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微的晨光一點點的亮起來,宮門沉沉開啟,百官魚貫而入,無瑕也在其中,江天舒的審判很快開始。
江天凌沉冷的聲音在空蕩蕩的金殿上回響,「過去雍王府根本不曾懷疑過兄長,反而憐惜兄長年幼失去父母,府中的人對他也多有寬容甚至縱容。誰知半個月前,雍王府接到了一封匿名信件,上面寫說在崤山關邊境曾經出現了一個蒙面的士兵,箭術驚人,一箭射死草原人將領,親眼目睹的士兵都將他看做天神!那封信告訴我們,那個人就是江天舒!」
無瑕的心沉了沉,想不到,竟然會因為那一場戰役讓江天舒露出了破綻。
站在邊上的江天舒,雙手被反綁在身後,聞言卻是不動聲色。
江天凌將目光轉向無瑕,「郡主,當日您是戰場的總指揮,定然知道幫著風十三戰勝敵人,奪得崩蘆口這個戰略位置的蒙面戰神到底是何人!」
無瑕窒了窒,沉聲說道︰「我如何能認識麾下萬千士兵。」
江天凌笑了笑,「郡主,我知道您不一定會知道他的真面目,但我知道風十三一定知道,是不是?于是我就派人前往邊關,找風十三求證。」
江天舒眉頭皺了皺。
無瑕的眼皮子跳了一下,隨即鎮定下來,淡笑著道︰「這麼短的時間就能邊關一趟來回,江天凌,你手下的動作也實在太快了一些。」
江天凌道︰「我手下的動作當然不快,但是皇上與邊關秘諜之間卻是有飛鴿傳書的,來回只需要七天。這是秘諜傳回來的風十三親筆證明,請宗正大人檢查。」
江瑾點點頭,「確有此事。」
宗正皺眉道︰「風十三只證明江天舒的確有過人之能而已,如何能證明江天舒身分可疑?」
無瑕向宗正行了一禮,「宗正大人,您手中的信件,能讓我看一下嗎?」
宗正將手中的信件遞給無瑕,無瑕接過後掃了兩眼,突然笑了出來,「這信根本不是出自風十三手筆。」
江天凌皺眉道︰「如何證明不是出自風十三之手?」
無瑕冷笑道︰「朝廷之中一定能找到風十三親筆所書的奏章或者其他文書,皇上您不如先拿出來比對比對,風十三寫‘風’字的時候,總是習慣性將中間部分寫成一個叉叉,哪里會端端正正寫一個蟲?江天凌,你就是要偽造證據也要稍稍細心一些!」
無瑕這是極其嚴厲的指控了。江天凌連忙跪下,對著江瑾說道︰「皇上明察,臣哪里敢這般胡作非為!這的確是風十三的信件,只是有可能風十三覺得自己的字不大好看,于是就讓人代筆亦未可知。」
江天舒此時面露微笑,「剛才還說是風十三的親筆,現在又說是風十三讓別人代筆,到底是親筆還是代筆,還請弟弟說明白。」
群臣都沒有想到審判才開始這麼一會子的時間,就出現了這麼嚴重的問題,大家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不住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江瑾皺眉,大聲喝道︰「傳翰林院印章博士,檢驗私印!」
印章博士很快前來,並且還帶來了兩份風十三留在朝廷之中的私印留底。幾個印章博士一一檢查過後,才由領頭的博士向江瑾與眾臣匯報。
「已經檢查完畢,這個印章確實是風十三將軍的私印。」
當下不等無瑕說話,立即就有大臣出列說道︰「雖然確定是風十三的私印,但是這不一定是風十三的親筆,這根本證明不了什麼!」
這個大臣江天舒認得,名叫連長安,也是一個老臣了,只是沒有想到他竟然會幫自己說話。
又有臣子上前說道︰「雖然不能證明這是風十三親筆,但至少能證明這封信出自風十三之手。身為將領,管理好印章是第一等要事,怎麼可能被盜竊?所以這封信的真偽已經可以確定了。」
江瑾點頭道︰「朕也有如此想法。」
幾天之前,江瑾判斷江天舒並無出色的軍政才能,對江天舒的殺意已經漸漸淡去,但是當江天凌提出證據證明江天舒有出色的射箭技術時,江瑾的疑心一下子就被勾出來了。
而那天的射箭比賽,江天舒的表現雖然非常不堪,但是一箭雙雕的本事還是讓江瑾整個人一下子抽緊,再加上江琥的要脅,他也就沒有遲疑地讓江天凌去捉拿江天舒,而且江天凌接下來的指控雖然破綻百出,卻是一個極好的絕戶計,所以江天凌手上證據的真偽,他真的不大放在心上。
江天舒看著皇帝與臣子一唱一和,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卻沒有表示反對。
連長安怒道︰「此事疑點重重,皇上就這麼草率考慮一下就完結了?」
江瑾冷著一張臉站起來說道︰「連長安,朕做事還要你來指點不成?」
連長安道︰「君有過,臣子就當指正,否則天下之事皇上自己處置就完結了,要臣子做什麼?既然皇上不要臣子,那麼臣這就辭官,請皇上準許。」說著竟然就將自己的官帽摘下來擱在地上。
江瑾冷哼了一聲,「連長安,你是兩朝元老,也算是老人了,怎麼鬧起小孩子脾氣,動不動就用撂官帽來嚇唬人?朕也給你說明白了,這事並非空穴來風,接下去听江天凌講,現在你給朕先將官帽收拾起來,到一邊去看著,等這案子結論出來,你是辭官、降職還是罰俸到時候再處置!」聲音里帶著隱約的怒氣。
連長安也不與皇帝爭辯,將自己的官帽抱在手里走到一邊站著。
江瑾看著江天凌,點點頭道︰「你繼續。」
江天凌沉聲開口,「得知兄長乃是箭術高手之時,我先是非常欣喜,繼而非常疑惑,照理說,兄長要練就這箭術本事絕非一朝一夕之功,不知兄長是什麼時候練就這本事的,為何我們做為至親家人卻毫無所知?就在這時候我們接到第二封匿名信件,信上寫明我的伯母趙氏,享年二十八歲,終身未育,直到臨死也是處子之身,有仵作可以作證。」
江天凌這話一說出來,大殿上再也不能保持肅靜,嗡嗡的聲音響了起來。
當下就有官員失聲叫道︰「這不可能!」
江天舒臉色鐵青,冷冷問道︰「江天凌,你編這樣荒謬的謊言到底有何用意?你要對付我,各種方法都可以,何苦用這樣的方法辱及我母親?」
江天凌臉色猙獰的說︰「接到匿名信的時候我也認為不可信,于是我找到當初為伯母收殮驗尸的仵作,那仵作願意用全家的性命擔保,趙氏死的時候胳膊上的守宮砂還在!」
江天舒的聲音已經微微發顫,「我母親初遇我父親時十八歲,此後與父親風雨同舟,生死與共,非常恩愛,人盡皆知。我母親怎麼可能臨死的時候還是處子之身!江天凌,你要編造謊言,也要編造一個像樣一點的!」
江天凌冷笑道︰「我也知道這事說出來絕大多數人都不相信,但這就是事實!仵作還告訴我,看到守宮砂後他又特意檢查了一下趙氏的……」
江天舒一聲怒吼,朝江天凌撲去,江天凌急忙閃避,但是哪里來得及?被江天舒整個人壓在地上後,他就像一只四腳朝天的烏龜,拚命掙扎。
江天舒雙手被捆綁在後,無法動手揍人,饒是如此,江天凌也被江天舒壓得好生疼痛。
這等金殿上斗毆的場景平時不多見,邊上的侍衛反應很迅捷,急忙撲過來將江天舒拉開,又將江天凌扶起來。
宗正臉色難看的揚聲,「江天凌,繞過這一段,繼續說!」
江天凌滿臉都是灰,胡亂抹了一把才道︰「繞過這一段如何證明我說的是可信的……罷了,那仵作說,即便我們不信他說的話,十多年過去,趙氏的尸首早已腐朽,守宮砂已經不能拿來作證,所以他建議我們可以開棺驗尸,看死者的骨盆。骨盆如果張大,那就是已經生育過的婦女,骨盆如果未曾張大,那就說明江天舒根本不是趙氏所出!仵作已經立下了自白書,願意用全家性命擔保……江天舒,你可敢跟我打這個賭?」
江天凌的兩眼射出狼一樣的凶光,而江天舒的雙眸已經赤紅一片,他咬牙說道︰「江天凌,你不僅侮辱我父母的名譽,你還要開棺驚擾我母親的亡魂?」
江天凌無比堅定的道︰「伯母非常疼愛你,當初為了證明你的身分,她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如果不開棺驗尸,你就要蒙受不白之冤,我相信站在這個角度上,伯母一定願意!」江天舒虎吼一聲,又要撲上去,只是身子被兩個侍衛制住,動彈不得。
無瑕的視線早已被淚水模糊,她叫道︰「江天凌,編造這樣的謊言你會被天打雷劈!」
江天凌對無瑕拱手,「郡主明鑒,我也知道這事實在太過荒謬,大家都不相信,但是只要一開棺,這事的真相就明了了。」
無瑕將眼淚憋回去,冷冷道︰「你知道江天舒不會願意,所以便想出了這等絕戶計!」
江天凌輕笑了一聲,「郡主不要太著急,我的話尚未說完。」
此時江瑾重重哼了一聲,「江天凌,說下去!」
江天凌端正了臉色繼續說道︰「接到這樣的消息我原本也不信,但想著這仵作與伯母實在無冤無仇,而且即便有什麼冤仇,趙氏已經死了將近十三年,有什麼仇恨不能放下?所以他說的定然是真話。」
邊上的連長安忍不住冷笑一聲,「這樣就判斷一個人說的是真話,這法子還真簡單。」
江天凌說道︰「如果人家願意用自己九族的性命來擔保呢?諸位大人如果不信,完全可以將那個仵作叫上金殿,大家一起听他發誓。」
連長安窒了一下又道︰「混淆皇室血統,這是多大的罪行,即便用九族的性命擔保又怎樣?」說話的底氣卻是有些不足了。
此時又有人開口,「即便能證明江天舒並非皇室血脈,也不能證明他就是雲湘國女王之後。」說話的正是另外一位將軍,名叫南名山。
江天凌說道︰「這正是我接下來要說的事情了。得到仵作證詞後,我找了更多的人詢問,全都是當初追隨我伯父的士兵。眾人一致表示,當初在軍營中,雍王江玨與雍王妃趙氏都是分帳居住,直到江玨兵敗也未曾听聞趙氏懷孕的消息。我一共尋了四十五名士兵,證詞完全一致,這四十五名證人現在也正在午門外等候,請各位大人查驗。而在尋找士兵取得證詞時,我又得知一個驚人的消息。」
南名山連忙問道︰「是什麼消息?」
江天凌道︰「其中一名士兵證明,趙氏與雲湘國女王金晴星關系非常好,兩人曾經私下會面,他就是護送士兵之一。」
金殿上的眾人臉上一齊變色,不管是何原因,趙炯身為一國將軍兼主帥之妻,與敵國女王私下會面絕對是一個足以抄家滅族的罪名!如果江天凌的指控屬實,且不說江天舒會得到何等待遇了,即便是已經死了的江玨和趙炯也要被挫骨揚灰!
江天凌繼續說道︰「那士兵還與我說了一個傳聞,在兩國交戰,金晴星生了一個孩子,謠傳是個女娃,實際上卻是男孩。這個男孩的生辰八字與趙氏上報給朝廷江天舒的生辰八字基本一致。」
連長安哼了一聲,「傳聞、謠傳到底不是真相!如果用生辰八字來當證據的話,全峻崎國每天都要出生那麼多人,生辰八字皆差不多,難不成都是金晴星的兒子?」
江天凌搖頭道︰「我知道這樣的確有些捕風捉影,但這些資料湊在一起時,就由不得人懷疑了。但是我依然不能依此做判斷,于是我上報了皇上,皇上特準我調閱兵部當年的文檔,找到當年兩國大戰期間,探子收集到關于金晴星懷孕前後的相關資料。資料表明,金晴星的夫不詳,但是金晴星的下屬全都承認她肚里孩子的正統繼承地位。
「而在金晴星生子那天,有人闖進金晴星的產房,與金晴星進行了簡短的對話後就抱走剛出生的孩子。根據探子得到的零星資料顯示,抱走孩子的人肯定與金晴星非常熟悉,否則絕對不能長驅直入,也不可能在抱走孩子後沒有任何人阻攔!包重要的一點,抱走孩子的人是個女子,一個武藝高強的女子!當時兩軍交戰,戰場敖近,除了金晴星身邊的侍女之外,只有趙氏身邊有一隊女兵,因此我判斷,抱走孩子的人不是趙氏就是她身邊的親兵。」
連長安臉色凝重,沒有說話。
江天舒臉色蒼白,聲音略略有些沙啞,「這只是想當然耳,我絕對不是雲湘國人!我是峻崎國人!我是我父母的孩子!」
臉色蒼白的還有無瑕,旁人或許只覺得一切是江天凌的猜測而已,但是她卻知道江天凌說的很可能就是事實——那個閬進金晴星產房抱走孩子的人不是趙炯,應該是自己的師父。趙炯的武功雖然高強,與現在的自己也就是伯仲之間罷了,只有師父才有這個能耐。
師父抱走自己,與趙炯一起將兩個孩子帶回峻崎國,師父之所以告訴自己說自己是撿來的孩子,那是因為她的身分復雜,怕她年紀小,不小心說漏嘴。
至于江天舒的身分,無瑕卻沒有任何懷疑,雖然江天凌提出一系列證據,但這些證據都是可以偽造的,所謂的仵作證詞、所謂的士兵證詞,拿些銀子就可以辦到。所有的一切不過是江天凌為了搶奪江天舒的世子之位編造出來罷了。
此時南名山冷笑一聲,「江天凌,你所謂的證據也只是猜測,並無真正實證!」
江天凌卻高聲道︰「不,我有證據!」他伸手從懷中拿出一個玉佩,「大家看這個圖案,一朵形狀略略有些特殊的祥雲為背景,上頭一只鳳凰展翅飛翔,諸位大人可有人認得?」
眾官員看向那個玉佩皆是一頭霧水,只有連長安道︰「這是雲湘國皇室的圖騰,我曾經見過。」
江天凌點頭道︰「是的,這是雲湘國的圖騰。這個圖騰無論在哪個國家都是機密,只有極少數的人才知道。雲湘國皇室子弟都會佩戴雕刻著這樣圖案的玉佩,且玉石出自雲湘國的易龍山,是皇室貢品,尋常人根本不能偽造。」
南名山冷冷的道︰「其他人不能偽造,你卻可以。當初你父親收攏江玨的殘兵後,也不知獲得多少這種玉石。」
江天凌卻沒有搭理南名山,「我手上這一個是前些日子,大理寺破獲一起殺人案後從一個疑犯身上搜出來的。那個疑犯是雲湘國皇室中人,身上帶了這個東西是為了來峻崎國京師尋找金晴星兒子的下落,要與他身上的信物比對,這件事情諸位大人大多是知道的。」
刑部尚書站出來沉聲道︰「確有此事,本官作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