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之夜,流火點點,無聲的大地特別有一種詭譎如死寂的安靜。紫陽殿內燈火高照,卻是一片悄悄,眾侍女、內侍躡手躡足的,不敢稍出一點聲響。「拿酒來。」龍天運獨坐殿廳中,一壺、兩壺地喝著悶酒。
他對她任何索求,她都不違抗,應對進退,曲意恭敬,不惹他龍威;但怎卻像商賈在做買賣的感覺。他最想要的,她不肯給;愈得不到他愈渴望,胸臆間竟感到苦悶。由冷淡從容,變得愈來愈暴戾躁怒,周旁的人動輒得咎。
「拿酒來!」他又大喝一聲。
侍女匆匆的,趕緊把酒端上來,深怕動作慢了,一不小心又觸怒他。他不等侍女把酒放好,-把搶過酒壺。侍女被他的粗暴撞跌在地,他視若無睹,對著壺口,咕嚕喝起來。
那些酒都是上等的醇酒,純而烈,這樣喝法很傷身。侍女匍匐地靠近,冒著生命危險想勸。「皇上……您喝太多了,會傷身的……請別——」
「嗦,滾出去!」龍天運怒瞪著。
「皇上……」
「來人!將她拖下去——」
「皇上饒命!奴婢再也不敢了!」侍女嚇得花容失色,迭聲求饒。
龍天運滿腔郁怒難消,無處發泄,沉著臉不為所動。喝道︰「拖下去!」
「皇上!饒命!」侍女不斷哀聲求饒。
「皇上,」殷若然被一名宮女哀求著強拉過來,只好硬著頭皮進殿。「為了這麼一點小事,就要懲罰宮女,且她還是為了皇上好——這樣做是不是太過了?」
「你說什麼?!」龍天運騰身抓住她手腕,將她拖到他身前。殷若然不提防,踉蹌一下,跌人他懷里。
「我……皇上請息怒。」
又來了!這恭敬、這曲意!接下來是不是又要跟他「商量」什麼了?刀鐫般的龍顏僵硬起來,生出一股陰森寒氣。
殿內的氣氛登時凍結起來,沒有人敢大聲地喘氣,深恐驚觸到他的怒焰而引火上身,焚成灰燼。
他繃緊著臉,星眸著火似直盯著殷若然,胸臆間的苦悶更甚,各種憤怨、惱恨、苦痛的情緒混淆成一色,加上酒愁,特別有一股逼迫。
「皇上——」
「夠了!將她放了!全都退下。」龍天運死盯著殷若然,頭也不回,吩咐殿內所有的人皆退下。
偌大的殿廳,燈火通明,只剩他們兩人,沉降著一種詭魅的寂靜,彷佛連呼吸都會回蕩似,滾動著不安的氣息。
實在太寂靜了,殷若然有點不安起來。
「皇上,你醉了,我讓人服侍你回殿房歇息可好?」
醉眸里那些復雜的情緒交集,他更加使勁粗暴地抓住她的手,俯身親吻她。她並未掙扎,連動都沒動。
落花有意,桃李無言。
「你——」龍天運臉色一寒,整個人緊繃僵硬起來,胸中苦悶更加蝕著心口。心一揪,所有的苦悶更無處安放。
他抓起酒壺,大口大口地澆著滿腔苦悶的火焰,卻是愈澆愈狂烈,終將他整個人焚燒起來。
他強壓下那火焰,大步狂奔而去。
殿中獨剩殷若然。她躺在地上,四周冷清清,死寂無聲。有一霎時,竟恍惚有種被拋棄的感覺。她緩緩坐起身,茫然望著周圍的燈火。
她只覺得迷迷糊糊,忘了自己是怎麼睡去的。次日醒來,她俯臥在冰冷的地上,四下一片狼藉。宮女看見大驚,連忙將她扶入殿房。她覺得全身酸痛不已,忽冷忽熱,步履虛空,每踏一步好似都踩在雲端,著不了地的飄浮。
飄著飄著,雲煙後突然出現一扇門。她狐疑著,在門外躊躇許久。四周很靜,蒙著一片灰亮,竟讓人辨不出白日或黑夜。她慢慢走到門口,猶疑了又猶疑,怯怯地伸出手——
門自動開了。她愣了半晌,緩緩舉步跨過門坎……
門內站著一個人,正含笑看著她,似是在等待著她。她慢慢走向他,那個人面容愈靠愈近,她目不轉楮看著他,覺得似曾相識。他伸出手,她遲疑一會,慢慢伸出手,握住他的。他反執住她的手,俯在她耳畔。
「你在做什麼?」
「我在幫你渡氣。」
雲煙茫茫,始終辨不清那人的容貌。「等等——」那人轉身要走,她伸出手。
猛然睜開眼。又是夢!
她呆坐一會,方起身下床,忽然一陣昏眩,腳下一軟,跌落到地上。
「若然小姐,你怎麼了?!」侍女聞聲,慌張地跑進來。
「沒事。」她不想引起騷動。
侍女不放心。「若然小姐,你臉色蒼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一整個早上都沒吃東西,我去幫你端碗參湯來——」
「不必了。我沒事,也不餓。」殷若然搖頭。
「那麼,到殿外走走散散心好嗎?心情會比較舒暢。听說皇林園雲池正值荷花盛開,一整個池面都開滿紅、白兩色美麗的花朵。我們去看看好不好?」侍女愈說愈神往,眼神閃著亮光,彷佛眼前就有一座美麗的庭園、一池湖水,以及連綿的花海。
殷若然見她一臉向往,不忍讓她失望,點頭答應。
皇林園佔地寬廣,各種奇花異卉妝點成一處桃源仙城。雲池就在園北,池面遼闊清澈如鏡,流水潺潺。池中有座島,島上有亭,和池畔的香亭兩相輝映。
「好漂亮!」美景撩懷,侍女不禁驚嘆了起來。
池面荷花翻舞,鴛鴦戲水,天鵝棲息悠游著。天光雲影,揉輝池面閃爍的瀲灩,再再教人驚艷。
真的是美極,殷若然幾乎看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