笑了,這一笑是千嬌百媚,她越過兩個跪地的丫鬟,一步步的走近李芳儀,「既然他尚未功成名就,我就仍是他的正妃,就有資格管你這個側妃。」
她眼神一冷,右手揚起,啪的一聲,李芳儀眼前一黑,臉兒一偏,嘴角滲出血絲。
她捂著紅腫發痛的臉頰,不敢置信的瞪著丁荷晴,玉瑜和玉妍驚到目瞪口呆,瑩星跟鈴月也是嚇傻了。
「你竟敢打我?!」李芳儀凶惡的揚聲怒罵,「你當真以為你是王妃?你根本是個笑話,是京城的大笑話!」
丁荷晴明眸一眯,看著她臉上殷紅的五指印,「是不是笑話是我的事,但我身後那兩個丫鬟是我的人,日後,誰敢再動我的人,我就動誰,明白了?」
「你、你、你——」李芳儀不是不想撂狠話,而是眼前這雙明眸突然森寒凜凜,她被震懾得說不出話來。
丁荷晴的目光隨即落到她身後那兩個神情驚慌的粉衣丫鬟身上,同時間,她腦海中原身的記憶不時涌上,有些很跳躍,有些很片斷,她知道她勢必得花一段時間消化重組,但事有輕重緩急,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你們兩個,立刻去把王府最大的管事給我找來。」
「我們……」
被點名的玉妍、玉瑜互看一眼,再吞咽了口口水,對上丁荷晴那雙沒有溫度的清亮眸子,身子不由得瑟瑟發抖,吭也不敢吭一聲,嚇到壓根忘了要先請示自家主子,急急的轉身就跑了。
李芳儀倒抽一口氣,猛地一回頭,見兩個丫鬟拔腿快跑,她氣得咬牙切齒,回頭朝丁荷晴怒道︰「你這個下堂妻竟敢指使我的丫鬟!」
「再開口,我直接拔了你的舌頭。」
她心口一窒,怔怔的瞪著丁荷晴,不敢再開口,那雙冷漠雙眸,那不帶任何情緒的冷絕嗓音,告訴她,她不是開玩笑的!
可她不懂,據她所知,丁荷晴明明單純可欺,怎麼現在卻像完全變了個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