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好冷……」
這是什麼鬼天氣呀?!一聲招呼也不打的急凍降溫,不給人適應的機會,一下子嘩啦啦地變了天。
昨日還是出大太陽的好天氣,有點冷又不算太冷,穿厚一點還能到城外踏青,放紙鳶迎風高飛。
誰知才過了一夜,她睡意朦的一腳踩地,倏地被凍得縮回腳,鑽進暖呼呼的被窩里命人生起地龍。
她知道西北很冷,冷颼颼的北風一吹足以凍掉鼻子,可是想象和真正體會之間有一段很長的距離,她高估了自己的耐寒性,也低瞧了西北的氣候,什麼叫酷寒,這便是了。
凍得鼻頭發紅的成清寧像只畏寒的小松鼠,她沒有毛茸茸的大尾巴卷著身子,因此以厚實的被褥裹住,只露出一張可憐兮兮的小臉,惹人憐惜。
不過也有人不買她的帳,譬如以王爺為天的明春。
「才剛入冬而已,哪里冷了,真的冷的時候,那跟下刀子沒兩樣,能狠狠的刮去一層皮肉。」她在野外訓練時冷得雙手雙腳都得了凍瘡,鮮血淋灕的在雪地里爬行,最後連血也凍住了,麻木的失去知覺。
「嚇!你這話是嚇我的吧,這樣還不算冷?」她的腳丫子都凍僵了,不如往日靈活。
「王妃,真的不冷,我們西北的天候便是這般,你若上街去瞧瞧,還有人穿短襖出門。」一向少話的明桃開了口,年方十六的她身材小巧玲瓏,像只可愛的小鈴鐺,長相討喜。
但是別被她的外表騙了,她慣使雙刀,能在馬背上站直身拉開彎弓,一箭射向百尺外的兔子。
明字輩的丫頭自幼在西北長大,她們早就習慣冰寒入骨的天氣,當明桃說「不冷」時,其它人理所當然的點頭,對王妃的畏寒感到不可思議,真有那麼冷嗎?
而唯二和王妃感同身受的,大概只有從小長在京城,除了西北沒到過這麼遠的地方來的荷葉、荷心,她倆不像成清寧那樣裹著被褥不肯下床,可也縮著雙肩圍起圍脖,穿上厚厚的好幾層衣物,把自個兒塞得像顆球,圓滾滾的。
「你這是在哄我還是逗我開心?沒瞧見外頭都下雪了,銀霜覆地,再加上呼呼吹的北風,我就不信你們西北人的皮膚比北極熊還厚。」油脂多,不畏冷,下海抓魚也不怕失溫。
六個丫頭同時一怔。「王妃,北極熊是什麼?」
一時失言的成清寧正經八百的解釋,「一種在極北邊才有的熊,個頭和咱們山里的熊瞎子一樣,但全身的毛是雪白色的。」
「喔!越往北邊越冷,這時候差不多下起冰雹子了。」北邊指的是關外諸小柄,如東涼國和西羌已積雪尺深。
寒冷的冬天對北方人而言是難熬的季節,結冰期長而食物少,若沒做好御寒準備,一個冬季會凍死不少人。
「什麼,還有冰雹?」一听到「冰」字,成清寧不自覺的打了個哆嗦,她忽然很懷念現代的暖氣。
四個明一听都笑出聲,王妃真的太嬌氣了。
「王妃,冰雹長什麼樣子?」沒見過的荷心一臉納悶,京城的雪再大也不過是一片雪白,一早就有人將雪掃掉。
原來還有個更鈍的。「就是冰塊,想想我們把冰鑿碎了,像銅板大小朝你身上砸,你痛不痛?」
荷心想了一下,「還滿痛的。」
「蠢,是非常痛,而且冷到骨子里。」前世她曾到日本九州島玩,那足以砸死人的冰塊雨下了快一小時。
「再痛我們也不會傻到跑出去挨冰雹子吧!王妃,你得動一動,奴婢給你煮了紅棗桂圓湯,你好歹喝兩口暖暖胃。」去點香爐的荷葉順手端起在炭盆上溫著的熱湯。
因為真的太冷,原本在廚房里炖好的補品一端出廚房,還沒走到王妃寢居竟結凍了,成了凍湯,還得加熱解凍。
「還是我們荷葉貼心,懂得體貼人。」成清寧顫顫巍巍的伸出被手爐熨得粉紅的小手,不急著喝,先捧著繪著小魚的青花白瓷碗暖暖手,喟然嘆口氣後再緩緩地一口一口啜著。
「王妃不想要奴婢為你點燃的手爐嘍?」假意爭寵的荷心捧著瓖翠玉四喜如意手爐,在主子面前一晃。
「呿!貧嘴,快給我,多弄幾個放被窩里,順便暖暖腳。」她得弄幾雙毛襪套在腳上,不然沒法下地了。
成清寧想起了羊毛衣,她想收集羊毛抽成絲線,再教人編織技法——鉤針、棒針,她僅會的兩種針法。古人的智慧不容小覷,應該能做出她要的款式和大小,輕便又保暖。
「還多拿幾個呢!王妃也不怕燙著了,現在你就受不了,等到了大寒你該怎麼辦?」她根本不適西北的天候。明春總覺得王妃被王爺寵得太嬌氣了,一點苦也吃不得,不像她們打小在雪地里打滾,再冷也撐得住。
成清寧也挺苦惱的,這北地的風寒呀,真是不讓人活。「看看有沒有養蠶人家,給本王妃弄個蠶絲被來。」
幾個丫頭面帶苦笑。
「南邊才養蠶,咱們北邊種不活桑樹。」種桑養蠶,蠶吐絲織成絲綢,南邊人才穿絲綢,北邊人穿不起。
江南軟富裕,為魚米之鄉,文風盛行,多得是文人雅士,自是講究衣著上的雅致,絲綢乃江南人最愛。
可絲綢放在北邊就多有不便,這里識字的人不多,以販夫走卒居多,富貴人家沒向戶,他們平日要干活,穿這麼好的衣服多有不便,日常穿的以葛布、細棉布為主。
「那就羊毛被吧!」她退而求其次。
大家又滿臉苦色了,王妃的無理取鬧實在令人頭大。
「王妃,現在哪來的羊毛,若是酷夏換季才有可能尋來。」放牧人家大多在夏天為羊兒剃毛。
「咱們日前不是收了好些母羊,把它們的毛剃了不就有羊毛了。」為了儲糧過冬,她都忙得把正事忘了。
為了發展賺錢大計,成清寧恨不得一個人掰成兩個,兩個分成四個,像日本漫畫中的鳴人會分身術,把她想做的事一口氣全做了,省得她一個腦子不夠用,無數的點子鬧著要實現。
先有糧,再有錢,然後是辦學堂,人不識字實在太吃虧了,好些東西全然不知,被人騙了還傻乎乎的笑著。
她實在想得太多了,倒是把真正重要的事給忘了,向來手腳冰冷的她是怕冷又怕熱,一到了酷夏和嚴寒,她便成龜縮一族,寧可被人取笑身虛體弱也不出門。
好在她在侯府時雖是庶女也是個正經主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才是大家閨秀的作風,她隨大流走,倒也不顯奇怪。
「毛剃了母羊就凍死了。」這是三歲小孩都曉得的事。
「沒關系,正好炖羊肉湯給王府的府兵進補。」看,她夠大氣了吧!人人有分,不偏心。
眾人聞言哭笑不得。
「王妃,你留著母羊不就是為了早晚能喝一碗熱呼呼的羊女乃,泡泡讓你美白的羊女乃浴?」羊沒了就泡不成。
「王妃,這時候的羊沒肉,又是生過小羊的,肉質很柴,不好吃,炖的肉也不夠分。」
「王妃,羊毛很髒,洗淨了也沒處曝曬,做成被子蓋在身上會起疹子……」
「王妃……」
喝了碗熱湯,又焐著手爐,頓感暖和的成清寧沒好氣的瞪著同聲氣的丫頭們。「莫非你們想冷死我?」
「奴婢不敢。」
六人一跪,跪成一排。
「不敢還敢頂嘴,我說一句,你們回好幾句,你們心里肯定在說著唉!王妃真任性。可我告訴你們,我就是任性,誰叫我是王妃呢!你們只能順著我,不得違抗。」
成清寧難得蠻橫一回,有意展展威風。
以前只有荷葉、荷心兩個丫頭,她說什麼她們都毫無二話的照做,不問為什麼與對錯。
後來多了明葉、明心,日常作息多了小小的變化,雖然有被監視的感覺,但勉強能接受。
然後是明春、明桃,丫頭間漸漸多了自主意識,對她的要求會反問不說,還會自作主張的為她作決定,以為是為主子分勞,實則是爭權。
她沒吩咐的事她們憑什麼動?
她是隨和,但不是隨便,一見她不發脾氣便順著竿子往上爬,好似她很軟綿好欺一般。
「是的,王妃。」果然是任性——眾丫頭的心聲。
「又是怎麼了?全跪著,是不是她們惹惱了本王的王妃,未盡奴才的本分?」做不好就換人,無須留情。
人未至,聲先到的皇甫桓龍行虎步的入內,他解開了狼皮黑色大氅往地下一扔,一會兒地面濕了一塊。
「桓哥哥,我冷。」撒嬌的王妃一見面就訴苦。
聞言,他為之失笑,「我才離開你一會兒就喊冷?」
他想去抱住嬌妻,她卻嫌棄的往後縮。
「不要靠近我,先在炭盆旁烘熱身子,不許用你的冷手冷臉踫我。」她好不容易才暖了一點,不想又踫到一身冰。
「嬌氣。」他好笑的橫了她一眼。
皇甫桓雖貴為王爺,但在嬌妻面前,他的冷酷架子是擺不起來,嘴上咕噥了一句,可真听話的走向炭盆,把手腳、身體烘得熱呼呼地才走向妻子,連人帶被地將她抱入懷里。
「你怎麼回來了,不打仗了?」他明明說了要乘勝追擊,讓東涼人退兵三百里,在冰天雪地里過年。
他低笑,輕含她白玉貝耳。「大雪封山,我方兵馬過不去,對方也出不來,形成僵局。」
「那這仗還打不打?」一下雪便寸步難行,在屋里躲懶的人都不想動了,何況是到外頭刀戎相向。
「暫時休兵。」打不了。
「暫時休兵?」所以還是要打,只不過要等一等?
「冬雪漫漫不適合興兵,兩方各自心里有數,主動退兵好保存實力,不至于仗未打先損兵折將。」彼此都有分寸,知道何時該進,何時該退,不會逞一時之勇白送性命。
皇甫桓也沒料到會下雪,原本他打算在年前打一場勝仗,好堵住百官之口,省得他們一再上奏折,質疑他未盡全力。
他的確是打得敷衍,讓小將出頭磨磨刀,以東涼國的兵力是奈何不了大明的,他只是逗著他們玩,讓底下的兵多見識見識戰爭的無情,把焊不畏死的血性給磨出來。
人人都是一把刀,殺向敵人的咽喉。
「嗯!不打仗好,這麼冷的天氣就該躲在暖被窩里,吃著熱騰騰的火鍋。」人生一大樂事。
「嘴饞了?」他取笑。
「是饞了,我們來吃涮羊肉吧!」一點也不心虛的成清寧眨著水媚杏眸,一閃一閃的閃著光亮。
「因為你想要羊毛?」皇甫桓一語道破。
被人拆穿了,她不怒反笑,伸出小手,模著他未戴面具的半張臉。「桓哥哥,我是不是很沒用?」
彬著的丫頭在王爺的手勢下一一出屋,正屋旁有處廂房,是丫頭、婆子歇腳的地方,好讓主子隨喚隨到。
「這世上怕冷的人不止你一人,難道全都該死?」
「可我是戰神的妻子,當朝最尊貴的親王的王妃,我怎麼能輕易被擊倒,扯你的後腿?」人家會笑話她果然是京里來的女人,太嬌女敕了,少了北方女子的剽悍和健壯。
「但你有腦子。」她呀!就是愛埋怨兩句,骨子里驕傲得很,沒幾人能及得上她的聰慧。
成清寧靈蛾眉一顰,「我不覺得這是一句贊美。」誰沒腦子,差別在于是聰穎讓是愚笨。
「為夫指的是你有先見之明,這里……稱你女諸葛當之無愧。」他指指自個兒的頭,意指她才智無雙。
「又捧我,妾身不勝惶恐。」她裝模作樣的以蔥白縴指做了個行禮的動作,表示受之有愧。
看著妻子嬌美如花的玉顏,他低頭一吻,「朝廷來信了,說是年底雪災嚴重,屋垮過千,因此糧草的運送要緩上一緩,以救災為先,百姓的存亡才是國之根本。」
「因為你能行走了?」成清寧心疼他,小手捧住長繭的大掌,來回的摩挲。
皇甫桓揚起的嘴角中帶著一絲冷意。「皇上要我盡快擊敗東涼,早日班師回朝,他在京城等著我。」皇帝還是不放心他,千方百計地防著他,不將飛龍困在泥潭里便坐立難安,非要親眼盯著才安心。
「幸好下雪了。」這場雪來得真及時。
「是呀!下得好。」他鑽進被窩里,摟住妻子的嬌軟身軀。
下了雪就不用打仗了,戰事持續著,一直到來年春天,雪融了,仗再繼續打。
只是那時候,東涼人和少數北夷人會想歸鄉吧!屆時正是鶯飛草長的季節,家里的羊群該趕出來吃草了。
「別解我衣服,我冷。」她好不容易才掙扎著出被窩穿上幾件厚實的衣服,正覺得天寒地凍沒那麼難熬時,他偏來搞破壞。
「為夫的溫暖你。」一說完,他將人壓倒,隨即偉岸健碩的身軀覆上。
一陣低吟粗喘,溫柔縫綣後,汗涔涔的兩人才分開,一身的黏膩讓人渾身不舒坦,但身子不冷了。
皇甫桓叫水,連同妻子洗漱了一番,又在浴桶中要了她一回,把她累得手臂舉不起,嬌嗔連連。
「大冷天的還瞎折騰,要是害我染上風寒,看我饒不饒得了你。」她往他腰上一掐,卻發現自找苦吃。
肉太硬了,掐不下去,掐得手疼。
「呵……我服侍你,我的王妃,反正我正好沒事。」他無賴的說著,將又穿回厚實衣物的妻子摟緊。
她一怔,問道︰「你不用練兵?」
皇甫桓朝她鼻頭一點,「事事都要我盯著,那些將士們好意思吃你為他們準備的干糧?」他聲厲眼柔,對妻子的愛意又深了幾分。
「好在我們收了不少糧,不怕入冬喂不飽這些兵,不過你還是要假意催催朝廷,給皇上和太後寫封家書,揚言糧草告急,再不送達就要宰戰馬果月復。」該嚇嚇沒容人之量、心胸狹隘的皇帝,真到了殺戰馬的地步,皇帝顏面何在?
聞言,他大笑,「寧兒,你真淘氣,這麼陰損的招數也想得出來,皇上看了還不臉色發黑。」
不知會不會氣到腦門發疼?原本是逼他回京的招數,沒想到反過來為他所利用,以時局威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