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詠嫻後來遞出了辭呈,離開了行統。
听莊淑麗說,廖語敏被鄙視的情況一天比一天嚴重,公司有意調派老板本來在國外發展的兒子回來接手,讓廖語敏去接新編制的海外分公司。
至于裴易行,看報章雜志的報導才知道他短短時間內紅透半邊天了。
不只自己的公司御皇重新振作,業績甚至在幾個月的時間已經超越了過往的紀錄一而裴易行本身更是成為各大產業龍頭欲籠絡的人才。
畢竟只要是大生意,每個人都有失敗的經驗,但能從谷底再爬起來,甚至重振旗鼓,風采更勝以往的就沒幾個人了。
算算時間,也才過了快四個月吧,感覺卻人事已非。
郝詠嫻只讓自己休息了兩個禮拜,就一邊找工作一邊想是不是還有另外的發展可以嘗試看看。
生命大多數的時間都有裴易行參與,而她早已依賴他成性,根本沒想過自己想要做什麼,只是跟著他,覺得生命的路總會有他在前頭領著,她只要當個跟隨者就好。
如今生命的空間一下子變多、變大,空曠到她偶爾覺得驚慌失措,卻也讓她驚覺到她是不是該為自己的未來好好想想、好好打算一下了?
瀏覽完人力銀行今天大部分的職缺,在首頁一旁密密麻麻的告示中,她無意瞄到一則出國當志工的募集廣告。
鼠標點進去仔細看了一下,原來是國際組織在招募想要出國當志工,服務偏遠地區的小孩子。
因為她沒有什麼物欲,長期都有存錢的習慣,雖然要幫助裴易行就像在雪中點根火柴一樣沒什麼用,但以個人積蓄來說倒是為數頗豐。
再看一下招募的期間,報名截止日居然只剩下三天!
哇!那她不就要趕快做決定了嗎?
可是,她才丟了好幾封履歷表出去的……
但連郝詠嫻自己都沒發現,此刻她的雙眼正散發出好久好久都沒有出現的熠熠光彩,如同以前善良單純的她,眼中沒有悲傷、失望、無奈、怨慰,只存在望、快樂,還有單純的愛。
愈看那廣告,她心中愈是下定決心,這是她想要的,所以這趟國外志工之旅,沒有意外,一定是勢在必行……
***
明媚的午後,陽光和煦,也有微風徐徐吹著。
然而,此刻在餐廳對峙的兩人,氣氛卻沒像外頭的天氣那麼溫馨。
裴易行坐得直挺,雖然不卑不亢,卻看得出態度是受教的,因為堂堂御皇大老板兼多個知名企業總顧問的他,對面坐著的正是郝詠銘,他心愛女人的親哥哥。「詠嫻最近還好嗎?」他客氣問道。
「你不是幾乎天天照三餐來問候,會不知道嗎?」
他每隔一陣子才會回來台北住幾天,听父母說易行不管再忙,總會來家里探听一下詠嫻狀況,並且看一下郝家有沒有哪里需要他幫忙的。
「詠嫻幾乎都在房里,就算偶爾出來踫到也當做沒看到我,忙她的事。」語氣里沒有抱怨,只有包容和感謝,至少她沒有再做出讓自己可能遇到危險的事。其他的,慢慢來都沒關系。
郝詠銘嘆口氣。「我說你啊,商場上這麼厲害,怎麼一個女人都搞不定呢?尤其這個女人還愛了你那麼多年。
「我知道你並沒做什麼錯事,只是方式不太讓人苟同而已,那道歉還不簡單?
最多在她面前下跪嘛!有必要兩個人這麼折騰嗎?」
裴易行一听,馬上擔憂起來。「怎麼了?是詠嫻情況不好嗎?」
郝詠銘撇撇嘴。「你沒听懂啊,我說的是兩人,不是說她。你們兩個看起來好像沒事,可是根本就只是拖著一具軀殼在過日子而已。我問你,你多久沒笑了?」裴易行听他這麼說,馬上苦笑了下。「我這不是在笑了嗎?」
「 ,丑死了!」郝詠銘一點都不買他的帳。
唉,郝詠銘就連不屑的表情都像是被追求者搞到不耐煩的大美女一樣,乍看之下旁人還以為他多沒行情,被一個世紀美女給拒絕了咧。
「回到正題。你為什麼不積極點求求她呢?都可以不辭辛勞,不論刮風下雨照三餐來我家問候了,直接在她面前求她,用點苦肉計,你就拉不下臉嗎?」
兩個人都僵在那里,苦了他們這些在旁看戲……不,是在旁關心的人。
明明都還有情意,為什麼不好好講,把這段感情修補起來?一生當中要遇到相愛相知又相惜的人,有多麼的不容易?難道他們要任這段彌足珍貴的感情這樣破滅掉嗎?
裴易行沒有馬上回答他,倒是定楮瞧了瞧郝詠銘。「詠銘,你還好嗎?是不是感情也遇上波折?」
裴易行才問完,郝詠銘馬上擺起臭臉。「你管我,少給我扯開話題了!」
他舉手投降,看來郝詠銘不喜歡感情問題被深究。
罷了,現在他連自己的感情都搞不定了,也無力當別人的感情顧問。
「好啦,說真的,我怎麼可能拉不下臉?為了讓她開心,如果可以摘星星,我真的會去摘。」
「那就對啦,那為什麼到現在你們兩人還僵持著?」
「我給她的傷害太深,需要時間釋懷,我想,她現在也不知道我該做什麼她才能釋懷吧,所以需要時間。」
听完他說的,郝詠銘只想開扁。「你鬼打牆啊,一句回答重復出現兩次。我告訴你,你在商場上那麼厲害,什麼謀略、什麼計劃,如果現在再不把絕招拿出來,你一定會後悔死!」
裴易行有听沒有懂。「怎麼了嗎?」
「哼,真不想告訴你,」但他還是說了,「詠嫻決定出國了,日期就在……喂!我話還沒說完,你走去哪?喂!賬單要不要付啊?喂!」
***
自從決定出國當志工後,郝詠嫻覺得以前的自己又慢慢回來了。
這一個月以來,她都在忙著辦理簽證、準備要帶過去的東西,以及跟團隊的人分工合作募集要帶過去的物資。
他們這次要去服務的地方是非洲,老實說真的很遠。
她花了些時間說服父母同意,保證她會平平安安的回來後,才有辦法順利完成接下來的籌措事項。
因為時間緊迫,因此她這個月比以前的任何時候都還要忙,尤其她第一次出國去這麼遠的地方當志工,除了忙著準備東西,還要忙著學一些當地文化。
日子就這麼充實地過了一天又一天,直到出國的日子將近,心頭才又浮起淡淡的惆悵。
真的只是淡淡的了,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力轉移的關系。
她將最後一件要帶的衣服折好放進行李箱,明天就要和台灣說再見了。
再翻找一下抽屜,就怕漏了什麼東西忘記帶。
突然,她看到安安靜靜躺在抽屜里好一段時間的戒指,拿起銀色戒指,上面鍍的薄銀早就被磨損了。
這一枚戒指,是小行第一次送給她的戒指。
因為是第一次送,尺寸沒量好,太大,她沒辦法戴在手指上,于是找了條紅線串起來掛在脖子上。
那時,她還開玩笑說︰「你看,紅線綁住的喔,這是月老給我們的緣分。」但是後來小行不準她戴了,因為太便宜,沒有多久看起來就破破舊舊的。他之後買了好幾款華貴的戒指送她,但她本來就沒習慣戴首飾,就都好好地收藏起來。不過,這一枚戒指對她的意義卻最大。
那是他第一次的心意,以世俗物價來看是很廉價,對她而言卻情深意重。拿起來看了看,再默默地放回抽屜里繼續靜靜躺著。
郝詠嫻吁了一口氣,走到窗邊望向天空日落的景色。
終于,真的得自己一個人走出去了。
郝詠嫻騙了所有人。
她知道家人絕對會對裴易行透露她即將出國的事,于是她故意把離開時間晚報一天,自己則在出發的當晚留下一封信,然後帶著行李偷偷離開。
所以,當裴易行追到郝家,發現人早已不在時,氣急敗壞地回頭找郝詠銘算帳。
倒霉的郝詠銘本是好心雞婆想透露風聲,別讓他傻傻地任妹妹出國見不到人,沒想到反被妹妹擺了一道。
好在郝詠嫻的信里如神仙般料到地寫——哥,叫小行別揍你,因為我連你都騙了,對不起。
不過,這也要裴易行夠冷靜先看過信才行啊!
郝詠銘模模月復部,有夠痛的。
姓裴的干麼剛剛不直接揍臉就好,拳頭在他臉旁還停了一下,趁他無防備之際轉向揍他月復部一拳,痛斃了!
「詠嫻!詠姻!郝詠嫻!」
飛車追到機場,但要找的人早在昨晚已離開這個地方,就算裴易行再怎麼抬頭往天空望,都望不見了。
「郝——詠——嫻——」
裴易行在機場大叫驚動了警衛,被強行帶離去了警察局,最後是郝家人去保他出來的。
「小行,別這樣,她又不是不回來了。」郝父不舍他如此難過的樣子,拍了拍他的肩安慰他。
裴易行閉著眼搖了搖頭。「她怎麼能不說一聲就走?我不會阻攔她的,去國外散散心嘛,很好啊……但可不可以不要把我排拒得這麼徹底?」
他只是喃喃自語,但那破碎的聲音任誰听了都會同情。
郝詠銘忍不住嘆氣。妹子啊,這一次,你會不會做得太絕了點?
一年後——
座落在台北市中心最宏偉壯麗的辦公大樓里,所有樓層的燈全都熄了,只有十四樓的燈,不,正確來說,是十四樓最里頭那間總經理室的燈還亮著。
「裴總,還不休息啊?都快十二點了。」巡視的守衛經過,忍不住進來勸他早點回家休息。
裴易行從公文堆里抬起頭,對著守衛笑了笑。「抱歉,這就收拾走人了。您辛苦了。」
哎,原來時間過得這麼快。
「裴總啊,提醒您再過兩天就是除夕了,您這工作機器可別忘了又跑來辦公啦!」裴易行若自稱是工作狂,絕對沒人敢跟他搶這個頭餃。
三百六十五天里,只要見著他莫不是在工作,從來沒看他月兌下過身上的西裝。這人,不累的啊?
但還好,他工作狂歸工作狂卻很講人情味,所以守衛才敢跟他說笑,不怕得罪了他。
「知道了,我等下就把這大日子記在行事歷上。」裴易行笑答。
待守衛離開沒多久,裴易行也提起公文包離開辦公室大樓。
走在只剩街燈,沒有半點人車的路上,難得放空的腦袋忽然一下子什麼事都涌了進來。
就這樣,已經快過一年了。
這一年期間,她沒打回來過一通電話,只寄過明信片給家人報報平安,說說在那邊的概況。郝家人都會與他分享,字里行間也透露出她愈來愈快樂、愈來愈開心。
他想也是,她本來就喜歡幫助人、服務人群。她那不與人爭的性子一定在志工團里如魚得水,他彷佛可以看到她那粲笑如花般的容顏近在眼前。
只是,會不會她太開心、太快樂了,忘了這里還有一個他在等她?
她剛出國的那一陣子,他每天買醉,每晚非得用酒精麻痹自己才能入睡。
他也氣過、怨過,他到底是做了什麼天大的壞事需要這樣處罰他?
但後來他慢慢能了解,依她的性子,她那時一定很壓抑、想爆發,又覺得那樣做不應該,無法向誰傾吐,連自己都不能理解自己。
她不想用那樣的狀態待在他身邊,所以她必須踏出去。
或許她也在賭,賭自己走出去後還回不回得來。
但,萬一回不來了呢?
唉……心被高高吊在空中的感覺,真不好受。
回到家里,佣人替裴易行提過公文包,幫他泡了壺熱茶。
由于他把自己變成一部工作機器,父親後來也因為中風痴呆了,失去了行為能力,因此他干脆雇了二十四小時的看護及佣人,還一次請了兩個,讓她們可以互相輪休放假。
他已經不住在原來的地方了,為了方便照顧父親的關系,他搬到更大的房子,位在郊區。
這里有前院、有小涼亭,這樣可以讓父親就近走走閑逛,還可以呼吸到比較新鮮的空氣。
可是,空氣再新鮮,視野再廣闊,似乎都無法解開他心中的郁悶。
「先生,很晚了,您還不進房休息嗎?」佣人阿美提醒道。
「沒關系,你先去休息吧。我晚點出去一下,不用等門。」
阿美點點頭,細心地把他外出時穿的外套放在客廳椅子上,免得他忘了多加件衣服。
不用說,她們都知道裴易行又要回去從前的房子。
哎,真搞不懂,都不住那邊了,為何不把那里賣掉呢?听說那邊地段很好,屋價可以賣很高呢!
是說,先生已經很有錢了,錢是不缺啦,可是老在半夜往那邊跑干麼呢?
難道是那邊有什麼秘密?
唔,先生對她們都很好,所以一定不是做什麼壞事啦,不過……好好奇喔,真想一探究竟,這樣她們放假時就可以拿來閑聊、討論……
是的,裴易行並沒把那房子賣掉,就算有人開出了不錯的價格。
因為他得在原來的地方等郝詠嫻,就算不知道她會不會回來,他依然不會離開這里。
來到舊居,他沒有把燈打開,連衣服都沒換就這樣躺在沙發上,閉上眼楮。現在只要閉上眼楮,他就習慣地回憶起他們以前在一起的樣子,幻想著他們從來沒有爭吵過,明天,明天一早待他醒來,她一定會在他身邊。
一定……
生理時鐘已被訓練得沒辦法睡太久,連鬧鐘都不用設定,天才剛亮,裴易行的雙眼便自動睜開,再一次面對自己還是一個人的現實,花一秒鐘接受這現實後,他從沙發上起身,準備開始一天的工作行程。
看看時間五點不到,他還可以回郊區的房子梳洗一下,再開車去上班。
出門,鎖門,下樓,打開公寓大門。
「啊!你這麼早起啊?還好,我還以為要等到八點呢!這些行李好重,我從機場那兒搬過來,雖然是坐出租車,但從車上搬下來時還是很重……」
眼前這個一直碎碎念的女人是誰啊?怎麼長得這麼像他心心念念的那人?
「咦,還不到五點,你就要去上班啦?公司怎麼樣?營運得還好嗎?你每天都要這麼早到嗎?哪有人當老板像你這樣,愈當愈辛苦,還是你要去運動?不對啊,你穿的是西裝褲和襯衫耶……」
他是不是還在作夢?還沒睡醒?
「啪!」
「哎呀,你干麼打自己啊?你傻啦?哈,你回神啊!臉上都有掌印了,你打那麼大力干麼?」郝詠嫻抓下他的手,揉揉他的臉頰。
「你昨晚沒刮胡子,好剌喔。」
直到此刻,裴易行才非常、非常確定,眼前的人的確是郝詠嫻沒錯!
她,回來了!
意識到這件事,他沒再多想,張開雙臂很緊、很緊、很緊地抱住她。
「呃!小行,你……咳咳……抱太緊了……咳!」
她被嚇到,差點喘不過氣,連忙出聲提醒,感覺到他的力量放松了些,讓她可以順利呼吸空氣,但同時也感覺到他的雙肩微微地在顫動。
她知道他哭了,她也是啊,心漲得滿滿的,也忍不住哭了。
伸出手,她輕輕回抱。
「小行,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