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戲烈紅妝 第8章(2)
作者︰梁心

「那是什麼?」陸隨不解地問。

「曹永祥的罪證。」陸長興輕描淡寫,其他三人卻變了臉色。

「還記得當年皇上回宮登基,第一個高呼皇上大統的沈閣老嗎?我要替他平反冤屈,你明早就送過去,開始活動關系,我保證這對你也有利。」

「這是你求人的態度嗎?」知道陸長興是來請托的,陸揚尾骨立刻翹上天。

「跟你說話了嗎?」陸長興瞪了過去,像看無知小兒般瞥著陸揚,氣勢完全沒落一分,還穩穩佔居上方。

「你有本事跟吏部通氣?有本事找朝中大臣連表上書?這里沒有品階的就只有你了。還有,我不是來求你們的,我是來交易的。」

「交易?你有什麼能交易的?」鄒氏見他怒斥自個兒兒子,火氣也竄了上來。

陸長興定定看著她,直到她承受不起,眼神開始游移才說話。「當然有,你們一直想要的世子之位。」

「笑話,你以為世子之位是你的囊中物嗎?說什麼交易?」陸揚啐了一口。父親已經跟外祖父還有舅舅通好氣,世子身分只能封在他身上。

「我要爭,早就是我的了。」陸長興雙手交握,後躺在椅背上,笑容滿是自信。「你可知道,為何你遲遲無法立為世子嗎?」

「你又知道了?」陸揚嗤笑地回視他。

陸長興不想理他,直接對陸隨說︰「你可曾想過皇上要什麼結果?」

「我不懂你的意思?」陸隨漫天抓不著頭緒。

「今天請封世子,你愛挑哪個兒子,嫡出、庶出,都是你的事,言官說兩句又能決定什麼?真正作決定的是坐龍椅的那個人。」陸長興搖了搖頭,看著陸隨的眼神帶了些憐憫。「虧你跟在皇上身邊這麼久,連他的意思都揣測不出來,還能被冊封為南國公,皇上當真是念舊情的人,可是也只到你這里。」

「你是說……皇上不讓我立揚兒?」陸隨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陸揚更是直接站起來,指著陸長興大罵。「就知道你賊心不死,你以為說兩句話,父親就會改請立你嗎?」

「你錯了,皇上更不想立我。」陸長興攤手,跟腦筋不靈光的人講話就是累。

「我可以明白告訴你,以漕運使的身分襲爵南國公,陸府不出三代必被肅清,漕幫也會提早易主。」

「你這話兜得我都暈了。」陸隨怎麼想都不明白。「你仔細說,慢慢說。」

「當年皇上怎麼登基的,你們都清楚,現在皇上最怕的,就是清君側的事情重演,他不想皇子們有樣學樣,所以你們這些將軍出身又拜相封侯的,就是他頭一步肅清的對象,南國公爵位五代而斬,但是皇上等不了五代,言官在這時候提出立嫡立賢的條件,正好把這事拖住了。」他在木匣子上敲呀敲,敲到這三人臉都綠了。

「皇上現在就困在君無戲言這四個字上,不能明白表態他屬意你請立陸揚,而且要世襲遞降,除非你主動奏請,讓皇上能順坡而下,不然這事肯定無解,到最後,皇上說不定會安一個名目,直接把南國公的名號廢了。」

「怎麼會……這、這不可能。」陸隨不信,卻又覺得他說得有道理,鄒氏跟陸揚也慌了,著急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武將是把刀,他拿得起你,就不曉得未來的儲君拿不拿得起了,最好的辦法,不就是熔了他嗎?」陸長興輕輕地笑了聲,仿佛預見了南國公府的未來。

陸隨不由得打了個寒顫。「那你呢?皇上為何容不下你?」

「皇上沒有容不下我,他容不下的是漕幫握在平民百姓的手中。你信不信,再過十年,朝廷肯定會安插個人手來分食漕運使的權限,然後慢慢收編漕幫。」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瞧瞧,陸隨跟陸揚就是最好的例子。陸長興笑得更開了。

「想不透是嗎?你以為沒有當年外公頂著朝堂壓力為你們運送糧草物資,戰爭六年就打得完嗎?一旦發生內亂,誰得到漕運使的支持,誰就有了贏面,皇上豈會不怕?要是我承了南國公的位置,右手刀左手盾,大梁王朝換誰說話?」

 啷一聲,陸隨錯手打破了杯子,但他無心去理,目光不移地盯著陸長興。「這些話,你怎麼不早說?」

「瞧你們幾個轉來轉去,挺好玩的。」他這人不興以德以怨,要不是為了沈蓉清,他寧可把這些話爛在肚子里一輩子。「別端那張臉給我看,我沒對不起你,這些腦子想想就明白的事,你們花了兩年還參不透我才覺得奇怪呢。」

他看陸揚滿臉不服,遂冷笑道︰「論策的時候不是很會說嗎?連眼前的情勢都分辨不出來,未免可笑。」

「你——」陸揚本就是好挑撥的火種,馬上燒得烈烈的。「你少得意,照你說的,你也沒多少好日子過了。」

「你以為我跟你一樣,只知道躲在父親的背後求祖蔭嗎?」他早就想好退路了,不然他費心磨什麼船塢?不過說給這心智沒長全的孩子听實在浪費功夫。

「從我外公開始就明白朝廷早晚收編漕幫,所以我外公才不讓我改姓于,把漕幫交給一個外姓人,多少能安皇上的心,再按部就班外放權力,說不定皇上看在我識相乖巧又忠心的分上,還會善待我的後人呢。」

「你……」沒想到他這麼豁達,陸隨一時間說不出話。

「差不多就這樣,其余福禍,你們自個兒參詳。」陸長興拍了拍木匣子。

「反正過了這事,你們愛稱自己是正妻、長子什麼的,都與我無關,日後朝堂相見,維持個基本的樣子就行。我也不怕你不呈或是轉呈給曹永祥,這份證據我不只送你這里,看你要獨善其身,還是與曹永祥同流合污,決定權在你,只是你們要承得起我之後的手段。我這人什麼都好,就是不喜歡欠人家,會還的。」

「瞧你這話說的,好歹都是一家子,以後有機會多提點一下陸揚,他年紀尚輕,涉過的水不深。」不管妻子多不喜歡陸長興,經過這番談話,說什麼都得把他拴下來,不然等他兩眼一閉,家里的人又犯糊涂,屆時誰來提點呢?

「我沒這麼大的福氣,有你們這樣的家人。」陸長興揚唇,揶揄一笑。

「當年漕幫為皇上運送軍資,不是外公選擇投靠明君,而是母親擔心你的安危才請托外公,為了護你一人周全,母親賭上漕幫數萬人的性命,可我母親死後,你們誰為她上過香?今兒個要不是有沈閣老一案,你們死在我面前,我也不會多說一句話。」

陸隨心頭像壓了大石,重重沉沉的,更有一絲悔恨,年輕時以貌取人,沒有待于氏好一些。而鄒氏跟陸揚就算不滿陸長興傲慢的態度,也找不到反擊的點。

「還有件事,我得事先跟你們說明白,你們之前處心積慮想壓我一頭,我可以忽略不管,但要是欺負到我身後的人,想擺什麼長輩的款,身敗名裂還是最普通的下場。」

陸長興看了鄒氏一眼,朝她笑了笑,陰森且寒冷。

「如果記不住,我不介意幫你們長長記性。先走了,失陪。」

他不想在這里多待,話說完,東西扔著就離開。

陸隨看著大兒子大步瀟灑的背影,語重心長地問了句。「揚兒,你在外論策,旁人是如何形容你大哥,你可知道?」

陸揚不想承認這個大哥,卻也不能不回父親的話。「他想法深、手段損,睚皆必報,但見識廣,重然諾,目光高遠,就算態度不冷不熱,想結交他的人還是很多,很給他面子。」

「你可曾羨慕過他?」陸隨得不到兒子回應,又催了句︰「說話!」

「曾。」陸揚咬牙,帶著恥辱應了下來。

「我知道你拉不下臉,不過我希望你能多跟你大哥來往,他對你沒好臉色,但你對他好,他肯定會記在心上,關鍵時刻拉你一把,就夠你受用一生。」

陸隨走下主座,捧起陸長興留下的木匣。這是大兒子唯一托他的事,辦得好了,對他全家都有利。他拍了拍木匣,語氣深且重。

「等這事塵埃落定,我們就回祖宅,給于氏上炷香吧,這是我們欠她的。」

「陸長興隨便說說你就信嗎?」鄒氏不悅地撇過頭去。

「如果你隨便說說也能說服我,我就廢了于氏,如果你說服不了我,我就廢了你!」陸隨已經許久不與妻子動怒,瞧她把陸揚教得一點氣度都沒有,心窩就一把火在燒。

「瞧你把我南國公的名聲敗成什麼樣,跟死者計較不休,成何體統?我還听你這無知婦人的話,實在可笑!長興說得對,我要立嫡立庶,言官根本管不著,若皇上猜忌武將,不如我請立朝兒,主動替皇上分憂!」

陸朝,鄒氏陪嫁丫鬟所出,是陸隨的庶出三子。

「你敢!我跟了你這麼多年,為你操持家務,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改立陸朝,是要我們母子倆去死嗎?」鄒氏大哭大鬧,哭得陸隨頭都疼了。

「你自個兒好好想想,到底是你的面子重要,還是你的前途重要。我若活著,還能替你賣把老臉,我若兩腳一伸,這朝中誰能幫你?」陸隨直接對兒子說。他想法雖沒有陸長興沈,但也是個一點就通的孩子——只要能放下對陸長興的成見。

陸揚背脊一涼,萬一出了事,他還真找不到可以幫他的人,甚至方才陸長興的身影還一閃而過,若他真的需要協助,最後說不定會托上陸長興……

「孩兒知道了。」打虎還得親兄弟,上陣須教父子兵。陸揚此時開了竅,或許身段一時間放不下,也已不像之前仇恨陸長興。

朝堂一夕間風雲變色,飛沙走石,曹永祥由高台摔落,收監等候判刑。

在言官彈劾曹永祥誣陷沈閣老當天,陸長興命人抬了五千兩到靜心寺,見住持眉開眼笑、親自點數的當下,立刻命人綑起,抬了出去,一路上吸引目光無數。

住持一開始還以為曹永祥會來保他,對衙役說話高高在上,仿佛看螻蟻一般,反手就能捏死,卻在見到曹永祥獲罪收押,下場不比他好看多少後,用了幾下刑,就什麼都招了——

餅去他開放寺廟讓上京趕考的學子暫居,放榜之後,開始替曹永祥游走賣官一事,並嫁禍沈閣老。他之所以如此膽大包天,全是因為朝堂將興建佛寺替皇太後祈福,曹永祥承諾讓他接掌住持,他一時鬼迷心竅才鑄下大錯,最終杖一百,眨為奴籍。

曹永祥又因強佔良田,收受賄賂而罪加一等,奪官、抄家、杖刑後三月流放,其子被判充軍,良田全數歸還于民。

本以為事情到此結束,此時又傳出一個消息,陸長興的姨娘竟就是沈閣老唯一的女兒。

案親蒙難,女兒淪落風塵,一代名臣身後,令人不勝唏噓,感嘆不到半日,集玉閣閣主又說出沈五小姐是為了找尋證據,為父洗月兌污名才自薦集玉閣,成為供人取樂的瘦馬,陸長興輾轉知道真相,心生憐惜,故才愛護不已,為求心上人日夜安穩,甚至不惜低聲下氣,求助水火不容的生父南國公。

南國公請封次子為世子,自願接受降襲,又讓人巧妙地套進了這件事情來。

原本悲苦的故事衍生出一則佳話,末了竟是讓人最津津樂道的一段,還改編成話本——惡斗權奸曹永祥。沈蓉清為掩飾頸傷而配戴的頸飾更成了京城仕女的新愛好。

重臣言官接連上書彈劾曹永祥的這段期間,陸長興並未著墨此事,反而專心處理船塢的案子,近期又入了雨季,雖然去年評估出來的危堤都已事先修繕妥當,可最怕的莫過于意外這種東西。

陸長興最後沒有攪和進曹永祥的事,卻依然忙得腳不沾地,連新型漕串的草圍都在這時候堆到他案前來。

忙歸忙,他還是沒把沈蓉清忘了,早飯、晚膳一定要一塊兒吃,每天都要盯著她喝下一碗苦苦的黑藥汁,然後自個兒吃了仙楂片或蜜餞去吻她,耳鬢廝磨了一番,才甘願去處理公務。

有天,陸長興提早回來,那天下著霪霪細雨,天氣微涼。他要孫嬤嬤替她換身簇新的衣服,梳個高貴漂亮的發髻,在孫嬤嬤要替她上妝前,把人拉了起來。

「帶你去個地方。」他摟著她的腰,在她頰邊香了一下。「還是別搽胭脂水粉的好。」

沈蓉清沒有問他要去什麼地方,這不是他頭一回玩這種把戲,問他也不說,干脆就跟他一塊兒瘋了。

結果陸長興把她帶到大廳右側小門的珠簾後方,笑著跟她說︰「就是這兒。」

「這兒?!」沈蓉清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懂他葫蘆里賣什麼藥。

「等著就是。」陸長興笑著捏了把她的臉蛋,一副包君滿意的模樣。

餅沒多久,宣旨太監來了,雖然來的是陸府,不過找的人是她三哥。

「沈容堰跪下接旨。」宣旨太監不重不輕的聲音回蕩在大廳之中,解開聖旨外的錦線,照字朗讀。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查沈閣老念秋……」

沈閣老沈冤得雪,追謚太子太傅,原府發還;沈容燁、沈容柏、沈容堰、沈容銓官復原職,即日上任。

沈蓉清跪在簾後,仔細地听著聖旨的內容,她期盼了四年有余的事,終在她面前開花結果,即便聖旨不是對她宣讀,在宣旨太監高呼「欽此」之後,仍與簾外的沈容堰同樣跪伏在地,泣不成聲。

「謝主隆恩……」沈蓉清磕頭在地,久久不起,沈容堰接下聖旨,奉上茶水費,親自送走了宣旨太監,她還是維持原樣,動也不動。

陸長興心疼死了,把她扶了起來,看她哭得滿臉淚水,眼楮紅通通的不像話,以指月復抹去她的淚水,眼神痛惜,語氣卻是戲龍。「不讓你上妝,就是怕你哭花了一張臉嚇人。」

「嗚哇——」沈蓉清哭得更大聲,這下真慌了陸長興的手腳。

他何曾見過沈蓉清大哭?第一次屈辱承歡的時候沒有,唐琳羞辱她的時候沒有,沈容燁來找她的時候更沒有。

「別哭……你別哭了!」陸長興沒安慰過女人,還是痛哭的女人,只見過婦人哄小孩,只好依樣畫葫蘆,把人摟進懷里,輕輕拍打著她的背。

「乖,不哭不哭……要哭也別哭得這麼用力。」

「嗚啊——」沈蓉清揪著他的衣服,埋進他的胸膛,哭得更用力了。

陸長興只能把她摟得更緊,在她耳邊細語安撫得更勒。

哭聲稍歇,沈蓉清吸著鼻子,不住抽噎,陸長興胸前的衣服濕了一大半。他扶著她的肩,退開一步,看她哭得腫腫的雙眼,無奈地嘆了口氣,這不是要他的命嗎?

「蓉清,好點了嗎?」陸長興輕喃著她的名字,又逼出了她的眼淚。

「怎麼又哭了?不是該笑才對嗎?我把你的名字找回來了,什麼沈清、什麼芙渠都能丟了,你是沈蓉清,只能是沈蓉清。」

她的眼淚掉得更凶,眼楮都哭到瞧不見了。陸長興只能把她再按回懷里。

「罷了,反正就這一回,你就哭吧,把這幾年的委屈都哭出來。」他很無奈,生平第一次拿某人沒辦法。

「我手邊的事情快結束了,再等我幾天,我帶你回鄉,去見你大哥、二哥、四哥,還有嫂嫂跟佷子、佷女們,再把你父母的牌位迎回沈家宗祠供奉。」

沈蓉清听著他強而有力的心跳聲,閉起眼,微笑地應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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