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妻過豐年 第六章 回到京城(1)
作者︰陳毓華

等纂兒把稀飯吃完,聞巽也沐浴完畢過來了。

他換了一身暗紅竹葉紋的直裰,青髭也剃了個干淨,濕潤的長發披散著,渾身散發著沐浴後的清爽和干淨。

「你怎麼不把頭發擦干再過來?這樣等你老了很容易得病的。」

「你自己是病號還管起我來了?小老太婆!」聞巽嗤笑一聲,以前愛管他亂花銀子,現在連他身子也管上了,這不是媳婦兒才管得著的事嗎?

避家婆!

纂兒也不管合不合宜,從床邊小癟抽了條巾子,「轉過身去,纂兒替你把頭發擰吧。」

說也奇怪,一看見他,她那些傷風感冒好了一大半,只是、只是……被他刮完胡髭的清楚五官給震了下。

幾個月前的聞巽雖說舉止和大人無異,但面目多少還帶著些少年的朝氣和韌勁,現在的他那少少的稚女敕神情已經變得堅毅,像一竿挺直的青竹。

短短時間將他磨礪成宛如青松般的青年,如果說以前的他還是塊

銳中藏鋒的璞玉,這會兒竟是一只打磨出來的玉器了。

纂兒有些心疼,幾個月的功夫就變了樣,他在外頭該是受了多少為難?

她的眼神一變,聞巽就感覺到了,他微微垂下眼簾,掩去細微的表情,沉默的轉過身去,背對著她。

那是他的世界,他不想把她牽扯其中,她是孩子,每天只要吃喝玩樂就好,其它的,有他擔著。

纂兒緩緩的替他擦拭半干的發,「你瘦了很多,到底吃了多少苦?」

「不過打理自家的產業,稱不上吃苦。」

這話說得輕巧,也不知道他家長輩是怎麼想的,他這年紀,把那麼多產業鋪子都交給他接手,那鋪子的掌櫃、莊子上的莊頭,還有那結隱閣里的老人,能信服他嗎?

要花比尋常人更多的精力來收攏這些人心,用心計較,那日子能好過嗎?

她有些氣憤、為他不平,手下便有些重了。

聞巽像是知道她的心疼,自然而然就把從來不對人說的事情說了出來,「我是家中麼子,嫡長子該有的東西沒我的分,他們也怕我和他們爭家主之位,說好听是讓我打理族中庶務,實際上是想藉此牽制我罷了。」

「那三十幾家鋪子都是族里的產業?」

「是我的私業。」

那就是還不包括公產了?不過無論私業公產,他就只有一個人,能有多少精神體力去應付這些?

纂兒不動了,頭無意識的頂著聞巽的背,閉上眼,心中酸楚異常,無聲的把淚流往心底。「家中都沒有長輩照看你嗎?」這樣的家到底是什麼情況?

聞巽感受到她說話的氣息,難得的放松了。「我娘是個強悍的女子,我接庶務以前她把心月復都給了我,又有我師父的人手,我出門在外其實過得並不艱難,就是唆的瑣事多且雜,要一條一條的理順,比較花時間。」

他不想讓她知道他那個家幸好還有母親撐著,那幾位不成氣候的叔叔們就算氣得牙癢癢,卻也拿他沒有辦法。

他微微挪動身子,趁著她跟著抬頭之際,瞧了眼她滿臉滿眼的心疼,這還是把情況往輕里講,要是往嚴重里說,她不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了?

不過還算她有良心。

他拍拍她略顯冰涼的小手,站起身,又抬手揉了揉她的頭發。「我還會在家里待上好幾天,有話明兒再說,你早點歇著。」

「嗯。」

見她乖乖的點頭躺下,聞巽替她掖好被角,等她睡著了,這才離開房間。

第二天一大早,這個家空前的全員到齊,就連纂兒也包成一顆圓滾滾的包子,頭上戴著狐狸帽,手里被喜嬸塞了個手爐和一杯熱姜茶,坐在最里頭,不過整個人看起來還有點懨懨的。

對于眾人的好意,她拒絕不了,做好孩子的本分,管吃管喝和管听。

「纂兒丫頭,你流火叔和我們幾個一天不知去你的房里探頭幾次,你都睡得像只小豬一樣,結果你巽哥哥一回來,這不就生龍活虎了,小丫頭,咱們幾個叔待你也不差呀,你會不會太偏心了?」未央笑嘻嘻的調侃著,語意中確實有那麼點酸味。

「就你這小心眼,跟個孩子計較什麼?」涉水啐他一口。

「我小心眼,你不眼紅嗎?那剛才叨念唆的人又是誰?」未央不是真的小心眼,原來小丫頭就是閣主帶回來的,兩人感情深厚是應當的,人吶,誰沒個親疏遠近的,他吃這種醋也就是隨口鬧鬧,糾結這個,他還是不是男子漢大丈夫了?

「話多。」涉水是文人,真要賣弄起口舌來,幾個男人都得甘拜下風,幸好他平時話少,除了吃喝便是捧著書看,不認識他的人很容易認為他就是個書呆,不知他月復中藏了多少丘壑。

「你不去躺著,出來吹風,想多喝幾天的苦藥嗎?」聞巽出來了,知道纂兒身體無恙,放下心來的他半夜好眠,也是年輕體質好,就算只睡了半宿,精神氣色又恢復了。

「躺了好幾天,想著出來活動活動手腳。」沒看見她被摁在椅子上動彈不得,身上穿得嚴嚴實實,風都叫幾個叔們擋在外頭了。

聞巽仔細看了看纂兒被包裹著只露出半張小臉蛋的裝備,這一坐下來,就開始叨念了,「我听說你每天都在擺弄那些花草,家里是缺你吃還是少你穿了?姑娘家就是要身子健康,以後才能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受拘束,身子太瘦了容易乏,沒力氣,趁你這會兒年紀還小,把底子調養回來,否則老了沒人要,我可沒打算養你一輩子。」

昨夜里躺在床上才想到一心顧著擔心她的病,回來後壓根忘記要好好罵她一頓,罵她不知愛惜自個兒身體,還病得這般嚴重,這會兒見她已經能下床,他怎能不為他那股子擔憂發泄一下。

幾個叔全掉了下巴,然後有志一同的撇開了臉,要是不小心面對了面的,趕緊挪開眼神。

什麼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就算身穿布衣也無損他們家閣主一身絕代風華,居然在纂丫頭面前成了碎碎念的老太婆……呃,不,是老頭子,這若傳出去,那些個江湖梟雄不全要撞牆自盡了?

實在太過匪夷所思啊!

纂兒捧高了茶杯,翻了個白眼,她也知道翻白眼很沒禮貌,所以這不是遮著嘛,她也知道聞巽不會養她一輩子,就算他真要養,她也不願意。

他以後會有妻子、孩子,她一個干妹妹,要是讓他一直養著,算什麼回事?

他願意扶持她的時候,她心存感激,等到哪天該分開了,她也要能自立,所以她才這麼努力的給自己賺私房啊,再說,她生病和每天干活沒有關系,不就是她的體質先天不好嘛,她也很想趕快把自己吃成一個胖子,看起來身強體壯,但就是沒辦法。

瞧著纂兒一直低垂著頭,一副受教的模樣,聞巽倒也適可而止,又看見流火用手指把他面前的茶推了過來,這才噤了聲。

因為聞巽回來,喜嬸很賣力的燒了幾樣他愛吃的菜,即便是早飯,菜色也豐富多樣,豆腐瓖肉,豆腐滑女敕,肉丸多汁,配上鮮辣的豆豉醬,人間美味,也不知這時節打哪兒找來的鱖魚,配上冬菇、冬筍、西蘭花和雞湯,燒成肥女敕細膩的柴把魚,還有一樣醬肉卷,主食是粥和鮮女乃饅頭。

不說別的,就這幾樣菜吃得幾個男人差點翻臉。

「原來喜大妹子的心也是歪的,咱兄弟回來這麼久,這幾樣菜硬是沒吃過。」未央還在嚷,後腦杓立刻吃了流火一記。

「要不要寫個食單好讓大爺你點菜吃啊?」

未央捂著腦袋,看見凶手是流火,立即閉上嘴。

哼,誰叫流火是他們這幾個的老大,嗚嗚嗚,力氣這麼大做什麼,他不過多說了一句,有必要這般動手嗎?

至于掛病號的纂兒,她還是只能吞白稀飯,喜嬸怕她眼饞,多替她煎了兩顆女敕香的雞蛋。

吃了飯,幾個男人移到書房去,直到纂兒又睡了回籠覺起來,喝了湯藥,喜嬸為了壓藥味兒,給了兩塊雲片糕,她吃後漱口後,這才見到聞巽。

至于其它幾個男人,分頭辦事去了。

「巽哥哥回來得匆忙,沒能給你帶什麼禮物,等回了京城,看你想要什麼再補給你。」

他出門的這段日子,給她搜羅了不少新奇東西,全堆在箱子里,乍然接到消息來不及收拾,留在落腳處。

「巽哥哥已經給過禮物了,那琥珀和海貝殼纂兒都很喜歡,謝謝,只是……我們要去京城?」什麼時候的事?

「我們剛剛決定的,山上一到冬天會更冷,凜冽的氣候不適合小孩子,多久沒見你,這一病倒是把好不容易養出來的一點膘又給弄沒了,大夫說了,你年幼時受了太多罪,身子底子不好,京里冬天雖然比不上南邊暖和,但至少比山上好,再說到時候要是有個不舒服什麼的,要請郎中大夫也方便。」

我又不是藥罐子!纂兒在心里哀號,可表面完全不顯。「往後我一定會很小心不生病的,我們不搬家,好嗎?」

搬家,那可不是三兩天的事兒,她所有的生財器具都在這里,牽一發動全身,盆栽還好,那些花樹離了土可麻煩得很,何況,她還滿喜歡這里的。

聞巽啼笑皆非,她都生病了,他怎麼可能還由著她隨心所欲?

瞧他一臉不以為然,纂兒趕緊又道︰「你不是會功夫嗎?了不起你和大叔教我一點,如果我學會武功,身子起碼能練得強健一點。」

「學武健身是好事。」如果她會那麼點武功,身體應該會好一點吧。「你現在學雖然有點晚,想成為高手有難度,不過強身健體還是可以的。」

「我也這麼想。」她眼巴巴的瞅著他,「這樣,我們就可以不走了吧?」

像是知道她為什麼不肯挪窩,聞巽一錘定音,「小孩子家家的這麼愛操心,一切听我安排就是了。」

其實,如果有那個條件,誰不想過那種被人捧在手心的生活?如珠如寶長大,不必凡事操心,最大的煩惱便是今天穿什麼、明兒個穿什麼,她沒有辦法變成那樣的人,但是聞巽的話,她還是得听。

接下來,她把所有的事都交給他,她真的就奉行起整天只要吃好、喝好、睡好的日子。

不說京城四衢八街,車水馬龍和摩肩接踵的人潮,也不說看不見盡頭的十里長街和繁華,只說建築物好了,京城和西霧縣的房舍差別很大,京城的宅子風格莊重,青磚黑瓦,給人厚重扎實之感,一眼望過去,呼吸就會很自然的放輕了。

而路人無論穿著還是氣度,也硬是比縣城多了幾分優越感。

嗯嗯,就連講話節拍和行事步驟也都不一樣。

纂兒心里那個敬畏啊,鄉下土包子進城,大概也就像她這樣,看什麼都新鮮,馬車的簾子一直是掀著的,怎麼看都不累。

她才不管人家是不是會嘲笑她沒見過世面,反正她確實沒見過世面,不怕人家說話。

他們抵達京畿的時候已經是十一月末,因為聞巽一直等到郎中確定她的身體無礙才動的身,在西霧縣搭了一小段路的船,後來走官道,十輛馬車的箱籠滿滿當當,東西看著多,其實沒多少是纂兒的行李,一溜馬車上裝的全都是花樹。

苞車隨行的除了喜嬸、阿茶,還有幾個懂花木的農人,說好走一趟京城,給了豐厚的酬金,管吃住,還有來回車錢,這些人是聞巽讓喜嫌去找來的,其中包括了喜嬸的兒子小忠。

都說內舉不避親,聞巽並不覺得喜嫌讓他的兒子來佔個分額有什麼不好,肥水不落外人田,再說纂兒親眼看過小忠侍弄花草的功夫,她信得過的人,自然用得。這一路走走停停,她那還稱不上大好的身子,自顧不暇,花花草草真的只能交給這些人了。

竹屋的主子都走光了,起先喜嬸還愁著要去哪里找活計,沒想到主子竟然問她願不願意跟著去伺候纂兒。

她千百個願意,當年會落腳在村子里,是為了養孩子,她最大的後顧之憂就是兒子,既然兒子有機會到京里去開開眼界,自己也得了機會,母子能在一起,還有什麼不願意的!

因此,即便風塵僕僕的趕路,沿途有聞巽盯著讓喜嬸給纂兒開小灶,伙食並不比在家里差。

纂兒沒忘記在小作坊讓人家窯里燒的東西還沒去拿,到了西霧縣時,讓聞巽停下,她去取貨,順便付清尾金,既然兩人往後沒什麼合作機會,她要遠行的事自然也不需要說道,只說自己病了一場,耽誤了時間,便客客氣氣的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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