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後,江邊所在的驛站,風平浪靜,對京師發生的大事毫無反應。
這個時代,所有資訊傳遞全都靠口傳或者信件,而信件的速度則取決于信差行進的速度,江天暢死在女人床上的消息被京師上下隱瞞了下來,而京師城門封鎖,所以京師叛亂的消息也還沒有傳遞出來。
這時,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唐棣身上已經多了大大小小十多個傷口,渾身只靠著一股精神力量在支撐,等看見守在驛站之外的小兵,他只說了一句,「皇上口諭,江邊接旨,進京勤王。」身子就軟下去了。
一盆冷水從唐棣的頭上淋下,他瞬間睜開眼楮,發現自己雖然躺在地上,但傷口已被包紮好,然後便看見一個滿臉絡腮胡的男人站在自己面前。
對方沉聲喝道︰「京師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快說!」
那滿臉絡腮胡的男子似乎非常眼熟……唐棣終于想起來了,一個激靈,從地上跳了起來。「你……你是江邊?你是江天舒!」
江天舒哈哈一笑,說道︰「我是江邊,也是江天舒。我換了一個名字,在崤山關做了一年小兵,立下一點功勞,剛好南疆有戰事,我師父就將我送到了南疆。這盆水的滋味如何呀?」
唐棣抹了一把臉,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江天舒笑道︰「當初你與我絕交,逼我不得不命令青鯉幫潛伏起來,今天還你一盆水,就算是報復了。不提這個,京師到底怎麼了,快說!」
唐棣頓時急切回道︰「你快進京去!皇上給了虎符,你可以調動……」說到這里,唐棣的聲音驀然停住。
面前的人是誰?是江天舒!
曾經被整個峻崎嶇差點逼出崤山關的江天舒!
妻子是雲湘國女王的江天舒!
如果給江天舒調動峻崎國所有軍隊的權力……唐棣不敢想也不能想。
現在的局勢已經一團糟,如果江天舒再要做些什麼……
見狀,江天舒的眉頭微微蹙起,「具體發生什麼事我不知道,但前幾天看到驛站邸報,知道皇上冊立了江天暢做太子,皇上為什麼這樣做我不清楚,但是現在看到你這個樣子,我已經猜到京師發生什麼了……是江天嘯聯合了江天凌父子逼宮,打算要弄個太子當當?」江天舒一語中的,唐棣吃驚地看著他。
江天舒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說道︰「沒辦法,聰明的人總是讓人驚訝。叛賊控制了整個京師,所以皇上讓你來找我,是要給我調兵的權力?」
京畿之地不是沒有士兵,附近還有鄉兵,還有團練,但是京師發生了什麼事,只要城門一關,誰都不知道。即便有忠肝義膽,誰又敢率兵勤王?不得皇上詔令,輕率動兵,那就是謀逆!所以江天舒才會這麼猜測。
唐棣遲疑了一下,江天舒又嗤笑,「你以為,將大軍交到我手里會比現在的情景更糟糕嗎?」
江天舒這麼一笑,唐棣竟然手足無措,但是心中一塊大石頭卻放下了,當下說道︰「正是。」伸手去模身上的那塊虎符,手指卻定住。
玉石虎符竟然碎裂成了兩半!
唐棣心中一片冰涼,三天來都在生與死的邊緣打滾,現在終于找到了江邊,也終于決定要將虎符交給江邊,但是誰也沒有想到,皇上附庸風雅雕刻的玉石虎符竟然如此脆弱!
發現唐棣的尷尬,江天舒哈哈一笑,「這虎符有與沒有,其實也差不多……我有三百親衛,可以蕩平京師。」說著話,已經大步走了出去。
驛站的院子當中,蒼涼而雄壯的號角之聲隨即響起,隱隱帶著邊塞之聲。
等唐棣奔到院子里,三百親衛已經集結完畢,江天舒一聲令下,院子中只剩下一片煙塵。
唐棣認為三百人不可能平定叛亂,事實上,他低估了江天舒的能力。
江天舒帶著三百人直奔京師的北門,彎弓,三箭,射死三個站在高處的將領。
北門依然沒有開門,江天舒便朗聲說了三句話——
「我是南疆主帥江邊,南疆三萬大軍奉命勤王,三日之後即到。」
「現在開門迎接主師,那是陣前起義,迷途知返,皇上詔令,既往不咎!」
「如果不肯開門,那麼等下本將軍的箭鏃,定會將站在城頭上的士兵全部射殺!」
在後面唐棣那驚訝的目光里,城門居然緩緩開了。
這不怪唐棣吃驚,實在是因為唐棣低估了江邊這個名字在軍中的威望,御林軍中也有青鯉幫的人,這些年已經將江邊的威名傳到了可以止小兒夜啼的地步。
三百人長驅直入,後面還跟著一群陣前倒戈的士兵,再然後,同樣的場景在宮門之前又重演了一次,全程參與的唐棣實在一點刺激的感覺都沒有。
如果不是看著江天舒手起箭落,干淨俐落地射殺了宮門之上站著的三個將領,其中還有江天凌的心月復,唐棣真的要懷疑,這些叛軍是不是與江天舒合作演了一場戲?
其中當然有負隅頑抗的,但是江天舒帶來的三百親兵都是真正在戰場上廝殺打滾過來的人物,下手哪里會拖泥帶水?手起刀落,人頭滾滾,站在後面的唐棣好一陣不適應,甚至干嘔了好一頓。
江琥見大勢已去,揮刀自刎,而江天嘯已經癲狂,被自家幾個內侍死死按住,擒了出來,送到宗人府監牢里關起,唯一遺憾的是,江天凌竟然不知去向。
當江天舒終于帶著士兵沖進皇宮的時候,長須飄飄的謝曉峰長長松了一口氣,身子便一下子倒了下來。幸好江天舒自己也懂點醫術,給謝曉峰號了下脈,接著吩咐手下抬著師父去歇息,然後帶著下屬直入宮門。
江瑾倚靠著墊子坐著,臉色蒼白,兩頰卻透著不正常的紅暈,看見江天舒,眼楮驀然定住,手指唆嗦,嘴唇顫抖。
好在江天舒面子上還是給足的,行了大禮。
江瑾的身子頻頻往後縮,顫聲問道︰「你……是江天舒……你不是江邊!」
江天舒含笑回答,「皇上明鑒,我確實是江邊,但也是江天舒。當初為了妻子與峻崎國的人為敵,被師父好生教訓了一頓,然後師父就命我改一個名字去南疆,以功抵過,卻不想一個不小心,就成了皇上的愛將。」
江瑾尖聲叫道︰「你……這是要謀反?」
江天舒無奈的攤開自己的雙手,「謀反?皇上,剛才您已經經歷了一次謀反,我是接了您的命令進宮來救駕的,您的腦子都已經混了,是不是?」
江瑾直到此時終于略略安定了一些,顫聲道︰「你不謀反,朕……賞賜你黃金萬兩,良田千敢……」
江天舒嗤笑道︰「皇上,您忘了,您之前宣我進京,是打算給我一個爵位的,好像是定南王。您這樣朝令夕改,一個人也罷了,我底下的士兵可是會不高興的,整個南疆吵鬧起來,那可不得了。」
江瑾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卻依然嘴硬,「你……是在威脅朕?」
江天舒拍了拍手,神態一片輕松,「威脅?我怎麼敢威脅皇上,皇上可是峻崎國之主,天地君親師,我如果在皇上面前放肆,怎麼對得起我師父?我師父為了守您的皇宮,可是差
點將老命都給搭上的。」
江瑾總算鎮定下來,慢慢說道︰「朕……將定南王封給你,另外之前說的黃金萬兩,良田千畝……也一塊給你。」
江天舒呵呵一笑,「我原來想,皇上被僖妃下了一次毒,是不是將腦子都弄壞了。現在看來皇上的腦子沒有弄壞,這就放心了。嗯,關于定南王的封地,我想要換一換,換到北疆去如何?龍泉關龍泉郡那一片就歸我了。」
江瑾渾身顫抖,瞪大眼楮,「你將南疆抓在手中不算,居然還打算……將朕的北疆也抓在手中?」
江天舒很無辜地看著江瑾,「皇上,我要北疆做封地,正是為了皇上的天下考慮。我在南疆十年,將南疆的軍權抓在手里,對于朝廷來說還真不是好事吧?所以您將我的封地弄到北方去,然後打發我去龍泉郡鎮守,我就必須面對陌生的環境,一切都從頭開始……」
江瑾咬牙怒道︰「龍泉郡與雲湘國毗鄰,你是想要將龍泉郡送給雲湘國吧!」
江天舒用看傻瓜的眼神看著他,「我只是想要住得離自己娘子近一點而已,抽個空好偷溜出關去見見我娘子,誰說要將龍泉郡獻給她了?雖然說我的一切都是我娘子的,但是這公私我還是分得清楚,如果我將龍泉郡獻給我娘子,我背負峻崎國叛徒罵名也就罷了,我的師父可是一個好面子的,到時候他沖過來罵我怎麼辦?我還不如現在就造反。何況您是先帝的佷子,我也是先帝的佷孫,算起來您的血脈也不比我的血脈高貴,我何必繞一個子才弄一個龍泉郡?」
江瑾略略松了一口氣,割出一個龍泉郡固然肉疼,但是比起江天舒造反這件大事顯然不算什麼,當下咬牙,「準!」
「還有啊,現在京師里能用的兵太少了,肯定要將外地的士兵調進來,皇上下個旨意,將我在南疆的舊部調進京師來如何?到時候我帶到北疆去也方便一些。」
江瑾氣得咬牙說道︰「準!不過你不許謀反,不許……弒君!」想起最恐懼的一件事,他還是叫出來了。
江天舒看著臉色蒼白的皇帝,輕松地笑起來,「我之前也想過要弒君這回事,畢竟您也算是我的殺父仇人之一,之前還不斷的想要置我于死地,但是弒君這事成本有些大,殺了你,我還得繼續與人打仗。我忠誠的下屬不算多,我不想讓他們折損在內斗里。再說了……
現在看皇上您這般模樣,即便太醫竭力維持您也堅持不了幾個月……弒君還有什麼趣味可言?」
江瑾的身子再度不受控制的顫抖,不是害怕,而是被氣壞了。
江天舒呵呵一笑,對身邊的太監叮嚀,「皇上之前的話你都听見了,快點幫皇上擬定聖旨.用上玉璽,現在京師事情多著呢,我可沒有時間在這里瞎耗。皇上,您放心,雖然人家都在唱‘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但是我對做皇帝這事兒一點興趣都沒有。」
江瑾或許是被江天舒氣壞了,或許是因為心神松懈的關系,竟然眼楮一翻,暈了過去。之後江天舒看了站在邊上的蓮貴妃片刻才說道︰「宮中的事兒,雖然都是貴妃娘娘主持,但是現在是要緊時候,娘娘還是該宣宰相們進宮才是。」
蓮貴妃凝視了江天舒片刻,身子終于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江天舒淡淡問道︰「我想要知道,當初你為何要與江天凌合作,給我戴上那麼一塊玉佩?江天凌到底答應你什麼了?」
蓮貴妃捂著臉,眼淚撲較簌落下,「江天凌答應我,如果我與他合作,就保我的孫兒平安長大,如果不合作,他就會弄死我的孫兒,我真的是被逼的,天舒,我一直對你很好,一直護著你,沒有我你也長不大是不是,你不要殺我,不要殺我……」臉上的妝容已經一塌糊涂,雙膝一軟,竟然跪下了。
江天舒淡淡說道︰「之前的事以後再說吧,現在朝廷事情很多,我也不願意多生事端。」說著話,轉身走人。
這場戰役的結束是如此的輕松,但是對著殘局,唐棣實在笑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