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傷心不已,但是哭泣過後,她明白自己有性命危險,還是需要楊家人的保護。她答應配合,唯一的條件是,她不要再看見楊孝國。
貼身保護她的人,換成是女圭女圭,孝國也真的從此沒有再出現。
時光飛逝,兩個月很快過去,轉眼就是該回家的日子了。
有那麼一段時間,婉麗想到要回台灣就害怕,甚至差點接受植物園再次邀約。
她離開鎮上時,人人都知道孝國在追她,甚至跟她一起到了新加坡。現在,他早就獨自回國,根據鎮上流傳八卦的速度,鎮民們肯定都曉得兩人已經分手。
話說回來,這樣算分手嗎?
畢竟就連他接近她,都是精心安排的設計。
餅去那兩個月,她都恍恍惚惚的。
有時候,她在工作的時候,也忍不住掉下眼淚,拿著手中花剪,想要沖回台灣,至少把他萬惡的根源剪掉!哭著哭著,又發現手中的花剪太小,滿眼都是淚的去換了一把更大的花剪。
有時候,她只是蜷縮在短期公寓的床上,腦中一片空白,因為受的創傷太重,所以本能的封閉思考。
但是,她對夢境無能為力。
反反覆覆的夢里,她夢見他溫柔的笑、掠奪的吻、霸道的懷抱。明明知道,一切都是他的算計,她卻沒有辦法徹底忘懷,總會在夢中一再想念,那段她以為甜蜜,其實只是落入陷阱的日子。
逃離陷阱的獵物,是不是還會想念,太過精于哄騙的獵人?
倘若是從前的她,肯定就會跟鴕鳥一樣,把頭埋進沙子里,簽下植物園條件優渥的合約,從此不再回到鎮上。
但是,要說在這件傷心事里,她有汲取到什麼教訓,或許就是像從運動內衣改換成貼身內衣一樣,明白必須要去面對,才能夠找到正確的道路,逃避絕對不是辦法。
最後,她鼓起勇氣,搭乘飛機回國。
向榮跟欣欣來接機,對于她跟孝國的事,夫妻兩人一句也沒說。向榮接過她手中沉重的行李,欣欣則沖上前來,給她一個熱情擁抱。
「婉麗,歡迎回來!累了吧?我們快上車回家吧,媽在家煮了一大桌菜,說要讓你好好吃一頓。」
溫暖的擁抱,讓她眼圈兒又紅了,忐忑不安的心安定了下來,多麼慶幸自己決定回來。
家。
這里是她的家。
「好了,人回來就好,沒事的。」向榮伸出大手,像是她小時候那樣,模了模她的頭。
「嗯。」
他們一起上了車,路上說說笑笑,有一會兒真的把傷心的人、傷心的事忘了。但是,隨著車子逐漸靠近鎮上,她的胃又痛了起來,不僅近鄉情怯,更因為要接近他而難受不已。
但是,她注意到貼心的向榮,刻意繞了遠路,避開原本該要從旁路過的楊家大宅,感激油然而起。
當車子停在向家門前的時候,等待已久的向媽媽立刻打開大門,開心的大聲叫喊︰「婉麗!」
寂靜的街道上,聲音傳得很遠。
幾乎在第一時間,隔壁鄰居們就刷刷刷的打開窗戶,從窗里探出頭來查看,下一秒就听見向榮與欣欣的手機,傳來通訊軟體的叮咚聲,肯定都是在問她是不是回來了。
用不了幾分鐘,全鎮的鄉親父老,無論男女老少,全都會在第一時間知道這個消息。
方婉麗回來了。
她躲在家里好幾天,遲遲不敢出門。
家人也很體恤,沒有人催促或詢問,向榮還在全家吃飯時,看似隨意的提起溫室里的蘭花都長得很好,他養著養著也養出感情,暫時還舍不得讓別人接手,就是要讓她放心。
有家人支持之外,還有意外的援軍,為數還不少。
她原本以為,鎮民們會爭相八卦,說她妄想高攀鑽石單身漢,才會在短時間內就被楊孝國拋棄,說不定還有人會幸災樂禍。但是,從她回家那天開始,就陸續有人登門。
王媽媽送來新鮮碩大的蜜梨,說楊家出了負心漢,欺負單純女孩,是管教不周,所以從今以後,任何水果都不賣給楊家。
陳伯伯開著牽引機,載來好幾包才剛碾好,顆顆晶瑩的新米,堆放在向家的門口處,還叉腰站在原處吆喝得好大聲,說每看到孝國一次,就要揍他一次。
賣豬肉的陳大姊,特地把松阪肉都送來,說吃得好,心情才會跟著變好,自然就會忘記不好的事。
美艷的鎮長開著愛車紅色法拉利,很「不小心」的擦撞到楊孝國停在路邊的車,警長卻開罰單給孝國,說他違規停車,因為鎮長是警長的愛妻,還懷著身孕,所以更是罪加一等。
不只如此,鎮民們還連成一氣,在鎮公所的網頁上發動總攻擊,留言版被濟爆,因為流量超載,幾度還造成當機。
婉麗加油!
婉麗,不要傷心!
我們都挺你!
楊孝國太可惡了!
婉麗,你好漂亮,我愛你!
嫁給我!
婉麗,我把眼膜放在信箱里,你拿去敷吧,婉麗秀秀!
沒關系,我讓我兒子娶你!
他不要我要!
嫁給我!
諸如此類的留言,持續不斷更新。
不要為那個男人哭腫眼楮,他不值得!
雖然,跟她相比,楊家跟鎮上的淵源較深,但是他們沒有偏袒楊家,更早已把她當成自己人,舍不得她受欺負,全都指責孝國,說他始亂終棄,罪無可赦。
原本的鎮上全民偶像,現在已成了過街老鼠。
鎮民們的關懷,讓她深深被感動,她幾度想留言回應,謝謝大家的聲援,卻不想擴大風波,所以干脆關掉電腦,不再看網路上的留言,連手機也不接。
不到一個禮拜,在某天下午,最適合午睡的時候,向家來了不速之客。雖說是客,走的卻不是大門,而是爬上門前的黑松,再無聲撬開二樓窗戶,躡手躡腳的溜到婉麗房門前。
這些動作無疑很困難,更困難的是,還是穿著高跟鞋完成的。
當婉麗听見敲門聲,打開房門看到女圭女圭時,她訝異得小嘴半張,看著松針一根根從女圭女圭發間掉落。
「嗨。」女圭女圭小聲打招呼,緊張得像是背後隨時有熊會出現,雙手合十的懇求。「拜托,你不要喊,先讓我進去,不然要是被向大哥發現,我立刻就會被扔出去。」
她考慮了幾秒,實在是心軟,終于退開一步,讓女圭女圭進了房里。
「就算向大哥發現你,也不會把你扔出去的。」向榮脾氣很好,從小到大她甚至不曾听過他提高聲量說話。
「以前不會,現在就難說了。」女圭女圭語重心長,大眼里滿是憂慮。「我們剛回來那天,向大哥就把孝國揍得下巴月兌臼。」
擔憂來勢洶洶,讓她無法抵擋,她幾乎就要月兌口問出,他的傷勢是不是很嚴重,現在人是在醫院,還是在楊家。
她的心即使被傷得那麼重,卻依然掛念著他。
好不容易咽下關懷的言語,女圭女圭所說的話,卻在她腦海中回蕩,听出有些不對勁的地方。
「你說,向大哥動手,是在我們回來的那天?」她不明白,向榮是劍及履及的人,如果真要痛揍孝國,何必等到她回國時才動手?
「其實,二哥沒有提前回國。」女圭女圭嘆了一口氣,乖乖的實話實說。「在新加坡時,雖然更換由我貼身保護,但是他都在你附近監控調度一切。」
所以,她的傷心、她的失魂落魄,全都被他看在眼里?
熱淚涌上眼眶,一不注意就滾落下來。
「婉麗,你別哭。」看到她掉淚,女圭女圭一時也慌了手腳,說話速度愈來愈快。「整件事情說來,的確是二哥不對。他當我們家的門面,要跟各路牛鬼蛇神打交道,難免就有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壞習慣。」
她哭著點頭贊同,接過女圭女圭遞來的面紙,氣恨他的謊話連篇,卻又想起他溫柔的笑,在她發現事實時,他眼里的罪惡感,以及俊臉上深深的自責。
好幾次,她都告訴自己,那明明就是演技。但是,再精密的騙局,難道就沒有破綻?能夠騙倒她,他就算不得意,最多也就是同情,何必要自責,露出那副想要把心挖出來給她看的神情?
她曾經說過,會相信他。
那是她與生俱來的直覺,而這項天賦向來準確。演得再怎麼真,也只是假裝,真的就能欺瞞過她的直覺?
一旁,女圭女圭還在說著。
「他的確愛錢,愛到超級惹人厭。」女圭女圭坦承,隨即一本正經,認真的宣布︰「但是,保護你安全無虞的這件案子,他沒有收下尾款,甚至連訂金都退還了,自己掏錢補了公司的帳。」
「不可能。」她淚眼婆娑,真的不信。
她知道孝國有多麼貪心,他隱藏得很好,但還是在某些時候泄漏本性,甚至連虛無的罰金也要賺,說什麼做一次就賺一次……
為了取信于婉麗,女圭女圭舉起手來,以童子軍禮發誓。「真的,我查過帳目,可以列印出來給你看。」
她能看出他的貪婪、愛佔便宣,是否也因為太傷心,也把看入眼的事實,一並都當成他對她說的謊、演的戲?
「在新加坡時,我看到你收在衣櫃里,那些沒有再穿過的衣裳還有配件。」
之前,女圭女圭沒說,是知道她听不進去,現在卻是不得不說。「大衛是國際級的設計師,每一件衣服都貴到高不可攀,但是買給你的那些衣裳跟配件,二哥沒有報公費,帳目上根本看不到這項支出,這對我們全家來說,也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
說著說著,女圭女圭的表情哀怨,聲音也透出無奈。
「當然,我來找你,有部分原因也是希望,你能拯救我們全家。」她難得也快哭出來了。「我們被聯合抵制,甚至連衛生紙都買不到,更別說食物了。」
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她在新加坡時,跟小媽用電腦視訊聯絡時,抱怨起二哥的豬頭行徑,卻被鬼靈精的女兒在旁听見,去學校時提及,八卦就如超強的流行性感冒似的傳播開來。
唉,在小鎮上要藏住秘密,果然是不可能的事!
婉麗是知道群情激憤,但是沒有想到,會嚴重到這種狀況。就算孝國真的千錯萬錯,但是也不能牽連到楊家人。她再傷心也不願意遷怒,事到如今,就連對他的憤恨,甚至都有些動搖。
「我會請大家冷靜下來。」她輕聲說道,右手習慣性的緊握。
「謝謝你!」女圭女圭幾乎是感激涕零,緊緊握著她的雙手。「不過,最重要的,還是你跟二哥之間的事。一開始他是心懷不軌,但是,之後的所作所為並不是為了工作,而是真正在乎你。」
有可能嗎?
婉麗遲疑著,真正撇開傷心,開始去反覆思索,兩人之間相處時發生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都在腦中浮現。
他可以放任她維持原本模樣,因樣貌而自卑一輩子,在工作結束後就瀟灑走人。但是,他卻帶她去見大衛跟露兒,為她添購衣裳,鼓勵她改頭換面,讓她得到自信,知曉自己原來是美麗的。
這又不會增加他的收入,大可不必花費這些心思。
而且,添購的費用,還是由他支出。他是為了錢才接近她,為什麼要做損及利益的事?連親生妹妹都說他一毛不拔,這次卻連費用都不收。
我相信你。
這是她自己說的。
他是說了謊。但是,她沒有。
直覺在嗶嗶作響,漠視傷心的疤痕,太多證據讓她必須重新省思。
此外,他們都住在鎮上,總是會見到面的,不可能老死不相往來。她現在能逃避現實,躲在向家里,但是往後呢?就算他真的騙了她、不在乎她,難道就讓他從此成為心結,糾纏她一輩子?
婉麗陷入長長的沉思。
楊家居住的宅邸,前院有大大的空間,提供家人聚會休憩。
四周草木扶疏,栽種不同季節盛開的花,讓庭院四季都有鮮花點綴。龍吐珠、九重葛、紫陽花、四季桂、聖誕紅、茶花與杜鵑依時錠放,角落還有一個大水缸,養著花瓣是象牙色,尖端女敕女敕紅的荷花。
花草都被照顧得很好,看得出主人的用心,上次她已經注意到了。
怕被鎮民們看到,引起太大騷動,她不敢走前門,于是在女圭女圭的建議下,從後門走進去。
只是,來到這里,她又不禁躊躇了起來。
受過傷的心,還是會情怯。
但是,她說過要相信他。與其逃避,讓傷口積蓄膿血,這輩子都無法消除,還不如賭上一次。
她穿著運動服,沖動的爬窗,在女圭女圭的幫肋下,笨拙的攀著黑松離開向家,過程有些驚險,好在有女圭女圭照顧,她才能順利落地。
送她到楊家後,女圭女圭借口說要去接女兒,不再繼續摻和,知道接下來是兩人之間的事,旁人也幫不上忙,還會添亂。
站在後門的婉麗,幾度深呼吸,指尖模上門,還在掙扎猶豫時,肩上卻被人從後輕拍了一下,嚇得她蹦起。
「婉麗?」
她慌張回頭,看見站在身後,戴著遮陽草帽的,是曾經見過幾次,雖然不再青春,卻依舊容貌嬌美的楊家小媽。
「抱歉,嚇了你一跳嗎?」楊家小媽笑著,友善而親切。「今天怎麼有空過來?」
「呃,我……」被抓到在後門偷偷模模,婉麗撫著胸口,安撫評評亂跳的心,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
幸好,楊家小媽不再追問,推開低矮的門,甜笑著握住她的手。「今天太陽真的好大,我們別傻站在這兒,一不小心就曬黑了呢,說不定還會中暑,快進來喝點涼茶吧。」
一切彷佛理所當然,不知所措的婉麗,被牽進楊家後院,一路被帶進屋里。
嬌小美麗的婦人,笑咪咪的倒了一杯涼茶給她,跟她說了幾句話,一邊用優雅的動作,在那干淨明亮的廚房里移動。等婉麗回過神來時,才發現自己手上拿著一壺涼茶,已經來到了二樓,站在上樓後的第二扇門前。
這是楊家小媽請她幫忙送給孝國的。
「上樓右手邊第二間就是了。」小媽這麼說。
眼前這間,就是孝國的房間。
貼心聰慧的婦人什麼都知曉,明白她為什麼會過來、知道她要找的是誰,卻也不點破,還為她找了理由,沒有讓她太過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