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爺,回府了呀!」看見丈夫出現的寧知秋也不起身相迎,照樣笑盈盈的坐著,只抬起略胖的手一招。
「還躺著?不起來動一動,小心不好生娃。」目光沒放松的華勝衣盯著妻子隆起的腰身,很不安心。
原本是想晚一點再懷孩子,等她過了十八再說,誰知孩子自個兒就來了,一對疏忽的蠢爹娘在胎兒三、四個月大時才發現不對勁,這才請了大夫來診脈,一診卻是喜脈無誤。
這肚子一天天大起來,比牛皮還能吹,一眨眼就九個多月了,快瓜熟蒂落,準娘親等著卸貨。
「我剛讓米粒、折稻扶著我來回走了半個時辰,這會兒腳有點酸才坐下來休息一會兒,你快幫我捏捏。」好在她在飲食上做了調整,否則她勻稱的雙腿準和一般孕婦一樣水腫得厲害,連床都下不了。
都成妻奴的華勝衣坐上另一張躺椅,大手輕重適中的揉捏著妻子小腿肚。「什麼米粒、折稻,你不能取好听一點的名兒嗎?!」
什麼海棠、芍藥也好,先前的桑兒、蠶兒還算俗中帶雅,現在這些算什麼,真的不想再被朝中同僚取笑,他的小廝叫稻作。
「世子爺,米粒很好,有米可吃,奴婢很喜歡。」曾經餓到只剩下一口氣的米粒是寧知秋的瘋狂追隨者,主子說的話都是對的,她非常喜歡自己的新名字。
「是呀!世子爺,奴婢也喜歡折稻這個名字,稻子折了便是收成,有了收成才有飯吃,主子是世上最聰慧的人。」折稻多好听呀!收了稻子慶豐收,家里不挨餓。
「還真是反了,這是誰家的丫頭,居然敢跟主子頂嘴。」她們眼中到底有沒有他的存在?
「我們是國公府的丫頭。」兩個丫頭齊聲一應。
噗哧!寧知秋被眼前的幾人逗笑了。
「你還笑得出來,什麼主人教出什麼樣的奴才,一個個刁鑽奸滑。」氣笑的華勝衣指著妻子鼻頭,埋怨她把丫頭養嬌了,一個個都有了小姐脾氣,根本不怕他。
夫綱不振。
「可你不就被我刁鑽奸滑給勾丟了魂嗎?非我不娶的強取豪奪,把我爹氣得想用端硯砸你的頭。」翁婿相見,仇深似海。
「你舍不得。」他握起妻子的手放在嘴邊輕吻。
「舍不得什麼?」她將手放在小骯上,感受手心底下的胎動。
「舍不得我被砸破頭。」他看見她偷偷藏起屋里的硯台和紙鎮,把筆和宣紙挪近岳父手邊。
危險物品先收好,只留下砸不死人的輕物。
「我是怕我爹把你打傷了要坐車,誰管你死活。」她不承認自己動了小手腳,家里見血總是不太好。
華勝衣輕笑地把鼻頭與她一蹭,面有憐惜。「好好的把孩子生下來,什麼都別想,一切有我……」
「你們有完沒完,大白天的不知羞就在人前打情罵悄,也不怕生出個缺耳少鼻的小敝物。」被晾在一旁的萬氏無人理會,看著小倆口你儂我儂,濃情蜜愛,再想到自已一生從未被人如此疼愛過,她又妒又羨的口出惡言。
「你還沒走?」華勝衣未轉過身,語氣冷淡。
「我為什麼要走?我走了你們還繼續不要臉的廝濕,肚子那麼大了還不消停,真是。」最好這胎生不出來,胎死月復中一尸兩命。
華勝衣沉下臉,聲冷如寒霜。「不見黃河心不死,真要逼我們讓你往絕路上走?」
「什麼絕路,我只要你給我一句準話,不準再踫我的娘家人。」否則她真要不管不顧的豁出去。
「你此時還有空閑管娘家人的事?」他露出令萬氏不安的詭異眼神,似諷似嘲,嘴角微勾。
「你……你又做了什麼?」難道大哥他已遭逢不幸……不,不對,听他的話意應該不是娘家人,那麼是……諾兒?!
「現在去還來得及送。」她想要的是得不到了。
「送什麼?」萬氏心口狂跳不已。
「送行。」
「送行?」什麼意思。
「二弟已向皇上上摺子辭官,他發現他更想做的事是與書為伍,所以他打算去教書。」當夫子也是個選擇,書香之中沒有紛爭,唯有聖人與賢者。
這近一年來,華諾衣被母親逼得去走後門、巴結上司,只為求升官,他不願,她就罵他沒出息,甚至要他想辦法把他大哥除掉,好拿回該屬于他的世子之位,可他冷眼看著,他大哥的實力在那擺著,又有這麼厲害的嫂子,傻子才去跟這夫妻倆爭。
看開了,不執著了,許多事也都看得更清明,他畢竟不是傻子,也不再是被娘親牽著走的三歲小孩,明白即便跟這個大哥不親,亦不要得罪他。
既然不爭了,那當這個官還有什麼意思,跟他舅舅一樣貪污撈錢然後落得淒慘下場嗎?
他不想走上跟舅舅一樣的路,思考良久自己到底想要怎麼的人生,終于做出這個決定。
「什麼?!」她眼前一陣白光閃過,暈眩了一下。
「剛才我去看過了,他正在收拾行裝,不用半個時辰就會出門。」他給二弟指了路,有個地方迫切需要先生。
「你……你是什麼居心?諾兒快走了才告訴我,你是怕我阻止他是不是?」萬氏氣急敗壞,找人發泄怒氣。
他冷笑。「我把你二媳婦綁了手腳塞上嘴,丟上遠行的馬車,夫唱婦隨,她想留在府里享福而不跟去服侍怎麼成?望母親體諒,不要見怪,夫妻長期分隔兩地是會生疏的。」
「你……你……」她氣不順的捂著胸口,沒法說話。
「還有……」
「還有?」她的臉白了白,要人從身後扶著才站得住。
「父親剛剛決定要將輔國公之位傳給我,好過幾日清閑日子,他正在書房寫奏摺,你是到書房阻止父親呢,還是趕緊到門口攔著二弟,不讓他走?」看著她兩難的痛苦神情,華勝衣心口抑郁的結解開了。
「你……」一口氣沒上來,萬氏氣得昏過去了。
萬氏被她帶來的人抬走,匆匆離去。
結果她沒攔住華諾衣夫妻,在她醒來時人已離城數百里,而越想越痛快的輔國公等不到明日,一寫完奏摺便匆匆入宮,皇上御筆一批準了他退出朝堂,改由長子華勝衣繼任輔國公,為史上最年輕的國公爺。
「最好的報復不是殺死你的仇人,而是要過得比她好,取走她的一切,奪了她的最愛,讓她心之所系的執著全部落空,一點一點地讓她從充滿渴望到走進絕望,由高峰中跌入谷底,華哥哥,你喜歡這樣的報仇方式嗎?」
活著,卻生不如死。
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這三苦萬氏得一直受著,她的怨不會消除,她會一直想著去求,無法放下的心始終困在執著中,難以超月兌。
看著眼前有著輕柔笑意的妻子,華勝衣動容地抱緊她,眼眶泛著迷蒙淚光。「謝謝,小泥鰍。」
她又教了他一課,殺人不用刀,讓人活著受苦才是真正的折磨。
「不客氣,華哥哥,我不幫你還能幫誰呢?不過……我好像要……生了……」肚子好痛。
「什麼?」生……生娃兒……
忽然呆滯的華勝衣頓時手足無措,平時冷冽的臉呆得可愛,傻乎乎的僵住不動……啊!他是不敢動。
「世子爺,世子夫人要生了,快抱她去產房。」臨危不亂的蠶兒連忙召集跟她學醫的四個丫頭稈兒、苗兒、麥花、小草準備。
「喔!要生了,要去產房,我抱她……」華勝衣動作僵硬的抱起妻子,一步一步走得很慢。
「華勝衣,你是牛呀!是不是要讓我把孩子生在你手上,走快點——」感覺羊水破了的寧知秋急得大吼。
「好,快。」
妻子一吼,他果然變快了,再回神時,人已被推出產房,站在門外像被遺忘的人,眼神茫然的穿著一盆又一盆端出的血水,腦子里一片空白的他不知該做什麼。
幾乎是一輩子——其實只有兩個時辰不到,比起其他痛得死去活來的產婦,多虧寧知秋調養有成,很順利地生下孩子,沒有什麼臍帶繞頸、產後大血崩的糟糕事,她一生完孩子就睡著了,讓人直呼好命。
「我的兒子……」抱著甫出生,全身紅通通的皺皮小娃兒,華勝衣忍不住淚流滿腮,心中有著說不出的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