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皎決定離婚了，是她主動提出的。

研磨咖啡飄散出迷人的香味，鄭思行淺啜一口，放下杯子之後，身體略微後仰，身上Zegna的手工西裝衣扣解開，交疊的雙腿看起來很是閑適，臉上表情淡淡的，語氣不急不緩，「你決定了？」他的唇角甚至還帶著一絲微笑。

比起男人身上隨時散發的成功人士氣息，林皎看起來懶散得多，垂到耳邊的短發顯得她的臉更小，看起來還像是十幾歲。

她明亮的眼楮眨了幾下，透出點孩子氣的絢爛，柔軟舒適的短褲配上一件套頭衫，雙手捧著的咖啡杯上有著動漫圖案，她盤腿窩在鄭思行對面的沙發里，目光有些迷戀地看著男人的每一個動作，瞧見他唇角得微笑的時候，眼底閃過受傷情緒，垂著眸子沒有再看。

她點點頭，「是。」

「今天的咖啡泡得很好。」敏銳地捕捉到她的變化，鄭思行的目光有片刻的遲疑，口氣卻依舊輕描淡寫。

在這樣的時刻听到這樣的贊美，簡直就是諷刺。林皎抬起頭，彎彎唇角，「大概因為是最後一次，所以格外用心。」

察覺到她話里的失落，鄭思行略微坐直了身體，「既然你要結束這段婚姻，我尊重你的選擇。」

林皎又一次確定鄭思行不愛她，因為他提到離婚的表情和贊美咖啡的時候並無二樣，雲淡風輕的口氣就像是在說天氣如何。

尊重兩個字像是一根刺扎在她的心頭，林皎有瞬間的惱怒，幾乎忍不住質問，就算她不結束，這樣的婚姻有什麼意義。雖然當初結婚是她提議，鄭思行坦白說過沒有愛情，她不奢求夫妻間的相親相愛，可難道做一點努力接受對方也不行嗎？

一年了，她一直努力，可他沒有做努力，丁點也沒有，一幢房子里兩個人，有各自的臥室和生活空間，就連最基本的親密關系都沒有，甚至不如小時候跟在他身後的親近，這算是什麼婚姻？她選擇結束，不過是成全他。

林皎甚至懷疑，當初選擇結婚是不是她做錯了，可這些話卻都沒說出口。

一年前的她有勇氣主動提出結婚，可慘澹的婚後生活卻讓她感覺心漸漸變得蒼老，再也沒有改變的勇氣。

雖然看出她的情緒起伏，鄭思行卻沒有多問，神色鄭重一些，「離婚之後，我希望我們關系的結束不會影響兩家的合作，如果你想要補償，我會以私人的身分……」

林皎生平第一次打斷他的話，口氣惡劣，表情不耐，「我已經告訴爸爸、媽媽，是我想要和平分開，與你無關，兩家的合作不會受到影響，他們也是很好的朋友。」

她討厭這個男人提到合作，在離婚的時刻思考這些事情像是被侮辱，即便之前作了多少準備，這時候還是忍不住煩躁。

深深看她一眼，鄭思行嘆口氣，「皎皎，你應該知道繼續合作對兩家人都很好，如果我的態度讓你不開心，我道歉。」

對于離婚，他並不是沒有一點感覺，不過那不是難受，反而松了一口氣。他和林皎結婚，不為愛情。

鄭思行一直清楚自己不愛林皎，盡避認識很多年，這個爸爸好友的女兒對他而言也只是有趣的妹妹而已。

林皎很熱情，像是散發熱量的太陽一樣，讓身邊人都很喜歡，她的腦袋里總有無盡的奇思妙想，偶爾也會做一些讓人哭笑不得的玩鬧，盡避那些都很有趣，她也喜歡纏著自己，可他始終沒愛過她。當初同意結婚，不過是為了當作讓兩家事業更上一層樓的籌碼而已。

這也是他始終不踫林皎的原因，也許是明白早晚會有今天，有了親密關系會讓一切變得麻煩，在這方面，他是個冷靜自持的男人，寧願把所有的精神都投入到工作中，也不會分心太多關注這段婚姻生活。

一年前的林鄭兩家公司都做到了行業的巔峰，雖然鼎盛，可因為市場原因，很難再有進步。生意場如同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滿足會讓一切走向衰落，不想被甩開就只能大跨步地往前走。鄭思行早就知道爸爸的野心，因為他也喜歡這種感覺，所以當爸爸提出與人合作，涉足完全陌生的新興行業的時候，他沒有拒絕。

盡避改變公司的結構需要很大的勇氣，是一場冒險，因為要拋棄很多舊東西，接受新的血液，無論成敗都要付出很多，在這樣的時刻，如果能有一個可靠的隊友算得上如虎添翼，林皎的爸爸就是那個人。

兩家是世交，父輩關系不錯，雖然行業不同，沒有太多親密合作，卻一直欣賞對方，這一次的合作算得上錦上添花，沒有比聯姻更為穩妥的合作關系，何況林皎主動提出這個建議，雙方家長也期待這種結局。

事實上兩家人的合作很好，新涉入的行業經過努力，步入正軌，蒸蒸日上，兩個人的婚姻卻走到了盡頭。雖然早知道會結束，卻沒想到這樣突然。

鄭思行的眉頭皺起來，心里莫名有些煩悶，岔開了話題，「雖然你說不需要補償，我還是想把這幢別墅留給你，這里離公司太遠，以後我不會常住。」

林皎想了想，「好。」這個男人連離婚都像是做生意，她不喜歡，既然他做出姿態不想讓她吃齡，那就成全他。

對她的回答不意外，他繼續說道︰「以後我們還是朋友，離婚的時間可以看你那邊的安排。」

「明天！」

沒想到她反應這麼強烈，鄭思行愣了一下，又回過神，「好，明天下午三點我有時間，我們去辦理離婚。」

「嗯。」把眼底情緒掩去，林皎抿嘴一笑，「麻煩你最後一件事。」

「什麼？」長大以後，林皎很少請求什麼，鄭思行揚眉，有些意外。

「幫我把房子賣掉，錢匯入我的帳戶就好。」林皎說得很直接，還半真半假地笑了笑，「你的秘書應該知道我的這些資訊，畢竟你陪我逛街，半路離開的時候，都是她給我錢，今年的生日禮物也都是她準備的。」

盡避那不是她想要的，身為林氏集團的獨女，從小就過著優渥的生活，她不缺金錢，也很少有得不到的東西，唯一刻骨銘心又永遠得不到的大概只有他的心。

就像是現在，兩張沙發、一張桌子，這麼近又這麼遠，像是隔著不可踰越的天塹。

從十八歲結婚到今天，一年零九天，她沒有一次坐到過對面。鄭思行的坐姿很標準，也很正式，可偏偏不適合眼前的環境，這是屬于兩個人的家，不是公司。在家里，所有人都應該放下所有的防備和姿態，怎麼舒服怎麼來，可他從來都沒意識到這一點，讓她像最普通的妻子賴在丈夫身邊撒嬌的機會都沒有。

眉頭微皺，鄭思行對她的要求有些詫異，「你不打算住在這里？當初是你說很喜歡這里。」

「現在不喜歡了。」

「賣掉這里，你要回家住？」這回答太意外，鄭思行終于動容，想到賣掉這里，他意外地發現心底竟然有些不舍，忍不住多問一句。

沒有立刻回答，林皎站起身，光著腳踩在地上，居高臨下地深深看一眼他，笑容緩緩褪去，「我要離開，去英國留學，以後恐怕很少再見了。」

「為什麼？」這一次，鄭思行徹底震驚了。林家人把這個女兒捧在手心里，怎麼可能放她出去，尤其林皎的大哥林岩更是疼愛妹妹，簡直到了霸道的地步，當初他們結婚，林岩就不怎麼同意，還是她鬧著才答應的，就連這次選擇離婚，他都懷疑林皎有沒有告訴林岩，要是林岩知道，恐怕不會這麼安靜。

「不告訴你。」林皎的笑容里有些澀味。離開才能忘記，留戀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是很累的事情，既然改變不了，她決定放手。

「皎皎……」

「我累了，去睡了。」說完，林皎轉身往樓梯走去，那上面是她的臥房，鄭思行的在一樓。

那一眼似乎包含著無盡的情緒，可這個消息更震撼，鄭思行坐直身體愣了一下，眉頭依舊皺著，抬頭看快要消失在樓梯上的身影，忍不住開口，「皎皎，穿好鞋子。」

對這種離別前的關懷置若罔聞，林皎不咸不淡地看他一眼，徑直跑上樓。

這一夜，鄭思行一個人在客廳坐了很久，目光巡視房子的角落，意外地發現到處都有林皎的小心思。

當初買下房子是因為她喜歡，客廳卻是按照自己的喜好布置，可在那些微小的地方，林皎的習慣和喜好竟然不知不覺地侵入，就像是她，用一年的時間進入他的生活，也改變了他。曾經古靈精怪、愛搗亂的鄰家丫頭長大了，漂亮動人，開始跟著佣人學做家務，學著做各種餐點，還會泡很美味的咖啡。

這場短暫的婚姻似乎讓林皎學了很多，鄭思行至今還記得她為他泡的第一杯咖啡，糟糕到極點，讓他忍不住殘忍地拒絕以後的好意，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竟然泡得越來越好，只要他回家，廚房里都獼漫著咖啡豆的香味，端過來的總是他最喜歡的味道。

離婚以後，大概再也喝不到她泡的咖啡了。

鄭思行抬頭看樓上，想了想，竟然也體會到一點失落，想到林皎就要離開，失落變了味，淡淡的，有點苦、有點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