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就贏來到金壽棺材店想為桑兒買副薄弊下葬,前幾次來,她都沒遇到邵三德,可今兒個一到店門口便看見了他。
「贏兒姑娘?」邵三德頓時雙眼一亮,大步走到她面前,「今兒個是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
「邵少,我想買副孩子的薄弊。」她沒有理會他過分的熱切,直接切入正題,「是個七歲的女孩。」
他整眉一笑,「你是不是又免費為人治喪了?」
「也不算免費,我有賺。」她說。
他不解地又問︰「賺了什麼?」
「助人的快樂。」夏就贏溫煦一笑。
邵三德先是一愣,隨即奉承討好的笑道︰「唉呀,贏兒姑娘真是位善良的好姑娘。」
她不想浪費時間跟他廢話,問道︰「鋪子里有孩子用的薄弊嗎?!」
「有,都在後頭的倉庫。」他微微一笑,「跟我來吧。」
「有勞了。」
夏就贏跟著邵三德走進店里,穿過三道腰門,進到後院,來到放置空棺的倉庫。
進到倉庫,他領著她來到幾副小弊前。「現有的存貨就這幾副,你挑桃。」夏就贏專心的挑選,一邊念念有詞,「這副不好,這副……」
邵三德見四下無人,又身處倉庫深處,一時鬼迷心竅,自她身後猛地抱住了她「啊!」她嚇了一大跳,驚呼一聲,隨即想起以前學過一些女子防身術,幾個簡單動作便掙月兌開來,用力扭住了他的手。
「唉……唉呀!」他的手腕被她扭著,痛得哇哇大叫,「贏兒……羸兒,別……快放開我」
夏就贏一個振臂推開了他,警戒防備的退了幾步,怒瞪著他。「你這是在做什麼?」
「做什麼?」邵三德的五官都揪皺在一起,氣惱地道︰「你真的一點都記不起來嗎?」
「記起什麼?」
「記起我們倆的事。」他揉著發疼的手腕和手臂,「你……你是哪里學來的招式?疼死我了!」
夏就贏神情凝肅地教訓道︰「誰教你突然抱住我,你這是活該。」
「你……」邵三德懊惱的看著她,「我又不是第一次抱你,你以前也沒反對,還一副很局興的樣子。」
聞言,她心頭一震,「你說什麼?我跟你……我們是……」不會吧,難道他跟原主有什麼不清不楚的關系?天啊,知道這件事她還真的挺崩潰的。
「贏兒,你早就答應要嫁給我當平妻的呀!」他有點激動地道︰「要不是你出了事,咱們早就好上了。」
听他說什麼「好上了」這樣的話,她瞬間頭皮發麻。
真是活見鬼,原主該不會已經跟他發生關系了吧?喔不,她的理智快斷線了。
「贏兒,我還是想娶你為平妻。」邵三德上前一步,伸出手又想觸踫她。
夏就贏連忙又退了兩步,不悅且強焊的瞪著他,用眼神像告訴他「別踫我」。
她的反應讓他頓住了,跟著縮回了手,「贏兒,這偌大的赤石城除了我,不會再有第二個人娶你了。」
「喔。」她不以為意地應了一聲。
邵三德眉心一擰,「你不擔心嗎?難道你想一輩子守著福全葬儀?」
夏就贏想也不想地道︰「有何不可?」
他無法理解她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你可知道自己多大歲數了?」
「我知道。」她神情嚴肅地問道︰「你老實告訴我,在我失去記憶之前,我們……好上了嗎?」
「還沒。」邵三德顯得後悔惋惜,「若是有,我還舒坦些。」
知道原主跟他僅停留在噯昧階段,並無進一步的關系,她頓時松了一口氣,不過他這樣的說是什麼意思?是指沒「吃」
到她很懊惱嗎?
嘖嘖,這是什麼心態?真是有夠糟糕的男人士。
「邵少,我們還是維持買賣的關系就好。」她說。
「你的意思是……」
「我現在只想振興家業,好好把福全的生意做起來,讓家人生活無虞,其他的事我暫時都不想。」夏就贏是真的這麼想「那我們的婚事……」
「若我們曾有過什麼約定,那也是過去的事了。」她打斷了他,「現在的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我,而是全新的我,請你把過往的約定忘了吧。」
邵三德露出懊惱又沮喪的表情,好一會兒不說話。
夏就贏也懶得理會他,回頭桃了一副棺材,「我要這一副,回頭請邵少派人盡快送到福全,告辭了。」說罷,她邁開步子走出倉庫。
桑兒入殮兩天後便要在城郊下葬,雖然依照習俗,白發人送黑發人,做長輩的會拿竹棒在棺頭敲一下,但夏就贏向來不喜歡也不贊成這樣。
死了就沒了知覺,杖打棺木,往生者其實不痛不癢,可是還活著的人以及杖打棺木的父母卻是痛徹心扉。
死豈是孩子所求?做父母的怎麼忍心苛責孩子的早逝?失去孩子已經夠折磨了,為何還要父母再承受這樣的痛苦?
所以每當舉辦這樣的喪事,她都希望父母能好好的對逝去的孩子道愛及道別,她相信這對已逝的孩子跟活著的父母都是最好的安慰及解月兌。
當桑兒的棺木運至城郊墳場時,夏就贏發現有個男人正站在墓穴前跟守墓人說話,當她看清對方的長相時不禁一臉驚疑男人像是和她心有靈犀似的,轉過頭來看著她,沒有說話,沒有什麼表情,唯獨一雙眼眸沉靜而溫柔。
是他!夏就贏怎麼都沒想到區得靜會出現在這里。
丁大牛跟劉阿海將桑兒的棺木抬了過去,夏就贏和桑兒的娘珠花跟在一旁。到了咋天就挖好的墓穴前,丁大牛跟劉阿海放下了桑兒的棺木。
「區爺,」夏就贏走上前,疑惑地問道︰「你怎麼會來?」
守墓人拿出一件嶄新的童女衫裙,「區爺帶來的,要給孩子。」
珠花先是一驚,隨即感動又激動地道︰「區爺,謝謝你、謝謝你……」
「給她帶套新衣,她回來時可以穿。」區得靜的語氣平靜而溫煦。
珠花听著,淚如而下。
夏就贏不知道要說什麼,只是定定的看著他,眼底訴說著感激。
區得靜也不再開口,只是與她四目相望。
不知為何,雖無言語,兩人卻彷佛都知道對方心里所想。
就這樣,那件漂亮嶄新的衫裙跟著桑兒一起落葬了。
葬好桑兒,區得靜要珠花到區家做事,還讓她帶著自己的口信到區家找管事張叔。
珠花的生活有了著落,又覓得安身之處,感激得一邊流著淚,一邊朝區得靜深深鞠了個躬。
夏就贏心想珠花一定不曉得區家位在何處,便吩咐丁大牛和劉阿海陪著她去,讓他們把人送到後就先行回府,她則是跟區得靜一道離開。
走在城郊的路上,兩旁稻田綠浪起伏,令人心曠神怡。
夏就贏不時偷偷覷著區得靜的側臉,只覺得他整個人像是會發光一般,吸引著她的目光。
「謝謝你。」她打破了沉默。
區得靜瞥了她一眼,「又謝我?」
「謝謝你為桑兒母女倆做的一切。」
夏就贏贊美道︰「你真的是個不折不扣的暖男。」
「你也是個不折不扣的暖女。」他的唇角微微一掀,「你為她們做的事,不是每個人都願意做的。」
她一點都不覺得自己有多偉大,對她來說,這都是稀松平常之事。
「不是做每件事都是為了金錢利益,也不是做每件事都是為了回報。」夏就贏恬靜溫煦的微微一笑,「可以幫助別人……在別人悲傷脆弱或是需要安撫勸慰的時候伸出援手,我覺得很開心。」
區得靜挑高一邊濃眉,問道︰「開心?這樣就夠了?」
「開心也是一種收獲跟回報,有些收獲跟回報是眼楮看不見的,得用心去感受「區家經商,我自小便在商賈之間周旋,對商人來說,所有的收獲跟回報都是眼楮看得見的。」他俊朗的臉上沒有太多的情緒起伏,就連語氣都比路旁的草浪平靜。「田地、店鋪、府里的珍稀迸玩、女眷身上可顯擺的華服及頭面、如雲隨從、倉庫里的米糧、帳房的銀兩銀票等等,這些都是看得見也非得看見的收獲及回報。」
夏就贏沉吟須臾,說道︰「區家從商,確實比較實際,可夏家的行當不同,治喪需要一顆慈悲憐憫及關懷的心,只想著賺錢是不行的。」
「都不賺錢也不行吧?」區得靜眉心微微一擰,「治喪不比辦喜事,事事都得用銀子打點。」
「那倒是。」她若有所思。
「我听說福全的生意好了一些……」
他又道。
「咦?」听說?听誰說的?是他主動打听?還是別人無意間提起?不知怎地,她竟有些在意。
「之前大家忌諱我,說我是從陰曹地府回來的女人,沒人願意委任福全治喪。」她聳肩一笑,「可或許是老天眷顧吧,自從幫淑娘跟青陽治喪後,慢慢的有人找上門了。」
區得靜的嘴角微微揚起,「應該是你為自己積了陰德吧。」
「我倒沒那麼想,我只覺得能做自己想做、應該做的事,心情就很好。」夏就贏爽朗的笑道︰「人啊,只要心情開朗,做什麼事都會很順利。」
看著她那燦爛的笑容,區得靜不自覺倒抽了一口氣。
他從來不是個開朗的人,生在區家,又是單傳,他不能像其他孩子擁有單純而愉快的童年,為了成為區家唯一且稱職的繼承人,他從小所受的教育都是為了區家當家這個位罝做準備了他不能像其他孩子有情緒,他不能軟弱,不能讓別人看透他心里的想法,他不能笑、不能哭、不能怕,他的意志要比任何人都堅強,遇到任何事都必須要沉著冷靜的思考。
他不記得自己是不是曾像她這樣開心的笑過,或許他根本不曾開懷大笑過。正因為這樣,他喜歡她的正直率直,他喜歡她的開朗,他喜歡她……
這是第一次,他明確的知道自己喜歡一個人,而那個人……就是她。
一路閑聊,他們返抵赤石城。
回夏家的路上,行經一座石造拱橋,兩人正要上橋,就見一輛堆滿貨物的推車自橋的另一頭過來,剛到橋中間,準備下橋,便听見推車的工人驚呼一聲,「快閃開!」
就在他大喊著的同時,推車已如疾風般朝著區得靜及夏就贏直沖而來。
眼見閃避不及,區得靜一個轉身將她緊緊抱住。
意外發生得太快,夏就贏完全無法反應,她只意識到他抱著她,轉了個方向,她的臉貼在他寬闊的胸膛,听見了他的心跳聲,他的心跳聲讓她暈眩,接著她感覺到他身體一震,听到他悶哼一聲,她趕緊抬起頭,就見他俊朗的五官揪皺著。那一瞬間她明白了一件事,他用自己的身體替她擋住了橫禍。
「唉呀!快把車拉開!」
「快快快!是區爺呀!」
周遭人來人往的,很快的大伙兒湊了上來,七手八腳的要將推車拉開。
夏就贏仍被區得靜緊緊摟在懷里,她毫發無傷,卻驚慌失措,她看著他痛苦的神情,呼吸不自覺變得急促又困難。
「你沒事吧?!」他低頭看著她,語氣一如平常的平淡,卻又隱含著憂慮不安她的腦袋像被掏空了一般,只能木木地回道︰「沒……沒事。」
「沒事就好。」
區得靜露出一抹很淡很淡的笑意,卻讓夏就贏的心狠狠激蕩,て久無法平息。
位于區府東側的靜軒是區得靜住的居院,此時在臥房里,高大夫正在為他診療腰傷。
區太夫人跟趙淨玉則是神情緊張地守在一旁。
「高大夫,」區太夫人心急如焚地問道︰「我孫兒的腰傷如何?!」
「區太夫人,」慈眉善目、身形瘦小的高大夫抿唇一笑,「您別擔心,區爺這傷是需要一些時日才能痊愈,但不礙事。
听他這麼說,區太夫人終于可以放下心來。「那真是太好了,祖上和德,袓先保佑……」
「老夫會開一些外用藥給區爺活血化瘀,也會開方子供他內服,個把月應該就能痊愈。」高大夫又道。
區太夫人點點頭,寬心一笑,立刻叫來管事領著高大夫到帳房領取診金,並派人隨高大夫去藥鋪取藥。
局大夫前腳一走,區太夫人的神情一斂,有些不悅地問我听說你是為了救那個晦星才受傷的?」
區得靜眉心一擰,「沒有什麼晦星,她叫夏就贏。」
「靜兒,那丫頭是從陰曹地府回夾的,不知道帶了什麼不干不淨的東西,接近她準沒好事。」區太夫人看著孫子趴在床上,連想翻身都難,臉色更加難看,「瞧你,就是因為接近她才會受了這麼重的傷。」
「袓母,高大夫剛才不是說了腰傷無礙嗎?」
「既是傷,哪有無礙的?你可是區家三代單傳,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區家血脈豈不就此斷絕了?!」
「祖母,您又扯到哪里去了?」區得靜無奈地道︰「怎麼每回您提到這事兒,孫兒就覺得自己像是血統純正的種馬或是種豬?」
听到兒子這麼說,趙淨玉忍俊不住的笑了。
區太夫人沒好氣地瞥了她一眼,「你還笑得出來?」
趙淨玉連忙斂起笑意,恭謹地道︰「娘,方才高大夫說靜兒只要好好休養就能痊愈,娘無須過度拒憂。」
「腰對男人何其重要,我能不擔心嗎?」區太夫人說完,兩只眼楮又瞪向孫子,「我問過余慎,他說你這陣子常跟那個晦星見面,還讓她把一個孩子的遺體放到你的馬車上……」
區得靜不悅的濃眉一皺。好個余慎,居然出賣他?「祖母,把桑兒的遺體放到車上的是我,不是她。」
「你——」區太夫人險色一沉,斥道︰「你看看你,居然為了她跟祖母頂嘴?」
區得靜為了不讓「為了夏就贏跟祖母頂嘴」這個莫須有的罪名坐實了,決定閉上嘴巴,只听不說。
「靜兒,祖母看你是被晦星給迷了心魂。」區太夫人說得煞有其事,「從今天起,你給我離她遠一點,免得被她的晦氣所傷,還將晦氣帶進區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