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虞靜姝第二天醒來時,卻發現身邊屬于盛允楨的位置,枕畔猶有余溫,可被內早已空空如也了。她擁著被子坐在床上,深呼吸,再深呼吸。雖然他一直避著她,可他最後還是回來睡覺了,對不對?如果他真要冷落她,大可以直接在外院大書房里歇下,或是去西廂房里睡,但他最終還是回來了。
虞靜姝握了握拳頭,給自己打氣,然後跳下床收拾好自己,急匆匆地去了婆母跟前。在婆母跟前立完規矩,回到自己的小院時,已經過了中午,不免有些饑腸轆轆,她連忙讓人擺了飯菜。可仔細一看,她愣住了,這些菜肴分明不是府中的吃食啊。
「春花,這……」她開口問侍女。
「回少夫人的話,這是公子吩咐明溪去外頭的酒樓里買的。」春花說道︰「啊,對了,少夫人,公子還讓人捎了個荷包回來,婢子放在榻邊了,您是現在看看呢,還是待會子用完飯再看?」
盛允楨還捎了東西給她?虞靜姝一下子就高興了起來,可她眼珠子一轉,卻努力板著臉,不想讓彎起的嘴角泄露自己的笑意,便假裝雲淡風輕地說道︰「那就先放在那吧,我先用飯,你退下吧。」
不得不說,外頭酒樓里的飯菜雖然擺盤和賣相遠不如府里,但味道卻非常不錯。香酥鴨子看起來稀松尋常,可吃在嘴里皮酥肉女敕的,因為用了特殊的香料來腌漬,所以還有股異香,就連看上去很普通的高湯蘿卜吃在嘴里也覺得十分鮮美。
虞靜姝遣走侍女,捧著飯碗痛痛快快地吃了兩碗飯,菜肴幾乎被她吃光了,還喝了一碗湯。吃得心滿意足以後,叫了侍女過來收拾碗筷,她則左晃晃、右晃晃,最後假裝不經意地走到了窗下,果然看到美人榻上放著一個大號的荷包。
她打開荷包一看。咦?里頭居然裝著十幾團顏色迥異的漂亮絲線,再仔細一看,那些絲線不但十分細膩,顏色輕柔、淺淡,而且還都散發出柔和的珍珠光芒。
虞靜姝拿著絲線團,悄悄地笑了起來。哼,他還敢說他不喜歡她、不在乎她?昨日夜里她不過就是隨口敷衍了一下侍女,說找不著珍珠色的銀絲線了,結果他就真找了來。天知道她只是隨便說說的,壓根從來都沒見過什麼珍珠色的絲線,而且她是真的沒想到,這世上還真有珍珠色的絲線。
這些絲線好漂亮啊,不如用同色的絲線在他的衣袍上繡點什麼吧。他穿著用繡了珍珠色絲線圖案的衣裳,平時看不出來,可夜里待在外頭的時候,袍子上的圖案必會被日月之光給耀得熠熠生輝。
虞靜姝笑得連嘴都合不攏。她打定了主意,索性教了侍女過來打開小庫房,選了幾匹顏色清淡的綢緞出來,準備給他裁幾套新衣裳。
裁完了衣裳,虞靜姝累得脖子有點酸,但看看時間,似乎再過一會他就要回來了,于是她趕緊收拾好衣料、針線等物,走到了妝奩前開始梳妝。今早她和大嫂林氏同在婆母盛夫人眼前立規矩,後來兩人又一塊結伴離開,虞靜姝便趁機向林氏打听了一下盛允楨的喜好,所以她還是很有把握他一定會喜歡她今天的妝容。
盛允楨打著呵欠從前院慢吞吞地往回走,這會子天都快黑了,他也看書看得頭暈,就想著趕緊吃了晚飯就早點休息的,但是……
「夫君。」
嗲聲嗲氣的女子聲音嬌滴滴地響了起來,听得令盛允楨又是一呆,那是他的幻覺嗎?怎麼好像是昨天那個神神經經的虞靜姝又來了?轉頭一看,他果然看到了虞靜姝,她、她居然穿了一身騎馬服,腦後還挽著墜馬髻,面上還畫了濃濃的桃花妝?
盛允楨十分詫異,先下意識地就看了看四周,然後又看了看天色,不確定地問道︰「呃,這麼晚了,你要出去?」
虞靜姝有些面紅,卻仍然保持著用細細尖尖的嗓音回答他,「不是啦,沒有要出去。你、你看看人家好不好看嘛。」
盛允楨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嗯,好看,確實是好看,可既然不出門,為什麼要穿騎裝,打扮成這個樣子?而且為什麼一定要捏著嗓子說話,好好地說話不行嗎?
「夫君?」虞靜姝仔細分析過大戶人家規矩多,公子和小姐們輕易不能見面,除非是有什麼慶賀活動。就比如說一年兩次的春秋狩獵吧,那必定是無論男女都會盛裝出行的。所以說,盛允楨以前喜歡過的那個女孩肯定也穿過騎裝,騎過馬。可是她分明已經用心打扮過了,為什麼他的眉毛越揪越緊,他不喜歡她打扮成這個樣子,還是說他嫌她不好看?盛允楨只覺得一陣頭疼。她就不能消停點?昨天扮成那個鬼樣子,今天又換了一個鬼樣子,難道她不知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才是最美的嗎?她到底怎麼了,明明以前就挺好的,怎麼現在一天變著一個花樣呢?
盛允楨欲言又止。
「夫君,您怎麼了?」虞靜姝怯生生地喊了他一句。
她要是不用這麼尖尖細細的嗓音倒還罷了,可盛允楨一听到她放棄了原本清脆、好听的聲音,改為捏著嗓子說話,就覺得氣不打一處來。
「我怎麼了,我要問你怎麼了,你看看你,你又不出門,穿騎馬裝做什麼?穿了就穿了吧,你頭上還簪什麼流蘇?你看看,你還上了妝?上妝就上妝吧,怎麼還抹那麼多的口脂?待會子用飯的時候,你是吃飯呢,還是吃口脂呢?快去給我卸了妝,這大晚上的,你嚇人還是嚇鬼呢?」盛允楨氣急敗壞地罵道。
虞靜姝呆了一呆,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她轉過身,拎著裙擺跑了。跑到屋里以後,她喘著粗氣,抽抽噎噎地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剛換過衣裳,上完妝的時候,怎麼還覺得挺好看的呢?可現在這麼一看,臉上的桃花妝全糊了,一張臉紅得像猴子一樣,而且剛才小跑了幾步,簪在頭上的流蘇就全部都勾在了發髻上了。
虞靜姝趴在桌子上大哭了起來。為什麼會這樣,她明明是想變得更好,讓盛允楨更高興的,可她也不知道會弄巧成拙啊。再說了,他到底喜歡哪樣,可以明說嗎?老這麼猜來猜去的,她也很煩好不好。
侍女春花在外頭小小聲說了句︰「少夫人,公子讓奴婢過來回話,公子他、他今日晚上在外頭用飯,請少夫人自便。」
又是這樣!虞靜姝差點哭出了聲音,她用帕子死死地掩住了自己的嘴,幾番深呼吸之後,擦了擦眼淚,努力平復自己的情緒,最後還是帶著哭音應了一聲︰「知道了。」
默默地洗漱換了衣裳,又默默地一個人用了晚飯。虞靜姝想了又想,決定今天晚上和他開誠布公地談一次。可是這天晚上,盛允楨卻是徹夜不歸。
天快亮的時候,她等不得了,遣了春花出去打听他的行蹤,听說他昨晚歇在了外院的
大書房里,虞靜妹先是松了一口氣,卻又有些埋怨。可想了又想,最終她還是讓春花把他換洗的衣裳送去了外院。
天亮了,新的一天開始了。
虞靜姝看著鏡子里憔悴的自己,決定用脂粉把因昨曰一夜沒睡而出現的黑眼圈給消掉,她對著妝鏡一邊細細描畫,一邊打定了主意,晚上等他回來了,她必要和他說個清楚,這日子到底要怎麼過,以及他想她怎麼樣。
上好了妝,她便去了婆母盛夫人的房里晨昏定省。
盛夫人正帶著大兒媳林氏在料理府里的家務事。反正虞靜姝也無事可做,便索性沏了一壺明前龍井茶……可如今已是秋日,年頭春天收的明前龍井沏起來,茶湯看上去不復從前的鮮亮,而且味道也很濃厚,有些澀口。
她想了想,見外頭雖然天寒地凍的,可花圜里盛開的金桂卻隨風送來了隱隱冷香。于是,她讓侍女去花園里摘些新鮮的桂花回來,先用溫水沖洗了幾遍,然後與龍井一同入茶。
盛夫人與林氏料理完家務事,各自接過了虞靜姝遞來的茶盅。才淺淺地抿了一口,盛夫人便詫異地呀了一聲,說道︰「這茶水可真香。」說著,又品了一口,才說道︰「里頭放了桂花?」
虞靜姝抿著嘴直笑。
林氏笑著打趣道︰「也就只有她啊,才有這個心思。」說著又笑,「娘,您瞧瞧,自從允楨娶了媳婦以後,是不是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以前您幾時見過他肯用功讀書的,不是我說啊,憑著允楨的聰明勁,只要他肯花上三四分的工夫,明年的春闈就算不是蟾宮折桂,至少也是三甲進士。」
盛夫人上下打量了虞靜姝一番,滿意得直點頭,「蟾宮折桂也罷,三甲進士也罷,咱們原也不稀罕這些虛名啦,最重要呢,就是你們小夫妻能和和美美的,早點生養幾個孩子,讓我們這些老的呢,含飴弄孫、頤養天年,我和你們公爹也就心滿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