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四周一片寧靜。
孟若荷在燭光底下,拿著炭筆在紙上涂涂畫畫。
孫氏拿著熬好的藥過來,「別忙了,把藥喝了,去歇著吧。」
孟若荷皺著眉,苦著一張臉,實在不想再喝苦藥,語帶撒嬌的說︰「娘,我身子好了。」
「乖,大夫說再喝上三帖。」孫氏輕聲哄著,「你喝完這三帖,娘親就不逼你了。」
孟若荷聞言,只能勉為其難的接過手,把藥給喝了。
孫氏在她喝藥的時候,分心的看著桌上的畫,「瞧瞧!這條瓔珞項圈真是別致。」
「別致吧?」孟若荷喝完藥,塞了個蜜棗進嘴里,難掩一臉的得意衣情,「這是我的緣定三生。」
「緣定三生?」孫氏被她的一臉慎重給逗笑了,「什麼意思?」
「我給這個項圈取了個名字,叫做緣定三生。」孟若荷若有所思,「我始終相信人與人之間的緣分是冥冥之中注定好的,若是有情,痴心不改,就算輪回,還是會相逢,一如前世,一如此生,來生依舊,這瓔珞上的三顆紅色寶石,便代表三生三世的真心。」
孫氏贊嘆著這條瓔珞代表的想法,細想了一會兒,最後卻嘆了口氣,「你是不是還想著你表哥?」
突然提到李少慶那個渣貨,孟若荷原本得意的神情變得不可置信,「娘,你怎麼會這麼說?」
孫氏拍了拍她的手,「要放下從小到大的依戀不容易,但你那表哥實非良人,縱使你有三輩子的執著真心,他也不配。娘親這些日子會給你物色人家,我的荷丫,值得最好的。」
孫氏維護她的心,令人很感動,可是——
「娘,你誤會了,我不喜歡表哥。」孟若荷頓了一下,「娘,你可認得東方文宇?」
「東方文宇?!你指的是大當家費了不少功夫才請動他來教導少爺的那位東方先生?」
孟若荷點頭。
「我自然知道這位東方先生,他可不簡單,十三歲就考上舉人,才華洋溢,人又長得好,能文能武,性子更是溫文爾雅,只可惜就是身子差了點,不然早幾年都金榜題名,當上狀元了。」
身子差了點?孟若荷側頭想了一會兒,今日看他氣色紅潤,一點都不像是身子不好的樣子。
「不過珍珠便是珍珠,縱使沒走上仕途,老天爺也不會令他蒙塵。前幾年,黃河連年潰堤,東方先生向朝廷上了萬言書興水利,更親自與工匠設計堤壩,解決了潰堤之事,救百姓于水火之中。聖上說他才氣無雙,下旨賞賜,但東方先生卻辭了功名,說志不在立身朝堂。如今他與眾多齊國大儒平起平坐,眾人見他總是恭敬的稱一聲先生,他是眾多深受水患之苦百姓的大恩人。」
孟若荷听得微瞠了下眼,原以為男神如今是個教書先生,跟她的距離近了些,沒料到他竟然還是個「民族救星」,她跟他之間一躍又是天與地、雲與泥的差距。
「莊里的丫頭每個說起他都贊不絕口,他的事跡,他的才情,他的風度翩翩,進退有度,斯文有禮,別說莊里的丫頭,放眼天下的名門貴女,哪個不對這個還未婚配的公子抱著心思。但我倒還沒機會見過他,也不知是否如傳聞所言一般。」
「他是否真有這麼厲害我不知道,不過他確實長得很好看。」孟若荷糾結男神一躍成為民族救星一事,眉頭微皺,「因為我今天遇上他了,沒想到他是這麼有名氣的人,我以前怎都沒听過?」
「以前你的心思全撲到你表哥身上,認定他才是世上絕無僅有的大才子,任何人都比不上,怎麼會留意旁的人?」
孟若荷真覺得原主的腦子抽了,放著男神不懂欣賞,卻為個渣貨傾盡一生所有。
看著孟若荷的神情,孫氏這才後知後覺的問︰「你提到東方先生,該不會也跟莊里那小丫頭一樣心思,才說這什麼緣定三生的?」
「莊里的丫頭是何心思我不知道,」孟若荷也老實沒隱瞞,想前世她第一次畫這張設計圖時,想的是對愛情的執著,如今她是想著男神,再活一世也能有緣的重逢。「但這張緣定三生,確實是想著他而畫的。」
「荷丫,那可是東方先生,多少名門貴女想著要結親的人,你……」孫氏實在不知道要說些什麼,最終只能嘆了口氣道︰「你還是踏踏實實的過日子,別想那些虛的。」
雖說孟若荷早有自知之明,自己與男神之間差異太大,但是沒想到連最疼愛她的孫氏都這麼打擊人。
她低頭看著桌上的圖,她並非妄想,只是懷抱著夢罷了。
這份跨過前世今生的執著,是她對他的心,至于東方文宇怎麼看她,她才不在意。活了兩輩子,面子什麼的早被她踩到腳底,縱使兩人之間差異很大又如何?反正她很清楚男神不能隨意染指,就算是意婬一下都是罪過。
只是上天安排,總有其道理,走這一遭,她情願相信這是上天安排她與東方文宇相遇。她不會不切實際的認為東方文宇會看上自己,但對她而言,能跟他說上話,看他對她溫和一笑,就算此生足矣。
***
京城內,緊鄰朱府有棟同樣氣派的大宅,朱紅大門終年深鎖,鮮少開啟,門上懸著塊御筆親題的匾額名「東方」。
愛里東側的主屋旁,院子中繁花盛開,在一片黑夜中,隨風送來暗香,小綁里依然亮如白晝。
東方文宇已經洗漱,一身月白色單衣,披散著一頭黑發,一邊握筆繪丹青,一邊听著程毅說話。
突然他的筆一頓,微側著頭道︰「投湖自盡?!為了……她的表哥?」
「屬下所查,確實如此。」
東方文宇不由得一個搖頭,果然人不可貌相,明明一副聰明樣,竟做蠢事——低頭繼續繪圖,讓程毅繼續。
程毅將四張繡樣放到東方文宇面前,「這是屬下從小少爺身上拿過來的,是孟姑娘要交給二當家的。」
今日程毅被東方文宇派到孟若荷和朱景昱的身旁,從兩人出府開始,一舉一動都落入程毅眼中,只不過藏身暗處的他,沒讓天真的一大一小發覺。
東方文宇眼底閃過一絲光亮,放下手中的筆,拿起樣,仔細端詳,一個繡娘的女兒,倒有些才情……
「前些日子,溫家小姐在首飾鋪里大鬧一場,將所有有關荷花的首飾全都收走,還發話不許在鋪子里再見到荷花樣式的飾品,起因便是因為孟姑娘,溫小姐與孟姑娘的表哥有些……交情。」
程毅說得隱諱,但東方文宇听出了端倪,說穿了便是情敵相見,分外眼紅,遷怒到了華月居的荷花首飾上。
荷花,花中君子,清雅若荷,自他有記憶以來,多得是人來逢迎巴結,從未被人小看,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被個小泵娘視為教書郎,還被教導著做人的道理……
想到她正經八百的模樣,東方文宇的嘴角忍不住微揚,背靠大樹好乘涼?!就是個腦子不好的,想她巴結朱景昱這點,他就別指望她有多高的智慧,就算拿樹來打比方,朱景昱充其
量不過就是株小樹苗,真要依靠,也得找棵貨真價實的大樹才對,她想要——他就送她。他將手中的繡樣交給程毅,「交給二當家,讓他們見上一面。」
「是。還有今日孟姑娘的李家表妹去她那討要珍本,似乎是孟姑娘的表哥李少慶所要,但姑娘說一定要見到李少慶才願意交出。少爺可要讓人去查查李家?」
東方文宇重新拿起筆,沉默無語,手中的筆沒停,一支典雅的金步搖躍于紙上,儼然是朵半開半闔的荷花,久久才道︰「不用去查,若是至此還識人不清,這丫頭也不值了。」
程毅猜不透主子的心思,更不明白一個小小的繡娘之女何以令主子上心,他知道主子向來喜荷,看著紙上那支典雅秀氣的金步搖,難道就因為名字?
***
錦繡山莊里有座湖,湖中央有個閣樓,據聞在清晨薄霧時如夢似幻,所以有個很美的名字叫做「鏡花水月」。不過此刻日正當中,晨霧早已散盡,天邊朵朵白雲,微風拂來,吹動閣樓四周的紗幔,另有一番美景,遠遠就听到閣樓里傳來的悠揚琴聲。
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就站在湖旁的柳樹下,朱景昱一臉的內疚,「我明明就放好的,可是最後不知怎麼就丟了。」
孟若荷輕嘆了口氣,安撫著朱景昱,「丟了就丟了,大不了我再重新畫過就好。」
「可是那些繡樣你應該花了不少心血和時間。」朱景昱感到氣惱,「一定是青竹或青柳弄丟了,回頭我一定罰她們。」
看著站在一旁的兩個丫頭無奈的苦著一張臉,孟若荷很清楚與她們無關,先不論她們有沒有膽子動主子的東西,她們知道朱景昱身上有繡樣嗎?
「少爺,我知道你心疼我得重新畫過,但是我也不相信青竹和青柳敢隨意丟掉主子的東西,沒證據前不好隨意冤枉人。」
朱景昱嘟了下嘴,他向來就任性,以前也沒少打罵過奴婢,只不過這一年被東方文宇磨得性子圓融了些,現在听孟若荷這麼說,他當然也不會真的對兩個丫頭動手,只是就是想不通繡樣明明收得好好的,怎麼會丟了?
「少爺,別想了,我回去再重新畫過就好,你也別再放在心上。你听,這琴聲真好听。」遠遠的看著閣樓四周的雅致景色,孟若荷不想多糾結這事。
朱景昱根本無心欣賞,嚴肅道︰「荷丫,你會討厭我嗎?」
「不會。」孟若荷一臉慎重,「少爺如此為我著想,我感激都來不及,怎麼可能會討厭你?」
朱景昱聞言,這才安心了下來,「荷丫,你跟府里的丫頭不一樣,你會畫別人塵不出來的繡樣,會做好吃的東西,會說讓我開心的話,最重要的是,你跟我一樣討厭東方,所以你不能討厭我。」
孟若荷的笑有些牽強,其實套句現代的話來說,她根本就是東方文宇的腦殘粉,但朱景昱竟然會以為她討厭東方文宇?她想解釋,又不知從何說起,就怕傷了朱景昱的心。
「少爺。」一身青衣的山莊管事劉力走來,恭敬的一禮。
朱景昱收起撒嬌的神情,正經八百的看了劉力一眼,「有事?」
劉力笑著看了孟若荷一眼,「二當家有請孟姑娘。」
孟若荷聞言有些驚訝。劉力她是知道的,他一家老小全都在莊里當差,妻子是繡房管事,大兒子是大當家身邊的長隨,小兒子現在也是莊里的門房,這一家人對孫氏都極為照顧,總是喚她荷丫,現在竟叫她「孟姑娘」,還說二當家有請?
「我仲叔找荷丫什麼事?」
「回少爺,小的不知。」
朱景昱不太情願的看著孟若荷。
「少爺,我去去便來。」孟若荷本就一心想要見朱二當家一面,這次有機會,她當然不會放過,沒有繡樣又如何,她荷包里還有張緣定三生設計圖樣,這才是她的重頭戲。
劉力帶著她,走上了湖上的曲橋,直到閣樓之前,停下了腳步,「二當家就在里頭。」孟若荷看著劉力,帶著淺淺的笑,「謝謝劉管事。」
她的有禮令劉力也回了一笑,直想著這丫頭看來真是長大懂事了,如今已是個有禮的好孩子,孫氏也該欣慰了。
「進去吧!見了二當家,可得恭敬些。」劉力叮嚀了句,守在外頭,讓孟若荷自個兒進去。
孟若荷點點頭,走進閣樓。
綁樓里,朱永誼一襲水藍色長衫,坐在石桌旁,身後的紗幔隱約有個人影,她才知道琴聲是從里頭傳來的。
石桌上除了有上好的茶及糕點外,赫然還有她所畫的繡樣——
「這個……」她正想開口詢問,但一對上朱永誼的眼神,她立刻恭敬的行了個禮,「二當家。」
「不用多禮,過來坐下。」朱永誼看了眼自己對面的位子。
孟若荷依言坐了下來,態度落落大方,一點也不見膽怯,這倒令朱永誼有些刮目相看。他向來愛才惜才,這個小泵娘畫工極好,若能為他所用,他相信錦繡布莊的衣飾,肯定更加名動京城。
他嘴角含笑地問道︰「這繡樣是出自孟姑娘之手?」
「二當家叫我荷丫便好。」孟若荷早就听聞過朱永誼溫文儒雅,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可想起了朱景昱所言,這人可說是披著羊皮的狼,看似無害,論起生意卻是心狠手辣不講情面,她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應對,「這繡樣確實是我的手筆,只是不知道你從何處拿到?」
朱永誼輕挑了下眉反問︰「怎麼,這不是你讓人給我拿來的嗎?」
孟若荷確實是想讓人交給他,但是朱景昱方才明明說丟了,不過看朱永誼的樣子,她也識趣的沒再追問,只道︰「確實是我請人送給二當家,不知二當家看這繡樣可還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