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痛的牛豐玉大聲求饒。「姊,我錯了,我以後不敢了,你放過我吧,我保證不再犯……」
「知道錯還犯,罪加一等。」他不是笨,就是心性不定,學什麼都很快上手卻沒耐心,想一步登天。
「姊……」他苦著一張臉。
「這次先饒過你,再有下次我直接扣住你的銀子,看你手上沒有半文錢怎麼當大爺。」她不能縱容他,讓他往歪路上走,他都快忘了剛失去爹娘時那段艱辛的日子。
「欸!不行,你不能這麼殘忍……」沒有銀子他活不下去呀!姊每次都掐人要害,她太狠了。
「別再干嚎了,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有人在馬車上殺豬。」松開手的牛雙玉再往淘氣的弟弟後腦杓拍一下,警告他別出什麼麼蛾子,她兩顆眼珠子盯著他,他的一言一行難逃她的火眼金楮。
揉著耳朵,他連忙避開。「我就是被宰的小豬仔,你嫉妒我比你長得高又壯,姊,你就承認吧!」
「乖,咱們大白天別作夢,一個姑娘家長得又高又壯能看嗎?是要上山扛木,還是下礦挖金。」他的話傷不了她,現在的她起碼有一米六五的身高,不矮了。
曾經恨天高的牛雙玉也抽了個子,以女子的身形來說算是中等。
「每一回都說不過你……」她太能言善道了,連罵人都不帶半個髒字,把人損得無顏見父老。
「你出門前有跟大嫂提過嗎?不許讓人找不到。」家里的事有嫂子管著,她負責管外面的生意。
牛輝玉三個月前成親了,娶的是鳳陽書院的夫子陳天勤的女兒,名叫陳若嫻,人如其名端莊嫻淑,就是個性較內向,容易害羞,和人說話總是細聲細語。
牽線作媒的鳳陽書院山長秦鳳陽,他看牛鴻玉這個學生學得不錯,人品也上乘,問及家中成員,一听兄長是名秀才,還在村里開了私墊,便興起了作媒的念頭。
為此秦鳳陽還特地跑到牛頭村,他一瞧牛輝玉的外表學識就中意了,二話不說幫忙促成這門親事。
忘了一提,陳若嫻是秦鳳陽的外甥女,她母親是他最疼愛的妹妹,一生未娶的秦鳳陽把外甥女當親生女兒來寵。
「說了、說了,嫂子知道我和你出門她很放心,還給我二兩銀子當零花。」牛豐玉得意的輕拋到手的銀子。
陳若嫻出嫁時雖沒有十里紅妝,但至少有七十八台嫁妝,全是她父親和秦鳳陽給的,所以她手上不愁沒銀子。
牛雙玉也給她一千兩家用,家里所需都可取用,不用問她,算是大戶人家的公中,包括下人的月銀。
她尊重這位嫂子,予以方便,只要不鬧出事兒,嫂子便是牛家的當家主母,在合理的範圍內全權接管牛家大小事。
到目前為止,牛家上下都很喜歡這位新嫂子,而她也不會多管其他人的事,只做好分內之事,大家相安無事。
「一會兒到了商會安分點,多看多听少開口,多學學別人怎麼做事,大哥、二哥是讀書人,對俗務不通,家里的生意以後還是由你接手,姊的年歲漸長不宜再拋頭露面……」這年代對做生意的女子很嚴苛,若是成親還好,以某夫人名義出面,而未婚女子則多有垢病。
「牛姑娘,這個價錢並不合理,防風一兩要十五文太高了,獲I令的量給得太少,若多個兩百斤還差不多,還有魚腥草是常見用藥,在價錢上多商量商量,量一多你也不吃虧,我們也多進點貨……」
「徐會長,在商言商,你這話就讓人傷心了,你進得多我也賠得多,一兩少一文,你少說進個一千斤,那我還有賺頭嗎?」藥材價隨人定,量少則價高。
「哎呀!區區小錢你還放在眼里嗎?別跟我老徐開玩笑了,這兩年光是藥材生意你就賺了不少銀子。小泵娘,手稍微松一松,也給咱們一點活頭。」做生意嘛,誰不想多賺點錢,成本壓低便是賺。
牛雙玉手上有一千畝地,除了拿出三百畝種糧食外,其他七七百畝全用在藥草種植上,種植的藥草少說三十幾種,一畝產出約五百斤,除了珍稀藥草外,其余常見的藥草,一年可采收兩到三次。
「做生意本就講求合理,照徐會長這說法,若有賺錢就得吃悶虧,那不知徐會長可有比照辦理呢?」
「呵呵……牛姑娘年紀小小卻挺會說話的,你這一算我都汗顏了,不過大家有來有往,你別咬得太緊,我們賺錢不表示你也賺錢嘛!」商會會長徐半月代表其他藥材商和牛雙玉討價還價,看能不能降點價。
「徐會長,我听說去年南邊遭了災,一場洪災毀了上萬頃良田,田里的收成都被收走了,是不是有這麼一回事?」別看她年紀小就想眶騙她,一下子急需這麼多藥草肯定事出有因。
「啊!這個……呵呵……你的消息真靈通,是受了點災,但不嚴重,還過得去。」他額頭的汗往下一流。
「所以那邊的藥田都毀得差不多了吧,而這一季再種鐵定來不及收,若沒旱災、洪潑的話,最快也要等到八、九月才有貨源,你說是吧?」她種了七百畝藥草,比誰都清楚藥草的生長周期,而被洪水沖刷過的田地大多都不肥,藥草長得更慢,品質也不夠好。
牛雙玉的藥田特意挑在地勢高,背風的山腳下一帶,因此風來不怕,雨大不積水,又有充分的日照和堆肥,成長速度比一般藥農種的快上十來天,當別人還在采收時她已播下下I季種苗,又搶先一個月收好成熟的藥草。
有所謂的菜土、菜金一說,她有別人沒有,她就佔了先機。所以她的藥草才賣得比別人好又快,人人趨之若鶩。
「……是。」
「你們南邊藥材的價格高漲不退,幾乎到了沒得賣的地步,徐會長,沒帶這般坑人吧!從我手中買走的藥草你們起碼賺一倍,而你還要我降價,太欺負小泵娘了。」她佯冤的抱屈嬌嗔。
徐半月干笑,半晌說不出話來,心里暗嘆這丫頭真是號人物,若讓她嫁了人又年長幾歲,他這商會會長恐怕要換人做了,她有能力和本事撐起大局,比他還強。
「這樣吧,看在各位叔叔伯伯這些時日對我的照顧,你們商量好統一購價,我的藥草售價一兩只加一文錢,不賺災難財,至于你們要賣多少錢與我無關,我只提供藥草。」她不參與哄抬藥價。
「成。」合理。
「不過我有一個條件。」她是有良心的人。
「什麼條件?」沒吃過虧的徐半月樂得揉著圓滾滾的肚皮。
「幫我送二十車藥材到南邊給當地百姓。」人溺己溺,他們也曾經需要別人的援手,多幫助點人會有回報。
「二十車?!」手筆真大,少說數百兩吧!
「二十車藥草並不多,一車一縣根本不夠用,頂多熬煮一個大鍋讓百姓分著喝,只是防風寒、治瀉痢的藥草而已,不會妨礙到各位,百姓得病還是得到藥鋪看診抓藥。」牛雙玉特意強調不會與他們的利益相沖突,藥商們才點頭同意。
「小泵娘有心,我們也不好落于人後,我們只是藥商而沒有七百畝藥田,所以我們每人捐出一車藥材,送往遭洪的災區。」一人一車而已,他們還拿得出來,不能讓小泵娘小看了。
「徐會長高義。」她就要這種結果,拋磚引玉。
「哪里哪里。」他呵呵直笑。
「各位叔叔伯伯要多少藥草就到莊子上拉,曬干的、濕的,還是剛從田里割下來的,隨你們取。」只是記得付錢就好,她這人還是很俗氣的,見銀子如見祖宗。
「好,你這丫頭爽快,這回還不賺錢,我就不干這一行。」一位來自鄭州的藥商大聲叫好,他下單的量非常大。
一場藥材買賣很快結束了,藥商們把握時機,一刻也不肯耽擱的趕緊去調車,把所需的藥材裝上車,連夜趕往南邊,現在藥材奇缺得很,都快鬧出人命了。
「姊,你好厲害,我以為我們要被迫降價,沒想到還加一文錢,他們太壞了,欺負人。」賺取一來一往的差價,徐會長真是頭笑面虎。
「他們不壞,只是商人,商人求利,沒有好處的事誰要做,若你站在他們的立場也會拼命的壓價,壓得越低就賺得越多。」她也想賺錢,所以提高了價錢,等下一次再來買時……柔媚的眼波中閃過一絲狡色。
牛雙玉也不笨,別人想賺她的銀子,她何嘗不會反制,此時是藥草普遍缺欠,因此由著她拿價,但是下一回藥草價格平穩了,他們還是得依合約的價錢來買她的藥草,到時就有人叫苦連天了,先前以為佔便宜的人就得把賺的黑心錢吐出來,哼哼,黑心錢沒那麼好賺的。
「那你怎麼曉得南邊遭災急需藥材,我完全看不出他們哪里急了,一個個氣定神閑的像來吃頓飯而已,把我嚇得滿頭大汗,以為咱們種了七百畝的藥草就要賣不出去。」那就虧大了。
牛雙玉往弟弟眉心一點。「所以才要多看、多听、多問,買賣比的是耐性和定力,你要先了解藥草的藥性,看他們要什麼藥草,哪種藥草又買得最多,以藥性去推算什麼癥狀需要用到這些藥草,自然能知道發生什麼事。」
除了風寒,誰會用到清熟解毒的板藍根、連翹、桂枝發汗散風,白芷散風除濕,可治牙痛,柴胡配草果、常山則可用于瘧疾,半夏燥濕化痰……
只要用心,就能看得出其中的蛛絲馬跡。
「說得真好,本官獲益良多,原來買藥草也有這麼多的竅門,一行有一行的高手,隔行如隔山。」他受教了,光是藥草的買賣也能反向思考推敲當地的情形,做一番判斷。
「嗯!我姊最能干了,我要好好的跟她學習,她明明沒看過多少書,知道的卻比我多。」無師自通。
誰說我沒看過多少書,我看過的書多到數不清,光是一本百科全書就勝過古人寒窗苦讀十年。「我天生才華洋溢,無書勝有書,你拍馬屁也趕不上,還是苦學勤練,也許哪一天會趕上我的一半。」
「姊,你太自負了。」牛豐玉搖頭。
「是自信,我不也把我們帶至今日的地位?」雖非清江縣首富,但不出幾年必能獨佔鰲頭。
「嗟!姊姊真喜歡攬功,女人嘛,就愛計較這點小事。」一說完的牛豐玉跑得比飛還快,就怕他姊的捉龍手再度到來。
被掐久了總會知道怎麼避開,腳底抹油他最在行。
看到兩姊弟全無忌諱的斗嘴,好笑在心的段青瓦不免有幾分落寞,他離家太久了。「雙玉妹妹,我听說你一季的藥草種有川七,約七十畝地是吧,種植情形如何?」
川七又叫三七、田七,是一種止血藥草,止血藥效有如神藥,磨成細粉一灑上立即止血。
一看到沒事不會亂攀扯的知縣大人竟也出現在商會,神色一凜的牛雙玉笑得一點也不真誠。「大人是听誰說的,還在試種期間,成效如何不得而知。」
「還在試種期間敢一口氣種七十畝?」他也笑,眼角上揚,笑中藏著一絲算計人的陰險。
「那是我膽子大,天生有冒險精神,反正我哥是秀才不用繳糧稅,種廢了就種廢了,我賠得起。」當是養地。
一千畝之中的七十畝,那跟滄海一粟沒兩樣,若是以三成的糧稅來計數,就有三百畝的利息要繳交朝廷,那才是肉疼,她寧可少種地也不要便宜尸位素餐的貪官污吏。
好在她當初鼓勵大哥去應試,而非留在城里當酒樓帳房,不然如今她也不能毫無顧忌的想種什麼就種什麼。
一開始村里的人說她魔怔了,連村長也跑來罵她一通,說她不懂得善用土地,請人把地開了不種糧卻去種一些花花草草,那些花草能當飯吃嗎?她糟蹋田地會遭天譴。
但事實上北方的土地最適合種植藥草,氣候干燥少雨,適度的水分就能生長得很好,植物都有向光性,長期的日照促進成長,它會更快開花結果,長成具有藥性的成株。
「嘖!說話的語氣真像土財主,財大氣粗,幾年前為了兩畝地還累死累活的,如今連七十畝地都不放在眼里了,果真是造化大呀!」他「造化大」這幾個字說得特別重。
樹挪死,人挪活,之前走兩步路就喘大氣的小泵娘,如今是不走也喘大氣,這口氣喘得可大了。
「我是土財主呀!大人,誰家姑娘土地有我這般多,我是數銀子數到手抽筋的地主婆。」她一點也不為意,什麼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狗屁!沒有銀子萬萬不能,大哥也是有了錢當後盾後才放心去考秀才,懷中攬銀才能找到好居處。
「叫聲義兄或段大哥,咱們義兄妹親近點。」那聲大人多刺耳,把感情都叫生疏了。
牛雙玉明眸輕睞,斜睨了一眼。「大人,攀關系也不能走後門,那批川七我留著賣錢。」
「哎呀!雙玉妹妹,哥哥照樣給銀子,只多不少,但是……和你面對面洽談的人不是我,另有其人。」他是中間人。
「誰?」賣誰都是賣,她並不介意。
段青瓦故作神秘的說道︰「不宜透露。」
她一听,手一擺,轉身走人。「不宜透露就算了,我還怕通敵叛國賣到敵國,以你的人品不是不可能。」
「欸!別走,我的人品又怎樣,不做好官就不是人嗎?你這丫頭真羞辱人,這個人你也認識,是故人。」這下總有興趣听了吧,他想她會有點好奇心,人之常情。
「故人?」牛雙玉果真停下腳步,略微停頓。
「想去見見嗎?」他揚著眉,一副準備看戲的模樣。
「不想。」她直截了當。
他錯愕,目睜大如銅鈴。「為什麼不?」
他不能理解。
「因為我的故人大多都死了。」想讓她去陰曹地府見他們?她用眼神詢問,懷疑他不安好心。
段青瓦的表情充滿驚駭,她的回答太驚人了。「也有還活著的,對你很好的……」
「那不叫故人。」她認識的人不多。
「不然叫什麼?」她腦子真的和別人不一樣。
「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