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夫認錯妻 第8章(2)
作者︰梁心

當天晚上,羅桂杰就挪回房里睡了。

他寧可打赤膊,也不願夜里離了她。

「才讓你分房睡了一個晚上,有必要這麼黏乎嗎?」韓映竹無奈地看著羅桂杰,居然連人帶被緊抱住她,弄得她好像潤餅似的。

「我怕不抱緊你,又要趕我去客房了,昨晚要不是你紅著眼眶要我去別的地方睡,我會遇上那件糟心事嗎?」

「說起來還是我不對了?」韓映竹失笑,卻伸不出手拍他。「唉,如果楊家公子能像你一樣,對投懷送抱不動欲念,也不會落得英年早逝的下場。」

不用特意打探,楊福寧的死因便傳得沸沸揚揚,他是淹死在家中的醬料缸里,頭上腳下。

鱉異的是,楊福寧的腳上還纏著一條用來罩缸的白布,布疋繞過頂上梁柱,卡死在靠牆的板凳上,他就算想爬起來,腳也構不著地,就這樣活生生被悶死。

楊母見到兒子遺體,不顧兒媳已有身孕,抓起她的頭發就狂甩她兩巴掌,怪她讓兒子在姻緣廟起誓。

這名叫小翠的姑娘本就是硬脾氣,吐出血沫之後,指著已經斷氣的丈夫冷笑,說了句不作死就不會死。

原來楊福寧的表妹從鄉下過來依親,日久生情,愛上了自家表哥,明示暗示願意做小,只要能留在他身邊。

楊福寧起先拒絕,奈何表妹處處誘惑,便說出了曾在姻緣廟起誓的事,但表妹不是本地人,根本不信姻緣廟的傳說,直言這絕對是大房們杜撰出來的謠言,與河神娶親的民間故事沒什麼兩樣。

可能說久了,楊福寧也信了,加上小翠懷孕,夜里沒人服侍,表妹自動為他解愁,兩人就暗地里好上了,隔天戰戰兢兢,也沒發生什麼事,有一就有二,次數多了,還把誓言放在眼里嗎?

直到楊福寧橫死,醬料行的伙計回想前段時間,他似乎很常帶傷,但都不嚴重,只是普通的撞傷、擦傷,很容易就忽略了,最嚴重的一回應該是分神踩上了從樹上掉下來的蜂窩,頂了兩天尿味。

楊福寧死法太過詭譎,現在提到姻緣廟,大伙兒都縮著一抖。

「這是他自己的選擇,怨不得別人。」他拍了他懷中的蠶蛹,要她快睡。「別想這些有的沒的,小心嚇到孩子,乖,閉眼睡。」

「嗯。」昨兒個丈夫不在身邊,明明被子溫暖,火爐也燒得夠旺,她還是睡不好,半夜翻身了兩、三回,今晚被他這麼一摟,睡意倒是很快就上涌了,擋不住。

韓映竹一閉眼就沉沉睡去,還帶點可愛的小鼾聲。

「二丫?」羅桂杰在她耳邊輕聲喊,見她沒醒來的跡象,謹小慎微地將她放到床上,走到房間那只黃花梨木亮格櫃前,將櫃子移開,拉出後面的暗櫃。

里面收了幾件老舊陳衣、一封泛黃的信,還有一顆周身像繞了雲霧的石頭。

他取出那塊石頭,緊緊地握在掌心里。

楊福寧死了,算是橫死,而同樣在姻緣廟起過誓的他,為何能平安至今?當初他起誓,一心想娶的是韓映梅,而不是映竹。

還是當年他不知道韓映梅的名字,向姻緣廟神懇求的時候,是以韓家小姐起誓的,映竹也算韓家小姐,所以他不算違誓?

應該是這樣的吧,不然要出事早出事了,他還有機會讓韓映竹受孕嗎?

都怪楊福寧死狀太詭異,又與姻緣廟扯上關系,讓他不免擔心起來,萬一他有什麼三長兩短,叫他的二丫怎麼活呢?

他要是慘遭不測,二丫一定會學岳父,把他的牌位供在房里,夜夜對著他的牌位說話……

「蠢豬,你在想什麼!」羅桂杰直拍自個兒腦門,怎麼越想越糟糕,好像他一定會出事似的。

他還要與二丫白頭到老,活到七老八十呢!

韓映竹肚子越來越大,起身坐下都不容易,得側著睡不說,夜里還容易抽筋,她是個能忍痛的人,可有時候突然抽起來,還是會忍不住呼疼。

每當她腿腳不舒服,總會驚醒她身邊的男人,勞他睡眼惺忪,還替她揉捏舒緩,讓她十分不舍。

也不曉得是不是半夜驚醒太多回,精神不好,羅桂杰這幾天時常東磕一處、西磕一處地回來,藥酒使用得勤了,還直接在房里和小廳里備了一罐。

今天從藥坊里回來時更嚴重,手臂直接被劃了一口子,衣服上血跡斑斑。

「發生什麼事了?為何受這麼大的傷?」韓映竹扶著他的手臂探看,眼底滿是心疼。

「沒什麼大不了的,你別問了。」羅桂杰褪下被劃破的衣裳,不敢看她的眼楮。

除了手臂上的新傷,他腰間還有一大片瘀青,是伙計推藥材進倉的時候太貪心了,想多量少趟,堆到前面視野都瞧不見了,沒看見在倉庫外檢視新品靈芝優劣的他,直接從他背後撞了下去。

還有被腰飾鎖片劃傷的、不小心打破杯子割的,零零總總也有七、八道。

他不禁害怕起來,楊福寧出事前,不是也小禍不斷?

「你不說,我就問七峰去。」韓映竹捧著肚子想站起來,羅桂杰見狀只好投降。

「好好好,我說,你乖乖坐著。」他現在最怕的就是她出事,誰知道她氣急敗壞跨門檻的時候會不會跌倒?只好模了模鼻子,老實交代。

「今天有學徒用刀不專注,差點切了手指,我就伸手去攔,才讓刀劃傷了一口子。血是流得多一些,不過傷口不深,你就別擔心了。」

「你這幾天總帶傷回來,會不會是晚上睡不好的關系,你看我們是不是要——」

「我不分房睡!」羅桂杰截斷她的話,不容商量地看著她。「我絕對不分房。」

「可你這樣,我……」要她怎麼放心他出門?

「我知道。」羅桂杰伸手模了模她的臉蛋,又掐了幾把,低低笑了。「可能是我最近事情多,常得一心二用,無力注意周遭才會受傷的。我會慢慢把手里的事情放出去,你別擔心。」

「嗯。」韓映竹蹭了蹭他的手,擔憂難解。「忙不過來就增加人手吧,別省小錢累了自己,事情是永遠做不完的。」

「放心,我一定听二丫的話,倒是你,累不累呀?」撫著她隆起的肚子,光用手替她托著就覺得分量重了,她一背就是幾個月。

「我整天吃吃睡睡,陪父親下棋、聊家常,偶爾起來讓丫鬟扶著我走兩圈,累什麼呢?」全部的人就數她最愜意了。

「那就好。有什麼不舒服的,記得要跟丫鬟說,讓下屬去請大夫,千萬別一個人撐著,讓我知道了打你。」他還記得她第一次夜里抽筋,痛到都冒冷汗了,還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喊出聲,怕擾了他睡眠,氣得他隔天早膳都吃不下。

「知道了。」韓映竹笑著應他,握著他的手。「你別讓我操心,我也不讓你操心,好不好?」

羅桂杰輕戳她額頭,哼哼地說︰「這事也能當條件交易的啊?」

「那你打不打這合同?」韓映竹拉下他的手,笑著側頭問他。

他嘆了口氣,直接俯身在她唇上親了一口,無奈地說︰「打。」

一如往常,與韓光義及韓映竹一塊兒用完早膳之後,跟妻子說了幾句話,羅桂杰便領著四名隨從前往藥坊。

出了羅家大門,轉了兩條街之後,羅桂杰便停下腳步。

「你們先走,我繞到香料鋪子看看。」

「是。」羅桂杰也有不帶隨從行動的時候,所以六石、七峰、八山、九巒都不覺得此舉意外。

羅桂杰確實往香料鋪子走,途中路過大門深鎖、白幡未卸的楊家醬料行,不由得佇足多看了幾眼,有種說不出的悲鳴。

他昨天想了一晚上,實在不懂為何姻緣廟神現在才懲戒他,之前不都好好的嗎?為何在楊福寧死後,開始翻他這筆舊帳?要是他有個萬一,要映竹怎麼辦?

這種虛無飄渺又實實在在發生的事情,他真的不知道該向誰求助才能化解,唯一能做的,只有重游一趟姻緣廟,將他的想法訴諸廟神。

接近香料鋪子時,門外正有伙計在灑掃,羅桂杰本想繞過他,誰知道來不及走到對街,那人就先抬起頭看,笑著對他打招呼。

「姑爺早,您是來挑薰香的嗎?怎麼不讓如冬姑娘送回去就行了?」

「沒。我是到城南找人。」羅桂杰比了南門方向。「不聊了,你忙吧。」

「好,姑爺慢走。」伙計笑著送走了他,怎麼也想不起來城南住了什麼大人物。

羅桂杰慢悠悠地往城南走,心事重重,途中還和路人對肩擦撞了兩、三次。

一路走出城門,看著綿延的黃土道,兩排雜草幾乎要比人高。他抬頭望天,閉了閉眼,便抬腳往姻緣廟走去。

路上清風吹草響,沙沙聲不絕于耳,披在背後的長發凌亂得宛如他此刻的心情,發上幾個結,他心里就幾個結。

進了姻緣廟,他掃了幾眼環境,比印象中還要破爛。

他從懷里取出一只荷包,倒入他當年從這里取走的石頭,以指摩挲了兩下,便把石頭放回神龕上,退了兩步,恭敬地跪了下來。

他磕了三個響頭,雙手合十,懺道︰「廟神在上,信徒羅桂杰曾于十多年前在此借宿,當年名喚樹林,並在神前起誓此生非韓家小姐不娶。信徒妻子便是韓家小姐,行二,閨名映竹。然而當時信徒一心思念的,是助信徒度過難關的韓家大小姐,韓映梅,在神前懇求的對象也是她。」

他閉眼,深吸了一口氣,忍下肺葉間快要爆炸的疼痛。

「信徒原想求娶不得韓家大小姐,找個可以過日子的人,此生就這樣了,而映竹正巧是個好對象,又陰錯陽差地嫁給了我。」想起那碗醒酒湯,經過了這麼久,想來還是覺得溫暖。

他淺笑道︰「她是個通透、聰穎,又讓人心疼的好姑娘。明白事理,相夫持家,待信徒一心一意,不能再好,信徒怎麼可能不愛上她,疼她都疼到骨子里去了,更慶幸當初娶進門的是她,而不是韓映梅。

「信徒總在想,若廟神認為信徒違誓,為何不在信徒迎娶映竹的當下,就給信徒教訓,反而要到映竹身懷六甲才意外頻傳?這叫信徒如何接受?」他心有不甘,雙手成拳。

「再者,並非信徒惡意背信,是韓映梅不願下嫁,與林家結親,信徒才——」

一陣風透門吹來,羅桂杰像明白了什麼,狠狠地打了個寒顫,雙手頹然地垂在身旁,面如死灰,不敢置信。

「難道……難道是因為韓映梅和離,林家也……也放下心結,不再過問此人,所以、所以……」所以他的誓言又重新牽了起來?

「這樣算嗎?這樣公平嗎?!」他對著神龕咬牙低吼,抓住手臂上的傷,指間濕潤了還不肯松手。

難道他與映竹注定無法白頭到老?這個死心眼的丫頭一定會像她父親一樣,夜夜守著他的牌位,不怪他早離開,只怪不能跟他一起走。

因為孩子……流著他血脈的孩子……

「天啊……天啊——」羅桂杰仰天長嘯,驚起林中飛鳥。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他跪在地上,淚眼如瀑,想起妻子的笑容、害羞的神色,還有無怨無悔的付出,整個人痛得像被車裂一樣。

他不想與映竹分開,真的不想,說好要白頭到老,現在卻不見得能一起看見明天,為什麼他們相處的時光如此短暫?

為什麼他不能與真正心愛的人廝守一生?!

「映竹!映竹!」他抱著頭,痛哭嘶喊妻子的名字,卻無法減輕悲苦,反而更加濃烈。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情緒才緩緩平復下來,又磕了三個響頭。

「倘若廟神真要信徒的命不可,還請廟神寬容,待映竹產子後,再收了信徒這條命。」

至少給他機會陪陪他們母子,為孩子起名。

韓映梅突然來到羅家,要求見韓映竹。

韓光義听見大女兒私自回城,相當氣憤,韓映竹還在房里綁護腰,他就先到大廳痛斥韓映梅。

「誰準你回來的?怎麼沒有人通知我?!」韓光義怒拍把手,見到女兒得意的神色,真不知道她到莊子里究竟反省了什麼東西。

「你現在給我回去,馬上回去!」

「爹,現在不是追究這個的時候,你要是趕我走,就沒有人能救羅桂杰了,他只有等死的分。」韓映梅彈了彈指甲,狀似無所謂地說。

「等死的分?」韓映竹頂了顆肚子進來,沒忽略韓映梅眼中一閃而逝的嫉妒。「你這話什麼意思?」

「就字面上的意思呀。」韓映梅仰起頭來看她,笑如春風。「我問你,羅桂杰最近是不是常受傷?!」

韓映竹冷下臉。「你又知道什麼了?」

「我當然知道,這事算起來,也是因我而起呢。」韓映梅難藏喜色,帶著炫耀的口吻。「我跟你說吧,羅桂杰十多年前在姻緣廟起過誓,說他這輩子呀,非我不娶。這樣你知道原因了吧?」

「你、你說……」韓映竹一陣激動,但不想讓她看笑話,便強忍下來,凝眉問她。「你怎麼知道?!」

「我親耳听見的。我早上見他往城南走,一臉心神不寧,就好奇跟了上去,誰知道一路跟到了姻緣廟,才听到這段往事。」想到羅桂杰對韓映竹的濃情密意原本是屬于她的,她就氣惱。「韓映竹,你搶了我的人,現在該還給我了吧?」

「我搶了你的人?」韓映竹嗤笑。「當時是誰尋死覓活不嫁羅桂杰,硬要擠進林家門的?現在有資格在我面前叫囂?」

「你——」韓映梅氣結,這真是她這輩子最懊悔的事。她應該被人呵護在掌心上的,就像韓映竹現在的生活一樣,而且這本該屬于她的。「反正羅桂杰不娶我,他只有等死的分,我是不影響,就怕你肚子里的孩子,一出生就沒了爹。」

「你夠了沒有?這種尖酸刻薄的話你也說得出來,難怪博恆連睡都不想跟你睡在一起!」韓光義指著韓映梅的鼻尖一陣痛罵。「你以前見好的就想搶,現在連你妹妹的丈夫都不放過,你怎麼有臉!」

「隨便你怎麼說,反正你從以前就只疼映竹,我也不意外你說出這種話。」韓映梅撇過頭去,心想只要有了羅桂杰,不會再有人傷得了她。

她想要人疼,這有什麼不對了?

「你出去。」韓映竹指著門口,冷眼看著韓映梅。「這里不歡迎你。」

「憑什麼?」她現在可是解救羅桂杰唯一的辦法呀!

「就憑我是羅家主母。」韓映竹眯起眼,難得鄙視地看著她。「你又是什麼東西?就算桂杰非得娶你才能活下來,說不定他寧可死了也不想讓你踏進羅家門!」

「你——」韓映梅正要發難,門口就傳來數道交錯在一塊兒的聲音,十分雜亂。

「快、快把主子抬進去!進冰窖取冰來!」七峰大手指揮著,沒多久,羅桂杰就躺在一塊木板上,被人運了進來,身上燒了好多處地方。

韓映竹嚇傻了,就要靠過去,八山眼明手快地攔住她。

「夫人,小心身子,千萬別激動。」主子最寶貝的人可是她了。

「他怎麼會傷成這樣?出門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嗎?」她抓著八山的手,眼神不離羅桂杰。「你快告訴我到底怎麼回事!」

八山也急著,說得又急又短促。「倉庫起火,有人被困在里面,主子沖進去救人,跑第三趟的時候,嗆進太多煙,昏了過去,被火燒了幾口子。不過夫人放心,大夫看過,沒有什麼大礙,只是要用冰。」

「不會有什麼大礙……不會有什麼大礙……」韓映竹一下腿軟,幸好八山攙著,才不至于跌坐在地。

這就是姻緣廟起誓所帶來的災禍嗎?他也會像楊福寧一樣,莫名其妙橫死嗎?夫君他沒有做錯事呀!

「父親、父親……夫君他……夫君他……」韓映竹慌了,從八歲後,她不曾向父親求助,什麼事都自個兒扛,可她今天真的扛不住了,撲向父親,哭得不能自已。

「爹——我不要他有事,我不要他有事!我不要啊……嗚嗚嗚……」

韓映梅也不知道情形會這麼嚴重,嚇得嘴巴都合不上了。

「乖,沒事,桂杰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韓光義摟住女兒,老眼泛紅,無比心疼。「阿華,把大小姐帶回去閉門思過,沒我的命令不準她踏出房門一步。」

他不知道該怎麼幫女兒、女婿度過這次難關,唯一能做的,就是別讓韓映梅這孽子搗亂,惹他們心煩!

這事一定會有解決的辦法,一定會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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