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陽大長公主的生辰在三月二十六,世家貴族在度過漫長的寒冬之後,都喜歡在春光正好的三月辦春宴,熱鬧一下兼聯系情誼。
因不是大壽,大長公主決定與春宴一起辦,一大早武信侯府門前便車水馬龍,衣香鬢影,冠蓋雲集。
鳳娘跟著兄弟姊妹給袓母拜壽後,一轉眼便不見了金梅娘的身影,悄聲問大堂嫂宋氏,宋氏回說金梅娘不小心被茶水濺了裙子,回房更衣。
真老套!鳳娘心里嘀咕一句,思及一件往事,悄悄回了後院。
重生之後她一直在想,前世柳震娶了貌美多嬌的金梅娘,以金梅娘柔情似水的做作勁兒,很容易收服男人心才是,柳震又不是木頭,怎會在新皇登基不久便遠赴四川,拋下嬌妻,從此人間蒸發。
不是意外身亡,而是音訊全無,生死不知,為什麼?
成親幾載,金梅娘一直無孕,飽受夫家白眼,如今想來,會不會是柳震的手筆?
若真如此,柳震有何理由行違背常理之事?
難不成……
鳳娘慢慢行至太湖石假山旁,再走過去便可以看到遠處建在靜心湖上的臨淵閣。
今日的安排是小姐們可以在靜心湖上泛舟,也可在臨淵閣吟詩作樂。
去年愛玩樂的靜王領一票公子、少爺在湖畔附近的醉月亭賦詩唱和,今年,靜王不意外地也領了一票人過來,看來靜王很在意楊修年和柳震是否能成為大長公主的孫女婿,想拍案定案。
回想前世包嬤嬤和香月緊跟在她身旁服侍,巧妙地讓她遠離太湖石假山,現在想來,肯定有問題。只有家里人知曉,假山底下個如涵洞般的過道,因里面陰冷,就算是僕婦,沒人壯膽也不願單獨穿越涵洞,但是如果有人在那里密會呢?
鳳娘毫不猶豫地朝假山走去,一步、兩步、三步……
丙不其然,有人竄出來擋住她的去路。
年約二十歲的柳震,濃眉大眼,長相周正,據說長得像行伍出身的老忠毅伯,與生得如清風朗月的俊美探花郎完全不同典型。
金鳳娘懂了,姐兒愛俏,自詡才女的金梅娘喜歡才子佳人的結局,自然難以心悅從武的丈夫,而柳震也不是笨蛋,成親前便察覺金梅娘與楊修年有私情,所以前世才會冷落、厭棄金梅娘。
鳳娘心中一動,更加確定假山里的是楊修年和金梅娘,但她明白柳震不敢壞了靜王的布局。
她規矩地朝他行個福禮,開門見山道與「柳大公子,我的好二姊與楊探花情投意合,若能抓個現行,正好成全他們。」
柳震聞言不由愕然。他想過無數的可能性,也想好要如何阻止她走進假山,就要沒想過她會想直接抓奸……不,私情。
柳震不禁仔細打量這位十之八九會許配楊修年的金家三小姐,眉目如畫,如海棠花般嬌絕,穿著一身芙蓉色梅鵲紋對襟小祆,下著五色錦彩繡羅裙,當中隱隱夾著銀絲,一晃眼恍若五彩祥雲飛起。這匹五色錦,宮里只有二十匹,賞賜大長公主最多三匹,如今穿在金鳳娘身上,足見其多受寵。 這位受寵的嬌嬌女可知,若嫁不成楊修年,便要嫁給他這個忠毅伯府的庶孫?
靜王不會允許自己的盤算落空,所以她還是裝傻比較好。楊修年出身清貴世族,又是探花郎,一個庶女的愛慕之情算得了什麼?
「柳大公子不願成人之美?」鳳娘站在滿目繁華的花園里,卻掩不住內心的冰冷。
她死也不願意嫁給楊修年!
「哼,」柳震冷嗤,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鳳凰不嫁探花郎,甘願嫁烏鴉?」
鳳娘望著他一臉怒其不爭的表情,心中一暖。
金夏王朝的嫡庶有雲泥之別,柳震自幼頑劣不羈,但其實心腸是好的,竟會把自己比作烏鴉,提醒她別做錯選擇。
鳳娘覺得有趣,朝他眨了眨眼楮,「英雄莫論出身,烏鴉也能變鳳凰。」
柳震望著她明亮的眸子閃爍著璀璨的光芒,如驕陽般美得令人目眩,他突然間想到了家中暖房里養的那株叫奪翠的稀世牡丹,心房一顫。
這位三小姐的意思是她不介意嫁給一個無功名的庶孫?他有這麼幸運嗎?
柳震有些感動,又不敢當真。
楊修年那樣清冷俊美的男子,月復有詩書氣自華,氣質溫潤,前程明朗,許多名門貴小女芳心暗許,她當真沒看在眼里?不會心如小鹿亂撞?
侯府的嫡孫女低嫁是會遭人恥笑的,她果真有孤注一擲的勇氣?
鳳娘淡淡地笑了笑,望向假山的目光冷漠如霜。「柳大公子,機會稍縱即逝,沒有勇氣迎著逆風而上的男子,我瞧不起。」
曾經飽受冷諷,站在富貴繁華之外,才能看清這俗世中什麼是值得追求的?什麼是鏡花水月一場空?
她嘴角譏誚的笑容沒有激怒柳震,他反而莞爾道︰「三小姐,鳳凰委屈嫁烏鴉,少說得被人明嘲暗諷許多年,我這不是替你委屈嗎?」他看似散漫不羈,內心自有一股傲氣,不會要一個活像他欠了她十萬兩黃金的妻子。
苞一個「委屈下嫁」的妻子共度一生,他寧可不娶,若是非娶不可,他便娶回家當擺設。
「嫁給偽君子,才會一輩子委屈!」鳳娘微微一笑,「過日子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旁人說些閑言碎語或明晃晃的挑釁,我既不會多吃一碗飯,也不會少喝一碗湯,根本無關痛癢。」
柳震差點大笑出來,想到不遠處假山里的那對有情人,只能硬生生忍下。
這位鳳姑娘真是大出他意料之外。
他陽剛的面容露出溫雅自信的笑容,拱手道︰「某,柳震,字鐵山,若有幸迎娶嬌娘,有憋悶,我受著;有好處,都給你。」
鳳娘抿唇一笑,並不放在心上。
男人的花言巧語,如春風過耳,听過就忘了吧。
「妹妹!」
金永禎跟著一位年輕男子走來,那男人玉冠束發,天庭飽滿,眉眼清俊,身姿昂揚,氣質高華,身著寶藍色鑷銀絲的暗繡錦袍,腰間懸著一塊白玉鏤雕龍鳳佩、端方如玉又貴氣逼人。
鳳娘立即蹲身行禮,「見過靜王殿下。」
柳震拱手躬身。
靜王擺擺手,嘴角含笑,「都起來吧,無須多禮。」
鳳娘恭順地退到金永禎身後,眼前這位龍子鳳孫,驕橫霸道也好,守禮克己也好,都不過是他的面具之一。她沒有任何想法,只是提醒自己別忘了他是貨真價實的天家貴冑,是未來的君王。
「三表妹心里想什麼呢?這麼安靜。」靜王面色沉穩,揚眉而笑,「臨淵閣那邊挺熱鬧的,三表妹還小,過去一起玩玩吧。」
假山里是否有男女躲藏,都不適合她出面,無知是福。
金永禎捏了捏妹妹的小手,示意她听話。
鳳娘暗中松了一口氣,即使內心很想看楊修年出丑,但也明白現在不是時候,而且由靜王親自撞破楊修年的「好事」,可有趣了。
她乖乖地福身道︰「臣女告退。」
靜王很滿意地微微含首,看著她離去,接著轉身望著假山,眉毛一皺,眼角泛起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