錄音室內,酆畋火速調解兩位作家之間尷尬生疏的氣氛。「好好好,人來就好,趕快開始錄,蓓莉中午還有約呢。」
「抱歉抱歉,我下次會準時。」曹季海再三賠罪,偷瞄態度冷淡的熊沂蓓。
熊沂蓓先前還想嗆他幾句,現在瞄瞄那盒金莎,話吞回肚子里。
小鐘送上三杯茶水,對談終于開始。
簡單的開場白後,酆畋問道︰「兩位都是知名作家,作品中都有涉及愛情,請問兩位的戀愛經驗也很豐富嗎?」
「呵,我都數不清了。」熊沂蓓橫了好友一眼,意思是︰「你還不清楚我戀愛多少回、失敗多少回嗎?還問!」那些灰暗的過去,她可不想公諸于世。
「我也是多得數不清。」曹季海也警告地瞪好友,這豬頭,明知他只有不足掛齒的兩回經驗,還要他談不擅長的主題,這樣要怎麼給他的新書造勢?
收到兩位的暗示,酆畋笑吟吟地換個話題。「先請蓓莉小姐談談你對愛情的打法。」
「愛情是神聖的感情,也是兩人交心的美好體驗,比起與生俱來的親情,或者同性之間的友情,愛情更難得也更珍貴,它是兩個陌生生命的交會,它很狹隘,也很苛刻,它要求另一個人對自己付出全部,卻也願忠貞地為他奉獻,它是最自私也最無私的……」
名為談論愛情,熊沂蓓根本是在抒發她與郭德民戀愛的感想,正陳述得渾然忘我,旁邊突兀的傳來「嗤」的一聲。
她瞪向曹季海,他正在喝茶,但她已清楚听見他不以為然的笑聲。
「我不認為愛情有那麼崇高。」
曹季海並非故意嘲弄,是她夢幻感性的神情,與先前判若兩人,讓他不禁莞爾,也不禁多看她兩眼。她自稱急躁易怒,此刻在他眼中的她,卻顯得天真浪漫,跟他完全不同。
他想了想,沉聲陳述自己的想法。「我比較相信生物性的解釋,有一派說法是︰愛情並不存在,是人體產生的費洛蒙氣味,在無形中吸引異性,這是有科學憑據的,科學家在香水中添加費洛蒙,證明兩性的親密互動會因此增加。我相信有愛情,但不像蓓莉小姐描述的這麼神。」
他的口吻禮貌得體,但在熊沂蓓听來與嘲諷沒兩樣,她忍住撇嘴的沖動。「看過曹先生的作品後,我可以理解他有這種想法。」
「你看過我的書?哪幾本?」曹季海驚訝。
「我拜讀過你最新的五本網絡小說。」想起那些內容,她真的好想撇嘴啊。
「你的感想是?」他望著她,在意著同為作家的她對自己的看法。
「我覺得……你的文筆很好。」也就是其他都很空洞的意思。「你的故事充滿天馬行空的想象力。」也就是缺乏邏輯的意思。「你的書,可以讓人很輕松的放空。」也就是看多了會變笨的意思。
「原來蓓莉小姐對我的評價這麼高。」他不笨,看得出她的口是心非,她想跟他抬杠嗎?他嘴角微揚,他、奉、陪。
他慢條斯理地道︰「真巧,我對你的評價也很高。」
「你也看過我的書?」熊沂蓓詫異,沒想到他也有做功課。
「嗯,看過。」言情小說都大同小異,他看過五本,姑且算看過她的書吧。
「你的文筆也很流暢。」大部分的言情小說都這樣。「你不以想象力見長,情節都很老梗,缺乏驚喜,至少很通順。反正主軸很明確,就是兩個人談戀愛。」大部分的言情小說都這樣。「你的書雖然月兌離現實,但也可以讓人很輕松的放空。」這言下之意,彼此心照不宣,就不須他點明了吧?
熊沂蓓當然听懂了,美眸微眯,皮笑肉不笑的瞪向他;他泰然自若,似笑非笑,兩人目光交會,爆出無形的 啪火花。
「怎樣月兌離現實?請曹先生舉例說明。」嗅到火藥味嘍,酆畋樂于煽風點火,促進雙方廝殺。
「對男人的了解很不實際,外在條件就別說了,每個男主角都英俊得像雕像,不然就像天神——」
「言情小說的主要閱讀族群是女性,當然以塑造女性向往的男性角色為主。」熊沂蓓反駁。
「當你們女人向往一個不存在的幻想,不就離真實的男性更遠了嗎?這樣的書讀多了,對你們期待的愛情不是一種妨礙嗎?」曹季海不以為然。
「恰恰相反,我認為言情小說提供了理想的男性模範,讓女人面對男人時能更清楚的分辨,什麼樣的男人值得等待,什麼樣的男人該毫不猶豫的甩掉,讓女性免于壞男人的荼毒。」
「那為何言情小說中有那麼多床戲?這也是女人期待的嗎?」
「大部分還是以男女感情為主,‘兩性關系’只是劇情的點綴,有些言情小說確實著重床戲,但除非曹先生刻意去找來看,應該不至于得到這種偏見。」熊沂蓓笑盈盈,她說得很含蓄喔,可沒挑明說「是你自己愛看A的部分」。
「曹紀很正派,就算他特別關注書中的‘兩性關系’,一定是出于某種健康的心態。」何謂越描越黑,酆畋這種行為就是了。
曹季海沒理會好友的挑撥,又轉向熊沂蓓。「我看過一位勇者男主角,發燒四十度還跟女主角上床,這也是作者認為應該教給女性同胞的正確知識嗎?男人病得奄奄一息時,全身上下能硬的只剩骨頭,這時還硬要上陣,做完就可以直接超生了,觀念錯誤得太嚴重了。」
「可是曹先生筆下的男主角,除了正宮老婆,平均有五位紅粉知已,不努力‘加班’,何以為報呢?」熊沂蓓巧笑倩兮,以眼神暗示對方︰這就是男人愛左擁右抱的代價啊。
「這就是女人展現體貼的時刻了,總不會硬要逼親愛的另一半超越極限吧?」曹季海俊顏噙笑,禮尚往來的回敬︰正常女人不會這麼饑渴,非要不可吧?
「像曹先生極限這麼低,還敢自曝其短的男人,並不常見呢。」熊沂蓓小手涼涼的搧著面頰。
「像蓓莉小姐這樣敢明白暗示女人如狼似虎的需求的女性,也不多啊。」
熊沂蓓的臉歪了,氣歪的。
棒岸觀火的酆畋笑咪咪,干脆開啤酒,就拿精彩的對話下酒,無視錄音室外猛打手勢、提醒注意尺度的助理,節目就要這種效果呢,絕不能喊停。
而曹季海還沒完。「還有,為什麼每個男主角都配備一夜七次的技能?我以為網友們自稱有三十公分,已經是很嚴重的幻想,一夜七次實在太荒謬,我從不在書里這樣寫——」
「因為你有第一手經驗,很清楚男人有多少能耐嗎?」她是跟他杠上了。
曹季海注視著她,含笑眼眸掠過一抹奇特的光芒。「蓓莉小姐一再關注我私人的經驗,真讓我不知如何是好啊。」
「……要是你的經驗乏善可陳,無法啟齒,那麼當我沒問吧。」熊沂蓓秀眉抽搐,這什麼曖昧表情啊,敢情他以為她對他有興趣咧!不要搞錯了!
曹季海瞧著她不屑的表情,俊臉緩緩浮現一抹顛倒眾生的迷人微笑。「不,是怕我的經驗誤導讀者,以為男人就該像我這樣——沒有極限。」
好個沒有極限!酆畋暗暗喝采,熊沂蓓目瞪口呆,不敢相信他公然宣稱了什麼。
沒有極限?還批評言情小說充滿幻想,他自己的妄想不是更嚴重嗎?她難以置信地瞪著他,隨即笑了,真服了他,這種話也好意思說。
酆畋插口。「好,那麼換下一個問題……」
節目以火花不斷的基調持續,曹季海與熊沂蓓輪流佔得上風,每當對話趨向尖銳,經驗豐富的酆畋便適時斡旋,導回緊湊而輕快的旋律,談話末了時,氣氛尚稱和諧,主持人與來賓都覺暢快。
酆畋道︰「請兩位用一句感想為今天的對談作結。」
「今天很愉快,希望往後還有機會再和蓓莉小姐對談。」這不是場面話,是曹季海真心的感想,熊沂蓓言辭直爽而犀利,談完這場,他感覺充實而痛快。
「第一次參加節目,我收獲很多,謝謝大家。」熊沂蓓草草結語,急著走人,差十分鐘就十二點,男友肯定在樓下等了。
酆畋臨時接到電話,走不開,曹季海主動送熊沂蓓下樓,因為有事想和她說,在電梯內,他道︰「今天,謝謝你的指教。」
「也謝謝你的。」熊沂蓓心不在焉,急著去見男友。
「是我的錯覺嗎?你似乎有點言不由衷。」
她瞟向他,直直瞧入他誠懇漂亮的墨眸。「我倒覺得言不由衷的是你。」
「怎麼說?」他微笑,在狹窄空間內,與她精靈似的眼眸相對,嗅到她身上甜甜的巧克力香,他感覺愉悅。
「當我提起你的‘第一手經驗’時,你明明皺眉了,看來並不高興我的‘指教’。」她正經道︰「是我失禮了,不該刺探你的隱私。」
「彼此彼此,當我質疑發燒四十度的合理性時,你不也直接瞪我了?」
他很敏銳嘛!熊沂蓓笑了。「你舉的例子,我的書里從來沒寫過,你老實承認吧,你根本沒看過我的書,對不對?」
「當然有。我看過不少言情小說,只是舉出令我印象深刻的例子。」他撒謊。
「不過,你的書是去年看的,有段時間了。」
「哦?」她模模袖扣,細聲道︰「所以,你若是不記得書名和人物,也很合理,我不能質疑你沒看過,這就是你的盤算吧?」微抬眼眸,瞧著男人狼狽的神情。「你的心機好縝密哪,曹先生。」
「……」他呼吸微促,俊臉燥熱了,在她慧黠的注視下,他嘆息。「既然你是寫言情小說的,應該知道讓男人沒面子,無法博得他的好感。」
「可是會令他印象深刻,不是嗎?」熊沂蓓哈哈笑,還以為他會惱羞成怒呢,風度卻出乎她意料的好。
她眯眸仔細瞧他,時代在變,台灣男人多半還是很傳統,事業上沖鋒陷陣、耀武揚威很在行,卻少有在逆境中自遣的幽默感,沖著這點,她忽然覺得他有點可愛。
曹季海也揚起嘴角,她笑得毫不淑女,卻率性開朗,在她細致美麗的外表下,他發現大而化之的內在,與她相處,他輕松自在,若非他遲到,此刻氣氛會不會更融洽?
當他枯坐咖啡廳,等著遲到的可能姻緣時,倘若來的是她,他還會覺得乏味嗎?
一絲微妙的感觸,來不及等他明白,電梯已抵達一樓,門一開,熊沂蓓看見候在大門外的BMW轎車,她歡呼一聲,毫無留戀的拋邊男子,飛奔向大門,連再見都沒和他說。
這一剎那,曹季海悵然若失,彷佛擁有過什麼,忽地失去,格外空虛。
他踱出電梯外,默然目送那嬌小身影,宛如一只魯莽的小粉蝶,撲入車旁等待的男人懷抱,這親昵的畫面,意外的刺目,是她男友吧?他完全忘記她有男友了……
「這麼緊緊盯著別人的女友看,會讓人以為你有不良企圖啊。」酆畋搭另一部電梯下來了,走到好友身邊,語帶調侃地說著。
曹季海淡道︰「就算她已婚,我多看兩眼,也不犯法。」那男人,目測一七五公分,五官堪稱端正,當然沒他帥,身材比例尚可,卻多了一層脂肪,他喃喃道︰「這塊肉裹的面衣有點厚啊。」
酆畋哂然。「好好好,曹大作家,都知道你自戀,除了你之外的男人都有瑕疵,可人家蓓莉就是愛他,愛得要命,你趁早打消念頭吧。」
「我哪有什麼念頭?」他不以為然的輕嗤,但微凝的目光仍追隨那抹嬌影,看她開心得雙頰泛紅,看她踮起腳尖親吻男友臉頰,看那男人伺候她上車,當車門關上。
「砰!」他心扉也似被撞擊,失落感更形強烈。
眼看發動,轟隆隆地絕塵而去,曹季海終于想起他的失落感究竟所為何來——「啊,我有件事忘了和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