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先生,你今日的大肆喧鬧,我想解大人不會很滿意。」周靜秋暗示道。他太高調了,會惹來麻煩。
「會嗎?」夜華玉想了想,這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似乎太過頭了,難免心慌,趕緊告辭。
反正禮送到了,就沒他的事了,但他完全忘了自己少做了好些事,差一點被某人踢回京城。
「師父,一百零八抬聘禮。」數完抬數的小耙兩眼亮晶晶的,臉上流了汗,手背一抹多了一道黑線。
「哎呀!太多了,放不下,放不下……」這下可怎麼好,沒地方下腳,周康生一臉苦惱。
「爹,放不下就擱隔壁,反正還是要抬回去。」周靜秋指的是與周家相鄰的解冰雲的宅子,至于怎麼抬回去,那就有點學問了,所謂「抬」,一是婚事成了當嫁妝往回抬,一是兩人無緣退回去。
「嗯,就這麼辦。」周康生汗一抹,和夕奴兩人將大件擺件往解宅搬,屋子才空了些,能讓人走動。
「師父,你嫁人了,我是不是要當陪嫁跟你去?」小耙眼中有著希冀,他真的很喜歡從尸體中找出真相。
「你想跟我去嗎?」周靜秋問道。
「想。」他點頭如搗蒜。
「不會舍不得曉冬?」他打小機伶,反應靈敏又有點小聰明,跟在弟弟身邊她比較放心。
「會,不過兩家離得近,我想他就從那扇門走回來。」沒感到離愁的小耙很興奮,他沒想到知縣任期滿了會離開。
看著那雙深藍近乎墨色的雙瞳,周靜秋笑得很淡。「好,我正式收你為徒,教你怎麼從尸體中找出答案。」
「是,師父。」小耙高興的大喊。
是夜。
聘禮太多也是件麻煩事,不少人盯著周家想分一杯羹,以前沒見過的三大姑五大姨,什麼隔房的叔叔伯伯,凡是能沾點親的遠親近鄰全來了,打著添妝的名號來順點好處回去。
煩不勝煩的周家人干脆閉門謝客,出入走後門,以免正面撞上守在門口的周氏族人。
不過到了夜里很熱鬧,不請自來的「客人」一波又一波,有的是來探路,有的直接行竊,有的帶了刀來,打算偷不成就搶,幸好夕奴把關,無人得逞。
但夕奴也會累呀,需要休息,守夜的人成了莫天野和左隨風,以及幾名沒見過的暗衛。
其實他們守的不只是聘禮,而是比聘禮更貴重的人,解冰雲可不容許周靜秋再出事,特意派了自己的人保護。
可是不知內情的周靜秋只覺得煩,他們周家人口簡單,一家五口人就她一個女的,平時住在二進院也挺清靜的,父親幾人大都在前院活動,沒事不會找到後院來。
但是聘禮一擱,來來去去的人就多了,不管是認識或不認識,晃來晃去的人影令她心浮氣躁。
她有點婚前焦慮癥。
于是她一不做,二不休,把大半聘禮給賣了,換成銀票藏在挖空的牆壁內,她留下幾樣不顯眼的頭面首飾,其余都搬到隔壁,由知縣大人去煩心,她「家徒四壁」反而安心。
在偷兒來過幾次,發現空無一物後,也就不來光顧了。
趁著招過市的聘禮風波稍微平息,周靜秋用賣聘禮的銀子買回當年為母親治病賣出的一百畝地,又置了莊子,買幾間鋪子記在弟弟名下。
不求大富大貴,只求安穩度日,錢財太多會讓人惦記,保持中庸之道就好,所以她不給父親、弟弟太多銀子,只給他們置產,日後就靠這些鋪子的租金和田里的出息也不怕餓死,手有余財,多少把日子過得好一點。
她未雨綢繆的為這對父子做打算,且她把夕奴當作自家人,所以另外買了一家四口的下人,讓他們住西邊的屋子。
這四人分別是父母和一對九歲、六歲的兒女,父親當門房,負責看門和做些雜事,母親洗衣、縫補衣物,打掃里外,兒子是周曉冬的小廝,女兒幫著哄牲畜,給菜園子澆水。
分配好了家里的活,周靜秋照樣驗尸房、義莊兩邊跑,干著仵作的差事,絲毫不像快出閣的新娘子。
貼著竹報春曉窗紙的橫條格子窗發出異響,正看著醫書的周靜秋抬起頭,出聲一喊,「誰?」
「我。」窗子被推開一條縫,屋外的風吹進屋內,燃得正旺的油燭燈芯晃了一下,明暗照出窗外一道頎長身影。
「這麼晚了你來干什麼,半夜不睡巡邏?」他比較像賊,偷偷模模的來,怕人發現。
「想你。」听著他低啞的嗓音,周靜秋平靜的心被撩撥了,但她仍力持鎮定地道︰「我們每天都見到面。」公的是上官與下屬,私的是未婚夫妻,還有比他們更親近的人嗎?他以公謀私已經不是一回、兩回了。
「我想抱抱你。」這才是實話。
罷一說完的解冰雲像鬼魅一般閃身而入,在燈下美人還沒回過神前一把抱住她,貪戀地在她頸邊蹭了蹭。
「……抱都抱了,可以放開了吧?」他勒得太緊了,她快喘不過氣來,不過他身上的氣味很好聞,是淡淡的松脂氣味。
「不夠。」這狠心的姑娘居然不想他,為了一具被削去半個頭顱的尸體冷落他,大半天待在驗尸房。
「總要讓我喘口氣吧,勒死我得不償失。」他的心跳好快,累得她也血流得有些急,一顆心也跟著咚咚咚的跳著。
解冰雲的雙臂略微松了松,但仍將她抱在懷里,低頭以唇踫了踫她柔女敕的朱唇,無賴地道︰「我幫你渡氣。」
「不用……」男人是從來不听女人說話,尤其是當他們想做一件事時,總是把自己的念想滿足了再說。
「真甜。」好想快點把她娶過門,他忍不住了。
二十年不動情,一動情就是天翻地覆,身子發熱的解冰雲有著抑制不住的,他松不開手,反而將她拉得更近,一吻不滿足,又再覆上她的唇,卻感覺自己是自討苦吃,滅不了的欲火燒得更旺了。
「又沒抹蜜,哪里甜了,睜眼說瞎話。」唉,他讓她心亂如麻。
「哪兒都甜。」他將她抱坐在大腿上,拿走她的醫書倒放,大手玩著縴細玉指。
她低聲一笑。「解大人,你逾禮了。」
「叫續哥哥。」她笑起來真好看,琉璃珠子似的雙眼在發亮。
「不叫。」叫不出口,太惡心了。
「是嗎?」他眼露邪意的朝她唇一覆,時輕時重的輾轉吮吻,輕輕一咬,又探入她口中追逐丁香小舌。
他像頭餓了許久的猛虎,貪婪熱切地吮吸她的櫻唇,她招架不住他的熱情,嬌喘無力的求饒,「續哥哥,續哥哥,不……不要了……解續,你過了……」再吻下去就要出事了,她沒辦法,只好咬了他的唇一口,逼他退開。
解冰雲伸舌舌忝了一下被她咬的地方,努力克制住對她的渴望,嗓音有些沙啞地問道︰「以後還听不听話?」
「太欺負人了。」周靜秋的語氣帶著一絲嬌軟的嗔意,讓人一听打心里發軟。
「就欺負你,旁人我還不屑踫。」她的身子有股勾人的幽香,泌人鼻間。
「什麼旁人?」周靜秋以指推開靠近的俊臉,似笑非笑的嬌顏帶了一抹判官似的審視。
當仵作的毛病是追根究底,凡事不弄個明白心底有疙瘩,當男人口中的女人是復數時,更要問個分由。
「你總不會以為沒人給我送女人吧?在我這個位置,多的是想巴結我、奉承我,從我這里得到若干好處的人。」在京城,小小縣令還不如一個勛貴家的奴才,光是個守門的小避家就能把七品官給吃了。
可是離權力中心越遠,官字兩邊橫,鄉願的老百姓沒見過幾個當官的,隨便一個帶刀的衙役就能稱大爺。
萊陽縣還算富裕,少天災人禍,不出惡民,士農工商各安本分,是個油水尚可的富縣。
不過人再安分也還是懷惴著心思,譬如少繳點稅銀,多開兩間鋪子,找座靠山保生意興隆,或是想走求取寶名、升官發財的捷徑,一方地方官便是現成的土地公,想有求必應先送上供品,討得神仙歡喜便能心想事成。
「你收了?」周靜秋杏眸一橫。
解冰雲哼笑道︰「我有沒有收你會不知情?連牆都開了門,一目了然,不是我要的我不會要。」她還真不曉得有沒有人送女人給他,但令她驚奇的是……「我是你要的?」
「你說呢?」他笑著以指輕撫她的唇瓣。
「我覺得身在此局中,人如棋,隨人下。」她根本無從反對就成定局了,被趕鴨子上架。
解冰雲听出她話里的些許不滿,但佳人在懷的他,不無得意。「快成親了,你嫁衣繡得如何?」
「嫁衣?」她怔了一下。
見她一臉不解,似乎不知他在說什麼的樣子,他忽然有股不好的預感。「你不會繡?」
「為什麼要繡,不是還沒定下婚期?」及笄之後少說等上一、兩年,到時再做淮備。
「媒人沒說?」解冰雲的神情倏地一冷。
「說了不少吉慶話。」在這之前她不清楚,她從屋子出來的時間,聘禮已經抬了一半。
「夜華玉呢?」他不會把這件事扔過牆了吧?
提到驕傲似公羊的夜華玉,周靜秋好笑地道︰「你看過他備妥的聘禮沒,這事你怎麼敢交給他?」
「搞砸了?」他的心往下沉。
縣衙里公事多,他正在處理水利的工事和秋收的農務,分身乏術,故而吩咐最閑的家伙,他給了銀子,想著以夜華玉吃喝玩樂樣樣精通的本事,應該能勝任這一點點小事。
事後听說反應不錯,百姓們津津樂道,知縣大人送聘與周家姑娘定下盟約,街頭巷尾傳得沸沸揚揚,每個人都像目睹下聘的盛況。
餅程不重要,他要的是眾所皆知的結果。
只是,事情似乎出了差錯。
快成親了,新娘子卻不知道成親的日子?
「是沒搞砸,但很多東西我用不上,他送了石雕的猴子做什麼?我生肖又不屬猴,還有玉做的水盆,手臂粗的銀燭台,有我腳兩倍大的金縷鞋,重達十斤的金鈴鐺,長到足夠讓我上吊的銀制腰帶,腰封是我臉大的蟾蜍……」聘禮太長,足足有三大冊,但內容物絕對讓人看了好笑又好氣。
這些都是什麼東西,十萬兩銀子就買了這些玩意?
解冰雲越听臉越黑,布滿陰雲的雙眼雷光電閃,他不敢相信那廝愚蠢至此,把他的終身大事當兒戲。
「有錢也不是這樣花,若由我置辦相同的聘禮,不用三萬兩也能閃瞎所有的人,還能更盛況空前,此後十年萊陽縣百姓都會記得這一天。」他被坑了。
他咬著牙,悶悶的道︰「我說的是用五萬兩置辦,要最好的,缺一不可,另外五萬是聘金,四萬兩是銀票,直接交到你手中,你想使錢也方便,另一萬兩換成十兩一錠的金子,放在前抬送入周家。」十兩一錠的金子……這才瘋了吧!他是想把盜賊引進她家來嗎?
「看來你們的交情不太好,他听不懂你的意思。」好在她把該退的退,該賣的賣,買了田地和鋪子,手上還有四萬兩銀子,和他一開始的安排差不多。
臉色陰郁的解冰雲重重一哼。「他不是听不懂,而是有意玩我,他在報復我有銀子置辦聘禮卻不借給他。」夜華玉太懂得怎麼玩兩手把戲,既能讓他陰溝里跌一跤,又不能拿人出氣,畢竟這禮有模有樣的走完了。
「還有,你是真的想娶我嗎?」他有嘴說別人,倒沒看看自個兒辦了什麼糊涂事。
「什麼意思?」他有哪里做錯了?
「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親迎,此為六禮,你做到了哪幾樣?」他不懂難道不會問媒人嗎?
「這……」他是急了些,沒考慮太多。
「還有,我們至今沒交換過庚帖,未合八字不算正式訂親,只是過禮。」還在談的意思,不到論定。
聞言,解冰雲的臉更黑了。
「婚書呢?無媒無聘為之妾,沒有婚書就表示這樁婚事不成立,你身為地方官竟絲毫不知,這就是你對我的誠意?」這是在玩她吧,而且還是他一廂情願玩得歡。
看過聘禮她的確是嚇了一跳,雖然他總說她是他的未婚妻,好似真有這麼一回事,但她從來沒放在心上,畢竟兩家結親可不能只是嘴上說說,起碼要有長輩上門,先確定雙方意願再遣媒。
可他是聘禮先上門,找的媒人又沒溝通好,連交換庚帖這麼重大的事也沒說,再者,送聘的又是個不靠譜的,以為送上一堆東西就成禮了,女方的回禮沒拿就走了。
問她為何不把他的話當真,周靜秋倒是要笑了,向來是他自說自話,沒問過她可不可行,教她如何當事來看?
「八字給我。」解冰雲神情凝肅地道。
「然後呢?」
「合八字,寫婚書,八月二十七我上門迎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