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叔抱著小埃站在二樓窗戶邊往下看。
祈瑗丞把小埃白天寫的卡片綁在天燈上,抬起頭朝小埃揮揮手,小埃也舉起小手,無力的揮了揮。
霍建謀親手把天燈搞定,點火,把天燈立起來,松開手,天燈搖搖擺擺的升上高空。
小埃的視線隨著天燈由下往上,一雙烏黑眼珠子里亮著兩盞希望,一朵可愛的微笑浮上她略顯蒼白的小臉蛋。
小埃笑了!
祈瑗丞興奮轉頭,想叫霍建謀快點看,才發現他也仰著頭,眼中有可疑水光。天燈飄向遠方,形成一個小點,直到看不見,陳叔才將小埃抱上床休息。
昨天小埃頭上還有稀疏的頭發,今天早上到醫院治療,回來時已經剃光頭,頭上戴著可愛的毛帽。
陳叔和她送小埃去醫院,回來時霍建謀已經在家了,餐廳桌上準備了滿滿一桌美食佳肴。
當霍建謀看到小埃的光頭,表面上彷佛很快接受這種改變,但視線乍見到的那一秒鐘,祈瑗丞看見他眼中一閃而過的不是厭惡也不是排斥,而是深深的自責與內疚。
此刻,這種表情又出現在他臉上。
「到哪兒聊?」祈瑗丞伸出左手,在他面前揮了揮,突然感覺鼻子癢癢的,忍不住打個噴嚏。「哈啾!」
「聊什麼?」霍建謀回過神,看著眼前露出燦爛笑容的臉龐,月兌下外套,披到她肩膀上。
他沒有辦法讓小埃笑,但祈瑗丞可以。
不管基于什麼理由讓她住進別墅,此時此刻她能待在這里,他由衷感謝。
別說她想聊聊,就算她想要更多,他不用考慮也會答應,老實說,他已經分不清是感謝多一點,還是單純想對她好。
夜涼如水,山上的風又更涼一些,披上他的外套後,祈瑗丞涼涼的背部感到一陣溫暖,小小聲道謝,沒有拒絕他的好意。
霍建謀听到了,嘴角微微上揚。
「小埃的願望。」她先看了眼小埃房間的窗,確認已經熄燈,才從洋裝口袋里拿出一個信封,舉高,在他面前晃呀晃的。「你不想看嗎?」
「不是已經……」他困惑皺眉,話還沒說完,就見她偷笑著,他緩緩眯細雙眼,終于領悟過來。「你沒把願望卡綁上天燈?」
卡片里都是小埃心里想說的話、想許的願望,她直接扣壓下來,不是等于窺視了小埃心底深處的秘密?
「觀世音菩薩是神,不是人。」都幾歲了,這一點居然還要她提醒嗎?「觀世音菩薩如果要看卡片才知道人們許了什麼願望,那還是觀世音嗎!」
「可是這是小埃寫的願望卡。」她不是答應小埃要把願望送到觀世音菩薩那里,她怎麼可以私藏卡片?
「願望卡這種東西,不是針對神明設計的,是針對人類設計的。」祈瑗丞收回手,聳聳肩,故作無所謂的道︰「要不要看隨你,還是我拿去丟掉?」
「我早該料到的。」霍建謀搖頭失笑。
「料到什麼?」她追問。
「沒事,去我書房吧。」他轉身,率先走向屋內,感覺她快跑兩步追上他,他轉頭問道︰「要不要喝點什麼?」
祈瑗丞想都不必想,馬上回答,「綜合果汁。」
兩人來到書房後,祈瑗丞小心翼翼的把卡片從信封里拿出來——
臂世音菩薩您好︰我是霍杏福,大家都叫我小埃。
瑗丞姊姊說可以跟您許願,可是不能要禮物,因為您是神明,我只能許跟精神層面有關的願望。
我想向您許願,如果您剛好比較不忙,希望您可以幫幫我。
今天在醫院的時候,突然好想吃隻果派,我想起小時候跟爸爸媽媽一起做過,但只有一次。
其實我很害怕,害怕再也沒有力氣做隻果派,害怕自己頭發掉光光很丑,害怕爺爺不喜歡我,害怕叔叔忙著工作忘記我,害怕叔叔工作太累跟我一樣生病,害怕自己會慢慢消失不見……
今天剃光頭,光光的,很涼,幸好爺爺準備很漂亮的毛帽給我戴。
早上我听到爺爺好像拿了很多頂毛帽,給瑗丞姊姊選一個我可能會喜歡的顏色。
爺爺對我真好,可是我又開始害怕,怕自己讓爺爺傷心我想拜托您,可不可以讓我不要那麼害怕?
謝謝您!
祈瑗丞看完後,把卡片遞給霍建謀,見他不願意接過,她也不勉強,慢條斯理的把卡片放回信封里時,嘴里不忘念兩句「沒想到小埃是這樣想的,原來如此啊」。
結果,魚兒上鉤了!
他凝視著她,目光透露著「我知道你在玩什麼把戲」,而後朝她伸出左手掌。祈瑗丞笑看他,故意慢動作的把卡片放到他手上。
他端坐在椅子上,視線在天燈造型的卡片上來回滑動。
明明是很簡單的內容,他卻仔細閱讀了三次,才把卡片放在光可鑒人的書桌桌面,右手食指和中指壓在卡片上,一張臉拉得老長,陷入沉思。
坐在他對面的祈瑗丞知道他需要時間冷靜冷靜,她也不打擾,花了五分鐘慢慢喝完了綜合果汁,發現他還是沒有開口的打算,她只好清清喉,率先打破沉默,「你知道該怎麼做了吧?」
「減輕小埃的害怕。」霍建謀輕聲嘆口氣。
小埃年紀那麼小,居然還擔心他的身體?她是一百分的佷女,他卻是不及格的叔叔。
「怎麼做?」她追問。
他沉默不語,不知道是還沒想到方法,還是不願意說破。
「你必須先克服可能失去小埃的害怕,小埃心思敏感,如果你害怕,她會感受到,這樣會使得她比你更害怕。」沒想到她也有開口點化法海大師的一天。
「我沒有害怕!」霍建謀抿緊唇線。
「你跟她談過死亡這件事嗎?」還想狡辯。
「她才幾歲,你跟她談這個?」他滿臉不贊同的盯著她。
不到十歲的孩子,應該離死亡很遙遠、很遙遠才對,他不想死亡如此靠近小埃。
「我跟小埃聊過喔。」祈瑗丞不覺得這有什麼不能聊。
每個人一出生,就是奔著死亡而去,重點不是會不會死,因為只要是人一定會死,就算是秦始皇也一樣,重點是自己選擇怎麼活!
「你——」霍建謀人生第一次感受到啞口無言的滋味。
她居然跟年紀那麼小的孩子聊死亡這種話題,她到底想干麼?!「他對我一直都很小心翼翼,好像怕我隨時都會死掉,如果我們很要好,哪天我突然死掉,他一定會很傷心。」她把小埃說過的話,原封不動的轉述給他听。
別以為孩子年紀小,就什麼都不懂,有時候選擇逃避的是大人,因為他們不想冒險處理自己也害怕觸及的人生課題。
霍建謀用一副「她在發什麼神經」的眼神瞪著她。
「以上這些話不是我說的,是小埃說的。」她舉起雙手做出投降狀,她是無辜的。
他驀地瞠大雙眼,一臉大受打擊的模樣。
「你很關心小埃,她也很關心你。」祈瑗丞身體往前傾,逼近到他面前。「你要不要考慮一下?」
「考慮什麼?」霍建謀問得很認真,面對她的靠近,沒有絲毫排斥,反而很高興她願意和自己親近。
「也向觀世音菩薩許願,我幫你把願望念給小埃听?」也不知道是不是家族遺傳影響,這一大一小想對彼此說句真心話,怎麼就那麼難?
他雙手抱胸,冷冷盯著她,悶不吭聲。
不該對她抱有太大期待的。
「不要就算了。」祈瑗丞直起身,拿起桌上的空杯,打算到廚房洗干淨,這種小事沒必要麻煩陳叔。「我回房去睡了。」
「合約已經簽好了,侯露下午來餐廳拿走了。」霍建謀握住她手中的空杯,阻止她離開。
「動作真快。」她點點頭。
「這不是你希望的嗎?」他盯著她的雙眼。「謝謝你說到做到。」她坦然承認。
「謝謝你替小埃做的一切。」霍建謀拿過她手中的空杯,表示他會負責洗干淨。
「你知道嗎?」祈瑗丞看眼自己空空的雙手,再看向他,緩緩露出微笑。「我開始羨慕小埃有你這個叔叔。」
***
終于完成第一階段的治療,小埃的身體變得很虛弱,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小埃的精神很好,每天乖乖吃飯,再也沒有把自己關在房間里。
每天向觀世音菩薩許下一個願望的活動,持續在進行。
小埃不再害怕自己的病,變得樂觀,每天變著法子玩,有勇氣面對讓她越來越虛弱的治療,不再恐懼死亡的陰影緊緊追著她……
經過這些日子,小埃得到很多全世界最棒的禮物,讓她能坦然面對自己的困境。
昨晚祈瑗丞和霍建謀一起看小埃寫給觀世音菩薩的願望,聊到很晚才去睡。
現在她已經很習慣每晚睡前都要和他聊聊天,過兩天回家,只有她自己一個人,她會不會不習慣?
祈瑗丞搖搖頭走出房間,先經過隔壁霍建謀的房間,再經過小埃的房間,最後下樓,听到有聲音傳來,她很自然往有人聲的地方移動。
雙腳才剛穿過客廳,就听到小埃充滿精神的叫喚「瑗丞姊姊!」
小埃?祈瑗丞左右張望。
「瑗丞姊姊,這邊這邊!」小埃站在餐廳椅子上朝她揮揮手,要她過去。「快過來!」
陳叔深怕小埃太過興奮會不小心從椅子上摔下來,連忙伸手護著,不過他是真的很高興小埃這麼有元氣,能夠開開心心的和少爺相處,這一切都要歸功于祈瑗丞,自從她來到家里之後,這個冷冰冰的家活潑多了,也多了很多笑聲和快樂。
「你們……」祈瑗丞踏進餐廳,來到小埃身邊,吃驚的看著陳叔和霍建謀身上都穿著圍裙,雙手沾滿白色面粉。
他們在干麼?
大概是被她看見自己穿圍裙的模樣,霍建謀臉上出現可疑紅光,還別開視線,不願和她四目相交。
「我們在做隻果派。」小埃笑咪咪的宣布,接著她湊到祈瑗丞耳邊小小聲的說道︰「瑗丞姊姊,真的有效喔!」
祈瑗丞知道她說的是願望的事,也學她小小聲的回道︰「就跟你說觀世音菩薩真的很靈。」
兩個大男人沒有停下手邊動作,卻不約而同放慢速度,偷看兩位女性咬耳朵說悄悄話。
「嗯!」小埃大大笑開,用力點頭。真的很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