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若寶不知道確切是被什麼叫醒,只是當她迷迷蒙蒙地睜開眼時,除了發現自己沒有力氣,喉嚨又干又痛,太陽穴像有人拿針在扎之外,眼前還有點模糊的影像,勉強看得出來是有人在打架。
她真的沒有力氣爬起來,身體燒了一整夜,眼楮才睜開一下下,就又想閉起來「你這女人!」
是熟悉的聲音,帶著恨意,然後什麼涼涼的東西擱在她的脖子上。
用滅音槍解決最後一個源組織的人,後羿微喘著氣,直奔到樊厲軍面前,阻止道︰「軍!
樊厲軍一查到鐵皮屋所在之處就火速飆來,連對手都還沒全部倒下,就急著揮刀架在地上女人的脖子上,原來這家伙沖動起來是這樣不管不顧的,他莫名有點想念以前那個冷靜薄情的樊厲軍了。
「你走開!」
「咳!你才給我走開!」老大架勢就是這種時候拿出來擺的。
樊厲軍沒那麼听話,刀還是架在紀若寶的頸間,但倒是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後羿趕忙檢視了下躺在地上、呼吸非常微弱的紀若寶。「先別沖動,她發著高燒,呼吸還有雜音,最好趕快帶回去給谷醫師看看,不然用不著你動刀,她根本活不久。」久病成良醫的後羿命令道。
見樊厲軍還是一樣的表情,什麼都沒做,後羿干脆自己動手,抱起紀若寶。
雖然虛弱到沒辦法響應,但紀若寶的腦袋還算清楚,沒有昏死過去,她在擔心起的當下,手伸進沙包堆里,握住了小玻璃管,將它藏進口袋中。
後羿稍顯吃力地抱著紀若寶走回車上,當他好不容易將人抱躺到後座後,回過頭看,樊厲軍居然還拿著刀僵在那里,他完全了解樊厲軍的掙扎,深吸一口氣吼道︰「你還愣在那里干麼?你要是再拖下去,你這輩子就不用再想看到她,問她為什麼要騙你了!」吼完,他馬上氣虛的咳了幾聲。
聞言,樊厲軍大拳一握,鐵青著臉跟著上車。
車當然不會是由沒幾分鐘就要咳個幾下的後羿來開,然而坐在副駕駛座的後羿卻覺得樊厲軍開車的速度比剛剛來的時候還要快。
由于車速過快,所以當前面出現障礙物時,反應再好也只能緊急煞車。
後羿發現,剛剛才說要人家死的某人,居然在踩煞車的同時,下意識地伸手往後,擋住有可能因為緊急煞車而滾下車座的紀若寶,他不著痕跡地一笑。
不管那個女人是什麼來歷、什麼心思,她的的確確已經影響到這個好兄弟很深很深了啊!
回到總部至少也要兩個小時的車程,樊厲軍居然在跟高鐵比快的,一個多小時就殺回去了。
「你這種開法,我不是病死,是有可能被你害死,你知道嗎?」
面對後羿略帶著責怪的質問,樊厲軍只是淡淡回道︰「你命硬得很。」丟下話,他就下了車,頭也不回地往總部走去,獨留東方家的老大,據說應該也是他的老大,和一名女病患在原地。
「喂!咳咳……喂喂,你就這樣走了,那她要怎麼辦?咳咳……」
遠去的背影真的沒有要再回來的意思。
不想再在大家面前掃盡自己一點老大威嚴都沒的顏面,後羿命人立刻將紀若寶送往谷醫師那里。
折騰了一個早上,本就身體虛弱的後羿開始猛烈劇咳起來。
就在他覺得快要把肺給咳出來之際,一杯溫水遞到了他面前,他接過水杯,一邊咳嗽一邊抬眼瞧了瞧對方。
其實不用看他也知道是誰。
「半月。」
半月意識到他掃過來的視線,急忙別開臉,只剩被刻意留長的長發遮住大部分肌膚的側顏。
「快進屋吧,外面細菌多,到底是誰說你可以這樣出門的?」
後羿先喝了口水,順了順氣,才回道︰「我咳太用力了,剛剛還幫忙抱他的女人回來,現在全身沒力氣,你扶我進去吧!」
半月完全不理會他的要求,抽走他手里的空杯子,走人。
望著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後羿無奈笑嘆。
他是不是可以獲頒一枚本世紀最溫柔可親的殺手組織黑道老大的勛章?手下一個個不把他的話當話,還老是給他臉色看,唉,東方家該不會敗在他這個病秧子身上吧?
一回到自己的房間,樊厲軍忿恨地一拳打在牆上,還順勢掃掉了桌上所有的東西。
昨天追查了一整晚,好不容易查到那個女人的下落,他記下地址就要出門,但後羿抓住他,堅持要同行。
當他們驅車趕到鐵皮屋,他眼里看不到其他人,只知道有人撲過來就砍,誰擋在他面前誰就得死,他一心一意只想問問那個女人,為什麼騙他!
他拿刀抵著她,以為她會像所有人那樣,開始滿口抱歉、解釋、說明……似她只是抬起眼眸,眸光有些渙散的瞧了他一眼,隨即又把眼楮閉上了。
她就沒有什麼要跟他說的嗎?她這樣算是默認了嗎?
包可恨的是,他居然完全下不了手。
為什麼他滿腦子都是她的病容,而不是她那可恨的賣笑嘴臉?
破皮瘀青的指關節這一次用力的敲向鏡子,玻璃碎裂開來,也劃傷了他的手,但他完全不覺得痛。
望著桌上一塊塊的碎玻璃,他第一次發現自己的表情可以這麼恐怖。
從那女人被抬進谷醫師的手術室已經幾個小時了,現在都已經晚上十一點了,但人還是沒有被送出來。
後羿打了三通內線電話,谷醫師都忙得沒時間接,終于第四通有人接了,他直接問重點,「人死了嗎?」
比醫師先是呼了一大口氣,才有辦法回答,「是沒有,但真的差一點,大量月兌水加上肺積水,還有營養不良,胃都磨到穿孔了。」離死大概只差一步。
後羿听到谷醫師的回答,不懷好意地笑了。「那現在呢?」
「現在嗎?燒是慢慢退了,但人還昏迷不醒,不過有樣東西你最好過來瞧瞧。」谷醫師說。
幣上電話,披了件外套,後羿好心情地往谷醫師的手術室走去。
千年的冰山啊,今天有機會破冰成功了。
「哈哈哈……咳、咳咳……」
唉,這破身子,連笑都不能太得意……咳咳……
苞谷醫師打完招呼的後羿,接著來到樊厲軍的房間。
現在已經過了午夜十一點,但听說他一回來就沒再出過房門。
吧麼呀,是在跟那個女人比誰待在室內比較久嗎?
彎起兩個指節,在門上敲了敲,里面傳來低沉的回應——「誰?」
「我。」
「門沒鎖。」
後羿自己打開門,一進到房間,就看到樊厲軍一副天人交戰了八百回合的樣子,疲軟地癱在小沙發上,兩條長腿跨在床沿,桌上地上一片狼籍,但沒有半點食物殘跡,只有酒,他再次揚起壞壞的笑。
「因為你都沒聞問,所以我直接帶消息來。」他故意停頓一下,觀察樊厲軍的表情,但樊厲軍不愧是千年冰山,完全看不出來他是怎樣想的。
「想听嗎?」還是要先吊吊胃口啊!「不要。」
什麼!這麼干脆?哼,沒關系,他還有招。「是嗎?唉,算了,反正她也沒辦法再說話了……」
樊厲軍手里裝著葡萄酒的玻璃杯掉在地上,為地上的狼狽再添一筆。「你說什麼?」
嘖,不是說不想听?不過現在他想听,他就愈不能說,所以,後羿再一次重重嘆一口氣,還搖了搖頭,一副狀似沒救了的模樣……「谷醫師說啊……欸?人呢?」
就在後羿還想加些油、添些醋時,一道風刮過他面前,房間的主人已消失無蹤。
這些手下有點超過嘍,不是放他自己一個人泊車、回總部,就是把房間留給他關門!都不把他這個老大放在眼里了,是吧?很好很好,他一定要好好教訓他們一下!
眼珠轉了轉,剛剛才想要教訓手下的後羿,拿起內線電話交代的事情卻是,「喂,派人來把軍的房間收拾一下吧!」
嗚,大勢已去。
比醫師看到手術室的門被推開,再看向來人,心里著實佩服後羿果然有先見之明,交代他只要門卡著就好,方便來人一推就開,不然就要準備直接換一扇門了。
樊厲軍用眼神草草跟谷醫師打了招呼後,便直直盯著谷醫師斜後方病床上的人兒,她的小臉完全沒有血色,彷佛甚至看不到呼吸起伏……
他凌厲的藍瞳猛地再掃向谷醫師。「她……」他忽然發現自己不敢問下去。
嗯,這個後羿剛剛也有交代,什麼都不要講,只要嘆氣加搖頭,然後趕快溜,免得變炮灰,所以谷醫師唯命是從,嘆了一口很重很重的氣,頭搖得好似就要從脖子上掉下來,接著他文件一拿,順便帶走鑰匙,直接把空間留給他們。
離開的同時,他不忘從外面把手術室反鎖起來,除非有緊急狀況按急救鈴,否則大家都奉命不準來開門。
看谷醫師剛剛的表情,想到後羿又說她再也沒辦法講話……樊厲軍五味雜陳地走到病床前,看著床上的紀若寶。
死白的唇色、緊閉的雙眼,要是一旁的心電圖還持續不斷傳來沉穩固定的嗶嗶聲,他真會以為她如今只是一具尸體。
既然她還活著,他應該就這樣了結她,可是當他的大掌放到她的脖子上,感覺到她非常微弱的脈動後,他卻是用大拇指的指月復摩娑著她的臉頰,有點冰涼,而她另一邊的臉頰還有淡淡的巴掌印。
後羿說,就算她是幫她父親,這也是人之常情,無可厚非。
他無法接受的是,她為什麼要騙他?騙他說喜歡他、騙他說想他、騙他說習慣跟著他……
那些,都是假的吧?
他的手握住她的肩膀,輕輕搖了搖,但床上的人兒一點反應也沒有。
在他意識到之前,他已經轉過頭看著心電圖,等他意識到,他才發現自己正在確認她還活著的事實。「醒來,你醒來。」
他拍拍她的臉,但她的頸項卻只是順著他拍在她臉上的力道毫無阻力地側向一方,完全沒有反應。
「你醒來!我有話問你!」
他不想承認自己慌了,手臂繞過她的頸後,硬是拖起她的上半身,但因為她完全失去意識,他不得不坐到病床上,讓她的背靠在自己的胸膛上。
即便她這樣靠著他,他都覺得她好像永遠不會再醒來。
「不是說很討厭我傷人嗎?這樣靠著我,應該趕快醒來,躲得遠遠的才是啊!」那幾天她為了父親得強迫自己不討厭他,該是多累人的事情啊?
但是,靠在懷里的嬌軀,仍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樊厲軍的藍瞳縮了縮,大掌慢慢地與她無力的十指交扣。
「就當你現在睡著了,我先不追究,等你醒了,我們再來好好算賬。」
听似威脅的口吻,動作卻極為輕柔,交扣的手掌將她的掌心往上翻,看見了手腕上被麻繩捆綁的傷痕,他輕輕模著,冷意藏進了眼底。
既然選擇背叛他、騙他,為什麼還不能好好保護自己?
他拉來棉被為她密密實實地蓋上。
今天,就先放她一馬。
一整晚真的都沒人來打擾。
在紀若寶睜開眼楮之前,腦袋先直覺反應地快速回想發生的所有事情——
案親命人將她強制帶離,她極力反抗,結果被父親的手下甩了一巴掌,那時她緊緊瞅著父親,期待他會有什麼作為,然而他一點反應也沒有。
但即便如此,她也無法眼睜睜看著父親死在二皇子手上……
腦袋一部分帶著悲痛的回憶清醒了,緩慢睜開的眼楮盡力適應光線,她覺得全身都好痛,手腕也還有被鉗制的感覺。
她還在鐵皮屋里嗎?還被綁著嗎?
但她還記得在她昏過去之前,是二皇子拿著刀架在她脖子上……而且四周一片白,難道她死了嗎?
眼球轉了轉,紀若寶往被鉗制的手腕看去,她的眼眶驀地濕了,但同時也笑了。
原來,是他握住她的手腕睡著了。
他坐在床邊,頭就側趴在她的病床床沿,這樣睡了一晚,很不舒服吧?
紀若寶努力抬起另一只無力的手,輕撫著他的側臉。
樊厲軍突地睜開眼楮,看見她清醒了,那急切想要問她「一切還好嗎」的臉色太過明顯,她正想要回答他「她一切都好,沒有關系」,可是他卻猛然收起擔憂,握住她手腕的手縮了回去,改而換上一副冰冷無情的模樣。
她看著他,眨了眨眼,心里一片了然。
都在預料之中,連心痛也是,所以,沒有關系的。
「抱歉,讓你費心了。」她盡力開口,聲音卻像破鑼嗓子般沙啞。
因為喉嚨疼痛干澀,話音方落,她便狂咳不止,心電圖也跟著快速跳動,那不安的嗶嗶聲,逼得樊厲軍維持不到幾秒的冰山面容就地瓦解。
他沖上前抱住她咳到蜷縮的身子,輕拍著她的背。「痛嗎?」
紀若寶想告訴他沒有關系,但一開口就是撕心裂肺的咳。
「你等等,我叫谷醫師來。」他暫時放下她,沖到門前,卻發現門從外面被鎖住了,他氣惱的咒罵道……「可惡!懊死!」
樊厲軍第一次這麼慌張,完全沒辦法冷靜,他用力踢踹著門,大吼大叫,但就是沒人理會他。
見她就要呼吸不過來了,他再也受不了地拿起谷醫師的辦公椅,瘋狂地往行葉窗後的玻璃窗猛砸。
是外面的工作人員听到連隔音效果都無法掩飾的噪音,前去一探究竟,才趕忙通知谷醫師。
「有急救鈴的嘛,干麼這樣搞?」谷醫師哀嘆。
但哀嘆歸哀嘆,谷醫師可沒閑著,急忙讓紀若寶服用呼吸道擴張劑,她咳嗽的情形這才稍稍緩和下來,有辦法好好呼吸。
「怎麼會這樣?」
樊厲軍的疑問引來谷醫師的狠瞪。
「都並發肺炎了,這樣很正常好不好!接下來還要繼續觀察,只要一點點不小心被感染,隨時都可能回天乏術。」
正在努力呼吸的紀若寶瞪著大眼,瞧了瞧谷醫師,有這麼嚴重嗎?她本人倒是不這麼覺得啊。
接著她看到背對著樊厲軍的谷醫師對她眨了眨眼,她瞬間明白了,倒也沒有多問什麼。
聞言,樊厲軍立即把除了谷醫師之外的人趕了出去,叮囑除了緊急狀況外,沒事少進來,免得帶細菌進來。
比醫師極力忍住笑,故作嚴肅的說道︰「這里是東方家的手術室,每天都有殺手跟手下要進來治療看診什麼的,所以……」
不等谷醫師講完,樊厲軍馬上叫了手下去整理他的房間,順便指示他們搬二大台醫療用的空氣清淨機過去。
「她還需要什麼?我去準備。」
比醫師看著床上感動不已的紀若寶,笑道︰「需要有充足的時間休息,就這樣嘍!」接著他無聲地用嘴形告訴她——接下來可有你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