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的「走」,指的是返回公司一趟。
「我的電腦有一些Max檔,可以讓你拷貝回去、先簡單了解一下建模的結構;下禮拜我再找個時間抽空教你新的建模技巧。」
「哦、好。」她沒得反抗,只能傻傻地跟在他後面。
「我的車停得有點遠,你得稍微走一下了。」
「嗯,沒關系。」
「還好你穿平底鞋。」
「哦,對啊……」她推了下眼鏡,臉蛋始終熱烘烘的。
兩個人就這麼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一些不痛不癢的話題,走了近十分鐘的路程才抵達了停車場。
這是蘇鶴璇第二次搭他的車,卻還是同樣地令她心驚膽顫I別誤會,不是他的開車技術差,而是他本身的存在就令她精神緊繃。
若是說出來,他肯定不會相信吧?除了親戚之外,她這輩子還沒搭乘過其他男人的車呢……
「為什麼你從不來問我?」他突然冒出了這麼一句。
「嗯?」她回過神來,莫名,「問什麼?」
「工作上的事。」他偏首,看了她一眼,「面試的時候我就說過了。你不會,沒關系,我會教你,但你從來不問我,為什麼?」
已經不是一、兩次而已。他留意過,每當遇到了問題,她偶爾會問問周柏彥,但更多的時候是自己上網去Google教學影片來看。
有個獨立自主、積極向學的屬下,坦白說是一件好事,但套在這個時候卻令他相當不是滋味,覺得他就這麼不值得她的信任嗎?
她沉默,低下頭。
原因其實並不復雜,就只是因為他很忙而已……或者也可以說,包括了一點點點點的……兒女私情。
沒人喜歡被自己的心上人看低,即使那是事實。
萬一她帶著疑問找上門,得到的結果卻是一句「連這個你都不會」或是「你早就應該要會了」的話,那她肯定會大受打擊。
「因為那些問題都太基本了,」她打哈哈,一半真話,一半胡謅,「可能對你來說就像一加一等于二那麼簡單吧?所以就不好意思拿這種小事去佔用你的時間……」
「一加一等于二能花我多少時間?」他卻反駁了她。
她啞口無言。
辯論,從來就不是她的專長,最後只是悶著嗓子說了聲「好」,表示以後遇上了困難會乖乖找總監協助解決。
嘖,最好他會相信。
坦白說,這個女生跟他很像——那個過去的他。不善交際、不愛說話、不喜歡開口尋求別人幫忙,只會憑著一股傻勁埋頭苦學實干。
那樣的過程很辛苦,也容易吃虧,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自己可以幫她跳過那一段過程。
對于她,他的大門永遠都是開啟的。
就算是一加一也好、二減一也罷,無論再怎麼簡單、腦殘的問題,他都不會拒絕回答。
可她就是不靠過來,她寧願Google。
看得出來她並非對技術消極,也不是抱著公務員的心態混吃等死,只是她對他始終抱有一股隱隱約約的畏懼感。
這讓他一度很苦惱,還曾經跑去問過歐陽昭——
「你老實告訴我,我帶人的方式是不是太高壓了?」
那家伙瞥了他一眼,道︰「還好啊,你的部門已經是流動率最低的了,你還有什麼好不滿的?」
「你不覺得新來的那個小女生好像……」
「嗯?」
「她好像很怕跟我說話。」
「你確定只有她?」歐陽昭冷笑了聲,「我想應該公司里大多數的女人都很怕跟你說話吧。」
「……」
就這樣,他像是個被徒兒擋在門外的嚴師。
他也考慮過,不如他直接走到她的位置上,拉來一張椅子坐下,開始按表操課,一步一腳印把她雕刻成他要的完美模樣。
但這一點意義也沒有。
倘若她不肯主動、或是她毫無意願,那麼,他的積極熱情對她而言只是另一種形式的凌虐而已,不是嗎?
所以,他其實一直都在等她,等著她把那扇門打開。
車子停進了地下停車場,兩人先後進了電梯,何本心按下了十樓鍵的時候,蘇鶴璇無來由地想起了周柏彥說過的話。
「听說總監剛來的時候,只會基本的建模?」她提起。
聞言,何本心稍稍偏了頭,挑了下眉,道︰「我那時差不多跟你一樣菜,只會建模、貼材質、打光,其他什麼都不會。游戲制作流程?抱歉,不知道,沒听過那種東西,在進來這家公司之前,我連電玩都沒模過。」
「建模是在珠寶業學的?」
「不是。」
「啊?」
「我大學主修建築和空間設計,珠寶設計只是學著玩的。」
「……總監的人生真是曲折離奇。」
「別叫我總監了。」
「呃……」
「你真的知道我叫什麼名字嗎?」他從來沒听過她喚他的名。
「知道啦……」
「喊一聲來听听。」
「……」可以不要嗎?
然後叮的一聲,電梯抵達十樓,幾乎是解救了她。他走在前,她尾隨在後,相繼走向研一處的辦公室方向。
「總監剛來的時候都是自學嗎?」
……這女人,是鐵了心死也不肯叫他的名字嗎?
他吁了口氣,放棄了。
「大部分都是。沒辦法,我剛來的時候敵人有點多。」像是自嘲似的,他哈哈笑兩聲,繼續道︰「而且歐陽昭也教了我很多東西。」
「歐陽昭?」听到這個名字,她有些意外,「他不是寫程式的?」
彷佛早料到她會提出這樣的疑問,他回頭看了她一眼,笑道︰「游戲產業其實就是科技、是工業,即使掛名‘美術人員’也必須面對各種技術困難。我們使用的工具就是一種應用軟體,而歐陽昭擅長的就是寫應用軟體,表面上你會覺得我們兩個的工作好像沒什麼關系,但實際上就他所學他可以——」
說到這兒,他的話突然打住了,腳步也驟然停了下來。
她直接撞上了那片寬實的背。
「唉唷!」
她吃疼,卻根本來不及抱怨,也來不及搞清楚狀況,何本心轉身,道︰「算了,我看我們還是走吧,明天早上再來拷貝檔案,今天太晚了。」
听了,她不敢相信,滿臉困惑。
她搞不懂這個男人在想什麼,明明再走個十幾步就能走到電腦旁了,再加上開機的時間,頂多兩分鐘。
難道拷貝檔案要花上一小時?應該不可能吧?
「為什麼?已經來了呀。」她笑了笑,打算繞過他去開電腦。
「不,相信我。」他卻猛然拉住了她的手腕,以一種她從未見過的嚴肅表情睇著她,「……你別過去。」
這樣的舉動太唐突,她嚇了一大跳,整個人幾乎僵直在原地,意識到他的手掌正緊緊環扣著她的手腕,她的雙頰不自覺地泛出了淡淡的嫣紅。
正當她感到不知所措時,一聲細小、低微、听來銷魂萬分的嬌吟,隱隱約約從某個角落流泄了出來。
「嗯……啊……」
一開始,她還沒意識到那是什麼聲音,三秒後,她懂了。
天真的嗎?這是真的嗎?有人在辦公室做那檔事?!她渾身的血液頓時像是沸騰了,整張臉熱得像是著了火。
她的腦中,一片空白。
在她的感知還被困在那聲聲嬌吟里的時候,一股外力拉扯,她回過神來,發現何本心已經把她拉出了辦公室、倉皇奔進電梯里。
一進電梯,他松開了她的手。
「……抱歉,我真的不知道那里面‘正在忙’,」他一手叉著腰、一手捏著眉心,似乎是很懊惱,「不然我死也不會帶你回公司。」
她像是被核彈炸過那般震撼,雙頰依然灼燙,渾身持續發燒,她的腦袋昏沉沉的,腦中不斷不斷盤旋著那不知是誰發出來的吟哦。
「你還好吧?」
她點頭。
「你看起來好像快窒息了。」
她搖頭。
「需不需要我送你回家?」
她還是搖頭。
她始終低頭垂眸,好像犯了錯的小朋友。那令他內疚。
「抱歉,害你受到這麼大的刺激。」
听了這話,她才趕緊抬起頭來,連忙解釋,「唔……我沒有怪你的意思,我真的沒怎麼樣,我只是嚇了一跳……」豈止嚇了一跳,簡直被雷打到。
兩人之間維持了幾秒鐘的沉默,僅僅幾秒,卻尷尬得令人煎熬。
「……好吧,那我開車送你去公車站好了。」
「好。」
她吶吶地點頭,同時叮的一聲,電梯總算抵達B2,兩人回到車上,氣氛卻比在電梯里更加令她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