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母打斷洛家嬸嬸的話,道︰「當初買她是權宜之計,鈺婷這孩子很好,為林家付出了許多,我一直對她視如己出,俊佑也與她形同親姐弟。」
形同親姐弟的意思很清楚了,親姐弟不能成婚,所以林俊佑的成親一說她是不同意的,與莊有成議親的事情才是她認可的。
洛家叔叔、嬸嬸看著林俊佑,很是尷尬,希望他趕緊出來解面釋。
林俊佑也是懵了,母親明明同意了的,現在又當眾反悔,他要怎麼解釋?他總不能直指母親貪慕虛榮,不肯讓他娶貧苦出身的洛鈺婷吧?
眾人的眼神已經變了,身處矛盾中心的幾個人很是煎熬。尤其是洛鈺婷,她快被林母和眾人的眼神燒成灰燼了,這一切彷佛都是她的錯,所有人都在等她的解釋。
洛鈺婷眼眶泛紅,不知如何解釋,一女許兩家這種丑事,會被指指點點到死的。
「我想大家可能有點誤會。」一道聲音從鬧鬧嚷嚷的現場清晰地傳入眾人耳里,眾人循聲望去,是本次矛盾的另一關鍵人物莊有成。
莊有成將酒杯放在桌上,起身淡淡地道︰「議親之事,純屬一場誤會。而且自始至終,鈺婷並不知情。」
「那到底是怎麼回事?」有人忍不住出聲問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莊有成的身上。
莊有成看著洛鈺婷,緩緩地道︰「先前是我不知實情,後來林兄弟已經和我解釋開了,所以我與鈺婷之間實在沒有什麼。林兄弟,希望你善待鈺婷。」
林俊佑鄭重地點頭。
洛家村的里正連忙出來打圓場,「原來竟是一場誤會,還好發現得早,真是萬幸,誤會既然已經解開,那便是大好事,來來來,喝酒、喝酒。」
眾人略一回味,議親確實是最近個把月的時間,而林俊佑回來就這兩三天,整件事情確實有可能是一場誤會。
如今誤會解除,皆大歡喜。只是眾人仍然覺得惋惜,一是憐惜孤兒莊有成,好不容易有了份家業,想娶個妻子卻是有婚約的,論倒霉也只有他了吧。另一個則是惋惜林俊佑,眼瞅著前程似錦,卻非要娶個什麼都沒有的童養媳,比起娶個有錢有勢的妻子要辛苦多了。
不過這都是人家的家事,旁人也不便置喙,還是好吃好喝,熱熱鬧鬧一回罷了吧。于是紛紛起身去給林俊佑敬酒說恭喜,氣氛又熱鬧、歡快起來。
洛鈺婷怔怔地看著莊有成,滿臉歉意和感激,若非他站出來,她真的不知道要怎麼解釋這一切。莊有成遙遙地沖她舉起酒杯,雲淡風輕地笑了笑。
「謝謝。」洛鈺婷陪飲了一杯,心中五味雜陳。有塵埃落定的安心,有被林俊佑嚇到的驚心,也有被林母推出去擋刀的傷心,更有被莊有成解救的感動。
林俊佑走過來,牽起洛鈺婷的手,給了她一個燦爛的笑容,「鈺婷,我們去敬酒吧。」他領著她去族老面前敬酒,宣誓她的身分。
洛鈺婷掙了掙,目登著他,表迖著她的不滿,他在大庭廣眾之下這樣逼迫她,有想過她的感受嗎?
林俊佑祈求似的看著她,悄悄道︰「別生氣好不好?一會我跟你解釋。」
洛鈺婷甩開他的手,低頭眼在他身後。敬完酒,她又一個人回到廚房里忙碌了起來,不再出去。
送完所有人離開,洛鈺婷開始收拾,林俊佑拉了她到房間里,關上了門。洛鈺婷轉身想開門出去,林俊佑從背後伸手按住她的手,將她圈在懷里不放。
「你放開。」洛鈺婷心中憋著一股氣。
林俊佑知道她惱了,軟語道︰「對不起,是我思慮不周,但是我只是想堂堂正正地告訴別人我們要成親了。」
「你、你就不能緩著些來嗎?」非要這麼急匆匆又霸道地宣布?若不是今天莊有成站出來幫著說話,要怎麼收場?她以後又要如何見人?
「我等不得了,我怕你被人娶走,那我會後悔一輩子的。」林俊佑嘆氣,他這樣確實是做得不太厚道,但是唯有如此,才能快刀斬亂麻,快速將此事落定。
難為他為了娶自己還花了這麼多心思,洛鈺婷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林俊佑低頭靠近她耳邊,道︰「嫁給我,好嗎?」聲音里滿是期盼。
「他們是怎麼回事?」洛鈺婷對自家叔叔、嬸嬸還是有芥蒂,她並不想與他們再有什麼糾纏,無論當初他們是否有苦衷,她都不想知道。
林俊佑牽著她到窗邊的椅子上坐下,他搬了張小凳子坐到她旁邊,拉著她的手,揚起頭看著她,微微一笑,「自然是修復你們的關系,你始終還是需要一個還可以的娘家。」
洛鈺婷驚訝萬分,直到這時,她才明白過來他的心思。她若是以童養媳的身分嫁給他,將來難免被人說道,而如果她從洛家風光出嫁,一則可以堵了悠悠眾口,二則她也好有個娘家和靠山,將來有任何事情,她若不想跟他講,還能有個去處。
洛鈺婷怔怔地看向林俊佑,滿心歡喜,卻又滿應心酸,他竟能為她考慮這麼多,還做了這麼多的事。
這時林俊佑晃晃她的手,認真又誠懇地向她求親,「鈺婷,嫁我,可好?」
大驚大喜之下,洛鈺婷忽然感覺有些空落落的,她點點頭,「嗯。」唯有眼前的他是實實在在的,他愛她,處處為她著想,把一切都替她考慮好了,她還有什麼好糾結的。再說,他都這樣強行通知了全村上下,她不嫁他還能怎樣?
「如果將來你有了喜歡的姑娘,我們就和離吧。」洛鈺婷道。
林俊佑非常生氣,狠狠地親了她一口。洛鈺婷羞紅了臉。
兩個人終于和好,手牽著手,歡歡喜喜地走了出去。
林母和洛家嬸嬸正坐在一處,卻誰也不願意理誰。林母是有些惱羞成怒,洛家嬸嬸卻有些氣忿難平。
見洛鈺婷與林俊佑從那邊出來了,洛家嬸嬸不由得將聲音提高了八度,問林俊佑道︰
「俊佑啊,不如今日我就帶了婷婷回去備嫁?自從你和我們說了這事以後,如今家里已經給婷婷備好了房間,也已經開始備嫁妝了。將來我們婷婷出嫁的時候,我們洛家至少也會陪嫁二十四抬嫁妝的。」
聞言,眾人都吃了一驚,在鄉下,能置辦得起二十四抬嫁妝的人家還真不多,再說了,為何洛家叔叔、嬸嬸一下子變得這樣大方了起來?
見了洛鈺婷面上吃驚的表情,洛家嬸嬸有些不好意思,便對洛鈺婷說道︰「小的時候虧待了你,我和你叔叔心里總記著欠著你。這些年家里慢慢好了,咱們就尋思著每年都給你添置些東西,到如今,那二十四抬嫁妝都是現成的。你跟了嬸嬸回去,叔叔、嬸嬸定會讓你風風光光地出嫁。」
听了這話,連一向對洛家叔叔、嬸嬸抱有微詞的林母也只覺得洛鈺婷總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不覺對著洛家嬸嬸時,態度也好了許多。
林俊佑自然希望他和洛鈺婷的婚事能夠早些定下,兔得節外生枝,當下便同意了洛家嬸嬸的要求。洛鈺婷沒法子,只得回去拿了幾件換洗衣裳,跟著叔叔、嬸嬸走了。
洛鈺婷跟著叔叔、嬸嬸回家待嫁,林俊佑這邊也開始裝修房子,準備迎娶新娘。
多年沒有回家,洛鈺婷在家里住著不習慣。叔叔、嬸嬸對她太過熱情,讓她如坐針氈,而其實她並不想與他們太過親近。
沒有誰能對被賣掉這件事情毫無芥蒂,她心中始終存著這個疙瘩。好在日子過一日,少一日,她整天躲在房間里繡些帕子、鞋墊什麼的,時間倒也過得很快。
餅了幾日,林家來下聘禮。
聘禮浩浩蕩蕩地進洛家村來,引得村里人紛紛出來圍觀。
林洛兩家的事情有不少人知道底細,對于林家這樣鄭重其事地重新下聘迎娶童養媳的做法,嫌多此一舉的有,更多的卻是羨慕和稱贊。
這災荒年月的,將姑娘賣為童養媳的不只有一家,誰家不希望自己家的姑娘能有這番造化。
林母帶著林俊佑過去,大人在堂屋說話,林俊佑去後院找洛鈺婷。她正坐在窗邊,垂首繡鞋墊。日光斜斜地照在她的身上,彷佛給她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暈,整個人嫻靜而美好,彷佛名畫上的少女。
林俊佑沒有出聲,背著手站在一株石榴樹旁,靜靜地看著她,許久未動。
洛鈺婷正繡著一只蝙蝠,垂頭久了,脖子、眼楮都有些發酸,她緩緩抬起頭,扭了扭脖子,然後舉目望向外面。
她一眼便看到了石榴樹旁的林俊佑,今天他穿著一身素錦衣裳,湖籃顏色,整個人修長、挺拔,氣質出眾,他目光灼灼地看著她,見她抬頭,露出溫柔、寵溺的笑容來。
「住主得可還習慣嗎?」林俊佑遙遙地看著她問。
洛柱姨點點頭,沒說話。習不習慣也就一個月,很快就過去了。
林俊佑不能待太久,他從懷里取出一包紙包,放在石榴樹的樹相之間,「這是你愛吃的梅花糕,記得來拿。」這是他專門去鎮上的糕點鋪買回來的,是她最愛吃的點心,每年正月底才有得吃,等梅花的季節過了,便沒得吃了。
洛鈺婷抿了抿唇,點點頭,「我知道了。」其實那件事,她一直想找個機會好好問他。
可這里畢竟是叔叔、嬸嬸的家,說話不方便。且依慣例,未婚男女在婚前是不能見面的,否則會遭人笑話。
林俊佑留戀地看著她,依依不舍地道︰「那我先走了。」
洛鈺婷起身,目送他萬開,然後放下手里的針線,去了石榴樹那。她將紙包拿起,回到房間打開,一股清冽的梅花香味撲鼻而來。
久違的梅花糕、久違的味道。洛鈺婷記得她吃的第一塊梅花糕是林俊佑從先生家帶回來的,先生給了他兩塊,他沒舍得吃,帶回來,給了林母一塊、她一塊,他自己倒是一口沒吃著。
後來,林俊佑每年都會攢零花錢,攢到三四月份的錢就跑去鎮上給她買梅花糕吃。
梅花糕很貴,剛開始的幾年他只能買幾塊給她解饞,後來他會掙錢了,便一包包地買回來吃。今年的梅花開得遲,她手上這包這是第一鍋出爐的,林俊佑一大早去排隊才買到的。
洛鈺婷吃著梅花糕,記憶從腦海深處翻涌而起,一些久遠的事情忽然變得鮮明而生動,就好像才發生過一般。
比如,最開始的時候他們手里都沒錢,他就說要給她做梅花糕吃,于是他們偷偷去摘鄰村的梅花,被發現之後,被惡狗追了幾里地,懷里的梅花瓣撒了一地,最後只剩下手里的幾瓣,做一塊糕都不夠。
當時她又怕又傷心,林俊佑想了想,把梅花的花瓣清洗干淨,拌上林母藏著的紅砂糠給她吃。那個味道,她至今還記得,甜甜的、香香的、沙沙的,吃完齒頰留香,回味無窮。
在林家的時候,苦日子居多,然而如今細細想來,其實開心的日子也不少,而這大部分開心的日子都與林俊佑有關。他是真的喜歡她的,她雖然不能體會他的患得患失,但是她決定原諒他對她的欺騙。
她的父親曾經說過,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想要過得開心,得學會適當糊涂,事事較真的結果,會讓自己變得很痛苦。放下心中的這個疙瘩,洛鈺婷頓時感覺輕松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