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是平房,走出客廳後拐了個彎就出騎樓了,他們沿箸前方的小碎石路緩慢的步行。
當初沒改建樓房,就是不希望長輩爬上爬下辛苦,加上他們都比較喜歡老宅的純樸設計,所以長年來一直沒有太大的改動,只做了些許外觀與內在的裝潢。
他很喜歡女乃女乃放任附近孩童和住戶的牆面彩繪,雖然不成樣,但別有一番風格,在亂中總會看到一些秩序。
圍牆不高,平日附近住戶路過時,總會和女乃女乃或者管家交流一下,這無形中拉近了人們的距離。
「這樹是我五歲的時候,您陪我一起種的。」
樹現在高大強壯,已經在地上站穩了腳步,就像他也從年幼無知的小孩,轉變成現在足以成為女乃女乃依靠的對象。
這路走來感覺漫長,卻又快,那時候看女乃女乃滿頭黑發,現在的女乃女乃則是滿頭銀發,臉上也堆滿了皺紋。
歲月真的是一把最銳利無形的刀刃,殺人不留余地。
盡孝要及時。他突然想到這句話,然後又想到何爺爺和林之筠說的,順從愛的人的心意,也是一種孝順的方式。
「您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只要您開心就好。」他讓步了。
嚴賴春笑了笑,拍拍他的背。
她早知道孩子們最終還是會妥協的,因為他們都愛她這老太婆。「為難你們了。」
「不為難,只要是女乃女乃想要的,天上的星星我都會幫您摘下來。」
「那可得搭宇宙飛船去了。」嚴賴春朗聲大笑,聲音在夜里特別響亮。
在夜光下看著女乃女乃的銀發閃閃發光,嚴亮臣對自己很不滿意,他該花更多時間來陪伴女乃女乃的。
「以後,我每個星期都會帶之筠過來看您。」
「不需要太過勉強,能力所及就好。」孩子能來,她自然開心,但是她不想累著了孩子們,「早點讓我抱曾孫比較實際,你和之筠是怎麼打算的?還不打算結婚嗎?」
「之筠不想太早婚,我尊重她。」
「好吧,至少你們現在不再是天敵,是吧?」
「不是。」他笑著回應。
嚴賴春再度笑開,這對她來說也是個很好的消息,「我的心願至少完成了一件,能看見你們握手言和,真的是太好了。」
能讓女乃女乃開心,他真的做對了。不管是和林之筠成為一對,或者是順了老人家的意思讓她預辦她的個人告別式。
嚴賴春的喪葬儀式預演正如火如荼的進行著,由嚴賴春主導一切,會場里什麼都和老式的葬禮不太一樣。
懊有的還是有,有鮮花水果、有告別場、有照片,只是照片里的嚴賴春笑容燦爛,十分開心。
除此以外還有卡拉OK,參加葬禮儀式的人不披麻帶孝,每個人都穿自己最喜歡的衣服,包括嚴賴春本人。
她穿著平常最常穿的旗袍,胭脂水粉樣樣上,看起來容光煥發。
這真的不像是在舉辦葬禮儀式,反而比較像是在舉行一個盛大的慶典。
孩子們在會場里奔來竄去,老人家圍成一圈圈閑話家常。
主持人喊著點歌人的名字,每個人都唱著嚴賴春最喜歡的歌曲,《望春風》、《望你早歸》、《墓仔埔也敢去》,歌越唱越歡樂,嚴賴春笑容滿面,開心得就像在參加廟會。
今天真的沒有人哭泣,每個人都掛著笑容。
活著要很燦爛,死了也要很有尊嚴,不要哭泣、不要被嫌棄、不要讓人見了就害怕,這樣的方式真的是對死者最好的尊重了。
看著熱鬧的告別式,嚴亮臣覺得自己做對了。
「女乃女乃很開心。」林之筠看著跟著朋友鬧在一起的嚴女乃女乃,眼底盡是笑意。
「我好像做對了。」
「沒錯,你做得很好。」
「以後我們要常常南下來陪女乃女乃,可以嗎?」
「可以。」
嚴亮臣看了林之筠好久、好久,才說︰「謝謝!」
這句謝謝,是打心底說出來的。
一切都進行得非常順利,嚴賴春還隨著別人一起起舞,舉手投足間好像年輕了幾十歲。
其他老人家也很開心,直嚷著以後他們也要用這種方式和大家告別。
但就在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的當頭,嚴賴春整個人突然往旁傾倒,倒地不起。
一群人被她突發的情況嚇到,整個現場頓時亂成一團。
嚴亮臣第一個沖上前去,緊接著,林之筠、嚴家及林家的所有人都一擁而上,把嚴賴春團團圍住。
打電話的打電話,有經驗的就把毛巾略折成小枕頭,讓嚴賴春能比較舒適的躺著,一邊輕拍著她的肩膀叫喚她的名字,以求喚醒她的意識,並且解開她旗袍頸子下方的扣子,讓她感到舒適些。
懊做的急救措施都一一照做,等到救護車來了,一群人緊隨著救護車一起移動,嚴林兩家全部趕往醫院。
原本神采奕奕的嚴賴春因為腦中風而陷入昏迷,現在躺在加護病房里,嚴家和林家兩家人都在加護病房外等候著,每個人心里都期盼著嚴賴春可以快點蘇醒過來。
時間就像漏斗里的流沙,一點一滴的滑落,過得越久,每個人心底的擔憂就越加重。
嚴亮瑜哭得像個淚人兒,還直嚷著預辦個人告別式根本就像是在詛咒自己,太不吉利。
「別亂說,那是女乃女乃的選擇,她開心就沒有什麼對錯,女乃女乃本來身體就不好,會倒下是太勞累了。」
「是我們的錯,平常太疏忽她老人家了,我真是個不稱職的媳婦。」朱秀玲自責不已。
「秀玲,你就別責怪自己了,發生這種事情,你也是不願意看見的。」溫翠芤摟著好友安慰著。
「我看,我在這里等著,你們都先回去吧。」嚴長瑞說。
「我不回去。」嚴亮臣拒絕了這個提議。
嚴亮瑜也說她要留下來等待,因為誰也不願意離開,最後是所有人繼續一起守在加護病房外。
就這樣,一群人或站著,或席地而坐,每個人表情肅穆,心底都在祈禱,期盼著老天爺能夠保佑,讓嚴賴春可以早點醒過來。
從白天等到了晚上,終于加護病房的門開了,護士走過來說︰「嚴賴春女乃女乃醒了。」
那句「嚴賴春女乃女乃醒了」讓所有人等待了一天的疲憊全數散盡,取而代之的是不可言喻的興奮。
每個人都想進去看嚴女乃女乃,但加護病房一次最多能進去兩個人,護士說︰「誰是嚴亮臣和林之筠?」
兩人同時站出。
「嚴賴春女乃女乃想先見你們兩個,你們跟我進去吧。」
兩人同步前進,尾隨著護士進入加護病房,穿上無塵衣,進入到病床區,在護士的引領下來到了嚴賴春的病床前。
一堆儀器出現在嚴賴春的身上,管子、點滴,讓人看得一陣鼻酸,眼眶也忍不住紅了,嚴亮臣握著林之筠的手的力道加重了許多,此刻的他心靈是脆弱的,但又不能在女乃女乃面前展現出脆弱,必須表現出鎮定。
「女乃女乃,您精神看起來不錯,但是這樣躺在床上很不像您的個性,您要快點好起來,然後我們一起去飆歌。」他故作輕松的說著。
因為插管,嚴賴春沒辦法開口,只能眨眨眼以示同意。
然後,她又動了動手指,示意嚴亮臣把手給他。
嚴亮臣照做了。
接著,嚴賴春把目光轉向林之筠,也示意她伸出手,林之筠也照做了。
三人的手迭在一起,嚴亮臣大概知道了女乃女乃的意思,她大概是想讓他們牽手過一生。
但,決定權不在他身上啊。
嚴亮臣把目光轉向林之筠,林之筠其實也懂了女乃女乃的意思,以前她不想太早婚,是覺得自己年輕,還得再沖剌幾年。
但是,經過了一連串的事件之後,她覺得最該珍惜的是身邊的人,誰也不知道明天會如何,所以只能珍惜當下。
「好,我願意嫁給亮臣。」她點頭了。
有那麼一瞬間,嚴亮臣以為自己听錯了,目光仍定在林之筠臉上,不敢移動。「亮臣,我們結婚吧。」
這次,他終于確定自己沒听錯,「好。」他點頭,如心所願,如女乃女乃所願。
結婚嘛!總得要特別一些,嚴亮臣想給林之筠不一樣的婚宴,不要那種鋪張浪費的世紀婚禮,而是溫馨感人,而每次回想起來都會感動。
他開始自己設計一系列的首飾,是專屬于林之筠的一個系列,不對外販賣,全世界僅有一套。
因為想給林之筠驚喜,他偷偷的在公司畫設計圖,並親手打造,完全不假他人之手制作好首飾。
就在此時,侯景銳听說他們決定結婚,找上了嚴亮臣。「沒想到你會來找我,有事嗎?」原本是情敵,現在也稱不上是朋友,頂多見面時會點個頭,除此之外他們並沒有交集。
嚴亮臣知道,要一個人放下一段感情沒那麼容易,所以他也不怪侯景銳常常無視他的存在。
不過侯景銳會來找他,真的讓他覺得很意外。「我听說你和之筠要結婚了。」
「是。」
「可以讓我設計你們的婚禮嗎?」
這更叫嚴亮臣意外了,侯景銳竟然要替他和林之筠設計婚禮,他有沒有听錯?
「你確定?」
「嗯。」侯景銳早就猜到嚴亮臣會有這種反應,怕嚴亮臣拒絕,他繼續說︰「我想送給之筠一個厚禮,但我又覺得她啥也不缺,而且以後你肯定會買給她任何她想要的東西,所以我想了又想,想到自己的工作就是搞創意,對于舞台設計我是最拿手的。」
「這點我承認,那方面你確實是專家,但為什麼?就只是要送之筠厚禮?你真的有辦法眼睜睜看著之筠嫁給我?」
「你放心,我不會搞破壞,那等于是拿石頭砸自己的腳,就像珠寶設計之于你的重要,舞台設計對我來說,也重要甚過于我本身,那是一種尊榮,不容許任何方式或者任何人污蔑的,包括我自己。」
侯景銳說的沒錯,工作對他們來說,都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就像他絕對不會拿連自己都不喜歡的設計作品出來賣,是同樣的道理。
「那就拜托你了。」
「但是我得知道,你有什麼計劃嗎?例如想送什麼樣的東西求婚?」
「一整套我自己設計的珠寶首飾。」
「主題是什麼?」
「心心相印。」
好個心心相印,很會戳人家的心啊!
痛著也羨慕著,但因為痛,所以可以徹底死心,這是侯景銳選擇送這份厚禮的用意。
他要目送林之筠結婚,在她走向另一個男人身邊的同時,讓她從他的心徹底走出去。
必須這樣,每個人才會幸福。
「我知道了,請交給我吧,我會讓你們的婚禮非常完美的進行。」這是專家說的話。
嚴亮臣點頭了,「那一切就拜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