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進會議室,打開計算機,工作不到四十分鐘,停下動作,起身,走到外頭,看向一樓。
總是黑著的空間,如今亮著一盞燈,她在里頭,不時傳來驚呼聲,閉上眼想像,她肯定正笨手笨腳忙著收拾。
他的嘴角不自覺上揚,黑漆漆的體內,有塊地方亮著燈,有股溫暖緩緩自體內溫暖到外。
無意間,听見一聲東西摔碎的聲響。
她有沒有受傷?
等他意識到自己的動作時,人已經站在廚房外,果然如他所料,她這個笨手笨腳的小妮子。
察覺到有目光射向自己,林妙妙轉頭——
「提早工作完了?」她渾身一抖,藏匿瓷盤尸體的手松月兌,瓷盤摔落地面,碎成更多塊。「過來這里坐,我收拾一下。」她隨手指了一個最遠的座位。
段震祈走過去,抓起她雙手審視,幸好只有先前的小傷口,拉她洗淨手,包扎好傷口,利落地收拾好碎盤。
「我家寵物真厲害,還會幫主人包扎、收拾家里。」林妙妙笑看著他。「不像我老板那個倒霉鬼,還曾經養了一只抓破沙發的貓。」
他笑了笑,不作聲。
「光是笑,不說話?」她本來以為他會說幾句好听話,像是「你老板不倒霉,只是幸運的方式比較懸疑一點」這種話。
段震祈聳聳肩,不表態。
這時候,他體會出當寵物的好處,不用說話,所有喜怒哀樂全讓她去猜,他多省心。
「不工作也不說話?也行,我們去洗澡。」林妙妙主動牽起他的手,往他臥室移動,在門口松開手。「我進去準備,乖乖在這里等,不準亂跑喔!」
什麼鬼對話?段震祈失笑搖頭,乖乖听話,任她進房準備,自己站在門外等。林妙妙在他面前關起房門,五分鐘不到,打開門,請他入內。
兩人走進臥室,他看了眼兩人曾同床共枕的大床,林妙妙察覺到他的視線,臉頰瞬間通紅。
「熱水準備好了,快洗吧,記得洗頭。」她仔細交代,「洗好叫我。」
他一把拉住她的手,不說話,只是專注地凝視著他。
林妙妙用力吞咽數下,一股熱氣直沖脖子、臉頰。「當初你也沒幫我洗過澡,別想那些有的沒的。快洗!」說完,她抽回手,飛也似的沖出浴室。
半小時後,段震祈洗完澡,腰間圍著她準備的浴巾,一條雪白毛巾擦著濕發,正要踏出浴室,想想不對,回頭,換上透氣休閑服。
時間掐得可真準,他剛踏出浴室不到五分鐘,她大搖大擺進門,手里捧著一碗炖得軟爛的綠豆薏仁湯。
「來這里坐。」她指指沙發。
他走過去,依言坐下。
「給你喝。」她把碗放到他手上,拿過他手上的毛巾,替他把頭發細細擦干,見他愣著不動,忍不住催促,「趕快喝,喝完刷牙,乖乖上床睡覺。」
「林妙——」段震祈張口說人話。
「別發生靈異事件啊!」林妙妙瞠目結舌,輕聲喊道,見他一愣,露出粲笑。
「能不能體貼我一下?」
他眯細雙眼,她又想玩哪招?
「當初我也沒有突然對你說人話,對吧?說好的,你現在只能喵嗚叫,或者汪汪叫,剛剛的林妙,我當作是喵嗚,不準再犯了啊!」她當真像在對寵物說話,帶點寵溺和幼幼班的口氣。
段震祈簡直無語,無聲嘆口氣,隨她鬧。
喝完甜湯,刷好牙,他踏出浴室,見她還在房內,喉嚨緊張上下滾動幾下,接下來她又想耍什麼花招?
「上床吧。」林妙妙主動跳上床,還貼心地替他翻開棉被一角。「還不快過來?睡覺時間到嘍!」
他走過去,剛躺下,棉被迅速落在身上,溫暖舒適感將他團團包圍。
從他背後、隔著棉被,林妙妙用左手臂緊緊抱著他,她不在被窩里,而是半躺在棉被上。
「你會冷……」段震祈皺眉,掛心她會感冒。
「不準犯規!」她毫不領情,不高興地警告完,又甜軟嗓音誘哄,「我唱首歌給你安眠好了,想听《虎姑婆》,還是《寶寶乖》?」
他氣惱地盯著她,她想怎麼玩都行,只有一個前提,她能不能對自己好一點?
別只是卯足了勁的對他好,卻忘了照顧自己。
「唱《虎姑婆》好了。」不理會他抗議的眼神,她接著哄道︰「你快點乖乖睡著,我就能早點回房睡覺,為了今晚,我籌劃了好幾天,晚上都沒有睡好。」
「林妙……」回房睡吧,他會乖乖躺在床上,就算失眠,也不會再回去工作。
「你要是再犯規,我永遠不踏進這里。」林妙妙神情認真。
其實她原本不敢和他說這些,只是從吃飯開始,一路把他當成寵物照顧,到目前為止,似乎有越來越上手的趨勢。
慢慢的,態度有所轉變,總覺得他不再只是高高在上的老板,說穿了,他也只是個普通人,一個需要人照顧關心的普通人。
這算什麼威脅?段震祈不悅盯著她。
以後她還得住進來,成為別墅女主人,怎麼可能不踏進這里,傻話連篇。
「寶寶乖,快快睡……」不管他正瞪著自己,林妙妙開始唱起催眠曲,鐵了心非把他弄睡不可。
不是說要唱《虎姑婆》?段震祈本想張口抗議,卻因她開始輕拍他胸膛而作罷。
算了,隨她高興吧。
他懷疑,她在自己身邊,嘴里唱著歌,一手溫柔拍著他,自己何時能睡著?可能天亮都睡不著。
林妙妙唱了幾遍《寶寶乖》,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只剩下他規律沉穩的呼吸聲,她輕手輕腳地坐起身,看著他的睡顏。
不愧是書里教的辦法,兩三下就能把人哄睡,回頭得再多看幾本寶寶與媽媽,以及寵物和主人,好用得簡直沒二話。
躡手躡腳溜下床,林妙妙回到先前的老住所——客房。
睡前,她不忘調好鬧鐘,明天一大早,還得給寵物準備早餐,吃飽了,才能去上班……
跌入沉沉夢鄉之前,她腦袋里還轉著明天早餐要吃些什麼。
棒天早上,段震祈準備好一桌子清粥小菜後,坐在餐桌前等待,直到時間緊迫,林妙妙再不起床,兩人肯定遲到,他才移駕輕敲她房門,把人喊醒。
從那天起,林妙妙清楚體認到一件事,自己想在白天做好主人一職,那是天方夜譚,從此她把全副重心投入夜間晚餐到入睡這段時間,盡心盡力扮演好主人身分。
當主人能盡情安排寵物的一切,一股腦兒對寵物好,也不用擔心自己付出太多,對方會有壓力,只要把寵物和主人的名義套上,所有照顧和體貼立即變得順理成章。
不過,這樣的日子能維持多久?
當她把那件事告訴他後,他還願意接受她,或者他會希望她……、水遠從他眼前消失嗎?
大家都下班了,公司里只剩下他們兩個。
站在茶水間里,林妙妙熟練準備著要給段震祈喝的咖啡,腦袋自動跑起剌痛她呼吸的記憶。
同居一個多禮拜,段震祈飲食漸漸恢復正常,臉上笑容也多了不少,她決定鼓起勇氣,找他談有關親愛的的事。
她特意挑在下班時間,在他的辦公室內主動談這件事。
「最近你心情不好,主要是因為公事嗎?」林妙妙把咖啡放在他桌上。
段震祈搖搖頭,端起她為自己泡的咖啡,心里還在奇怪她怎麼明知故問,就听見她接著問——
「是因為親愛的?」她主動把話題帶到親愛的身上。
「它是女乃女乃留給我的重要遺產,是我沒照顧好它。」他很自責,咖啡一口沒喝就放下。
「是我不好,在馬路上橫沖直撞才害它……」
「橫沖直撞?」他怔住。
「發生在親愛的身上的第二次車禍,罪魁禍首是我。」
林妙妙把事情通盤告訴他。
段震祈靜靜听著,神情淡漠,教人無法分辨他的情緒。
「打電話給張秘書的神秘人……」他努力拼湊每個環節,在一層薄霧中,逐漸看見來龍去脈的輪廓。「……是你?」
「我拜托張秘書不要告訴別人。」
他靜靜听著,許久沒有表態。
林妙妙醒來、張秘書接到一通神秘電話、親愛的跑出家門出車禍,從此陷入昏迷,那天晚上發生的每一件事,原來不單單是巧合,而是一環扣一環?他怎麼沒早點厘清這些事?
這陣子發生太多事,塞得他許久沒靜下心來好好沉澱。
「是我害死親愛的,如果你再也不理我,我可以理解。」
段震祈盯著她,眼神轉冷,雙唇緊抿。
在他凌厲注視下,林妙妙的頭越垂越低。
宛如一場耐力賽,雙方陷入無語好長一段時間,最後是林妙妙率先敗下陣來,小聲說了句「我先下班」,轉身離開他的辦公室。
段震祈沒有追上去,又坐了半個小時,將辦公室內的燈全部熄滅,一個人開著車回到別墅,迎接他的是一室的黑。
這一晚他什麼都沒吃,倒床就睡。
棒天,段震祈因為一夜無眠,起了一個大早,剛要踏入餐廳,就听見門口傳來疑似重物倒下的聲音。
他皺眉思忖數秒,赫然驚覺到這是什麼聲音,雙腿匆匆往大門前進,果然看見一道人影正拖著行李往外移動。
林妙妙整夜沒睡,一邊等他來對自己宣告判決,一邊整理衣物。他沒有來找她,是希望她識相點自己走嗎?
她挑在比他平常起床時間還要早的時間點,預訂好出租車,連燈都不敢開,默默提著行李離開。
她不想讓他看見自己離開時狼狽的樣子,更不希望當他看見她要走,卻別開臉假裝沒看到,她受不了他那樣對自己……
段震祈緊緊盯著她看,全身僵硬,不敢相信她居然又想搬離別墅,又想從他身邊離開!
在她心中,他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林妙妙見他眼底隱隱跳躍的怒火,困難地吞咽兩下,腳步慢慢往門外移動一小步。
見她又要逃,段震祈當機立斷沖過去,雙手抓住她肩膀,低下頭,狠狠吻上這個折磨自己的女人!
直到她快無法呼吸,他才暫時結束這個吻,將她攬進懷中,任她在自己胸前喘息,一如從前她安睡在他胸膛上。
「不把話說清楚,你哪兒都不準去,只能待在這里。」
「我都說清楚了,沒有隱瞞你任何事。」林妙妙窩在他胸前,不敢抬頭面對他,也不想這麼快離開他。
「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段震祈失落輕哼,「不明事理,還是蠢不可信任?」
她說不出話,仰起頭,無助地看著他懊惱地閉上雙眼。都、都不是啊!
「親愛的第一次出車禍,是你救了它,沒有你,說不定那時候它已經……」他凝視她,不願說出那個字。「你只想到害它昏迷,卻沒想過自己也曾因為親愛的重傷昏迷?」
林妙妙愣住了。
「第一次車禍,是親愛的害了你,第二次車禍,與其說是你害它,不如說我才是真正的凶手。」段震祈嗓音沙啞。
「不是這樣的……」
「你急著來公司找我才會出車禍,如果我這里沒事,你也不會沖出家門,千方百計跑到公司。」他嘴角一抽,自嘲冷笑。「要論誰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不是你,是我!」
「不是這樣的!」她抓住他襯衫前襟,著急解釋,「你不要把過錯都擅在自己上。」
「同樣的話,」段震祈盯著她。「全數奉還。」
見他自責,她著急,她怎麼就不懂,當她自責時,他又有多心疼?她居然以為他會生她的氣?
他是生氣,但對象是他自己。
「我只是沒想那麼多。」林妙妙低頭,躲避他炙熱的目光。
「你沒想這麼多,」他捧起她的臉,強迫她直視他。「卻想著要跟我分手?」
「震祈,我沒想過要和你分手!」她看見他眼底赤果果的受傷,心口一緊,急匆匆低喊出聲,「只是擔心……如果你因此討厭我,又不願意開口趕我走,我會自己識趣……耶?」
不等她把話說完,段震祈緊緊抱住她,彷佛恨不得將她壓入自己體內。
她終于喊了他的名字……
「我該拿你怎麼辦?」他長長嘆口氣。
林妙妙任他抱著,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我們感情很好,怎麼可能分手?」他緊緊抱著她,失心般喃喃自語,「我多希望這是你的真心話。」
「這是我的真心話。」听著他脆弱的低喃,她坦白以對。
段震祈抱緊她,不松手。「如果是真心話,今天就和我去登記結婚。」
「今天?」林妙妙想看看他的表情,無奈他不松手,緊緊抱著她,彷佛怕一松手,她就會消失不見。
「我名下有十五棟私人不動產,包括目前居住的別墅,我會一並轉到你名下。」
「我不要你的……」她直覺想拒絕。
「噓……」段震祈這時才放開她,專注看著她。「這些錢不是給你,是給我自己買個心安,萬一我出事,你下半輩子才有保障。」
林妙妙驚惶追問,「你會出什麼事?難道你打算放棄公司?」
「沒自信可以給你幸福,我不會貿然求婚。」他暖心一笑。「相信我,不要再為公司操心,那是我的事。」
到頭來,她最擔心的還是他。
「好,我相信你。」她剛說完這句話,就看見一抹得意淺笑躍上他壞壞的嘴角,她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掉入什麼陷阱里。
「如果你真的相信我,我們馬上去登記結婚。」段震祈專注凝望她,將她困在他眼神的海里。
在段震祈的世界里,一句相信,等同點頭答應和他共度一生,他不會對不起她的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