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曉微回到辦公室後,手邊的事情忙到一半,腦海里不時浮現出周悅景落寞的神情,她想來想去還是覺得有點奇怪,便打電話給了劉悠悠。
「悠悠,今天醫院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我這流感來勢洶洶,我請了一天假,早上起來吃了感冒藥一直睡到現在,等我問問其他同事再跟你說。」
結果,不到一分鐘劉悠悠就回撥了。
電話一接通,被流感折騰得鼻音濃重的劉悠悠就憂心忡忡的說道︰「周老師做手術的產婦在手術中突發癲癇死亡,家屬還揍了周老師,大家都說當醫師實在太心寒了,是人總免不了會有犯錯的時候,可唯獨醫師的任何錯誤都是不能被原諒的……」
「周學長不可能會發生失誤,我覺得其中肯定有問題,只是現在還沒有找出來,才會讓學長背黑鍋。」林曉微不假思索的駁斥了劉悠悠的說詞。
「我也覺得是這樣,不過死者的確是在手術快要結束時去世的……」
「我知道了,悠悠,我先掛電話了。」
林曉微現下只覺得氣惱心疼,氣惱的是出了這麼大的事,他居然打算瞞著她;心疼的是他一直難過又自責……
她很擔心周悅景,馬上向俞芳請了假。
周悅景的手機不見了還沒來得及去買新的,林曉微心里著急,卻又聯系不上他,便想著一直接去他家找他。
來到他家門前,她按了幾次門鈴,可是門內一點動靜都沒有。
林曉微越想越擔心,用力拍打著門板,同時大聲喊道︰「周學長,你在家嗎?」
突地,大門被打開了,她高抬的手一時間收不回來,整個人楞在那里。
周悅景也沒料到她會在這個時候過來,听到門外的動靜後,趕快熄了煙,把窗戶全都打開,這才來開門。
大門一開,林曉微就聞到濃濃的煙味,她憂心仲忡的看了他一眼,一邊走進去一邊問道︰「你沒事吧?」
盡避窗戶已經打開了,可是滿室的煙霧一時間沒來得及散去,她剛進去就被那濃重的煙味嗆得咳嗽。
「你難道不知道抽煙有害健康嗎?」林曉微走到沙發那邊,看著煙灰缸里滿滿的煙蒂,心疼的叨念了一句。
「我知道了,以後我會盡量少抽的。」周悅景難得露出有些窘迫的神情。
也許是心理壓力太沉重,她覺得他比她中午看到時臉色更差了,這樣落魄委頓的他,和之前那個意氣風發的他實在相差甚遠。
「我要是不過來,你是不是打算把剩下的煙全都抽完?」林曉微是知道他會抽煙,但以為只是提神用,沒想到他的煙癮居然這麼大。她拿起煙灰缸,想要把煙蒂倒進一旁的垃圾桶里。
「我來吧。」周悅景看出她在生悶氣,伸手想要接過她手上的煙灰缸,沒想到一個沒拿穩,煙灰缸掉到地上,煙蒂煙灰都撒在了地毯上。
林曉微從矮幾上抽了幾張衛生紙,蹲下去撿煙蒂。
他也跟著蹲下,突然在她耳邊輕輕說了一句,「對不起……」
他說得並不大聲,可是低沉有力,短短的三個字竟然就讓她的心髒最深處跟著一抽,隨即紅了眼眶。
「你沒有什麼對不起我的,你對不起的是你自己,不過就是一起醫療事故而已,又不是你故意犯錯造成的,你用得著這麼自怨自艾,消沉下去嗎?」她越說,哭腔也越明顯。
相識以來,這還是林曉微第一次這樣大聲的同他理論,可是再多的埋怨,都是因為心疼他。
她不知道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她以前一直以為這種醫療事故只會發生在怠忽職責、毫無責任心的醫師身上,可是沒想到像周悅景這樣盡心盡職的醫師,有一天竟然也會遇到這種倒楣事。
其實在內心深處,她無比清楚現實的殘酷,不管實情究竟如何,逝去的終歸是條生命,這個時候,另一個家庭正在承受著喪親之痛,他一定也想到了這層關系,才會如此自責消沉。
周悅景緩緩伸手想要幫她拭去滑落臉頰的淚水,不料她腦袋一偏,他的手落空了。
「你相信我,我會處理好這一切的,不會因此中斷我從醫的路。」他無可奈何的嘆了口一氣,一本正經的說道,像是在向她莊重許諾。
听到他這麼說,林曉微終于松了口氣,破涕為笑,「本來就應該這樣,要不然你念這麼多年書都浪費了!」
她本來是想朝他露個開心的大笑臉的,未料下一秒視線里忽然有道陰影俯了下來,隨即他就覆上了她的柔軟,唇齒間還有淚水的咸澀,卻化作了最不可說的情意。
他的壓抑他的克制,她全都知曉。
鼻翼間帶過他身上的煙草味,更顯苦澀,一直沉淪到心頭。
他吻得極為綿長,緩慢的從她的唇上一點一點的碾過,仿佛這便是能解他苦悶的靈丹妙藥。
林曉微生澀的回應著他。
周悅景一感受到她的反應,越發激烈的攻城掠地。
她覺得渾身都在發燙,理智告訴她要遠離那片炙熱的火源,可是她還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手,生澀的解著他的襯衫扣子。
她不知道要如何排遣他的壓抑和苦悶,如果這麼做能讓他暫時忘掉那些現實的壓力和無奈,她願意。
她好不容易才解開幾顆扣子,因為緊張過度而冰涼起來的指尖不經意踫觸到他的胸口,就像是在熱火滔天中澆灌下來的冰水,他甚至能听到哧哧的冰火交融聲,然而這一切卻越發撩撥著快感。
可是在到達最顛峰的時刻,他還是勉力讓自己抽離出來。
「周學長?」林曉微先是感到難以置信,隨即難以形容的尷尬和羞恥佔據了她的心頭,連帶著她的聲音都微微發抖。
「我說過會等到我們結婚的。」受了的驅使,周悅景的嗓音顯得沙啞,卻也溫柔得像是能把這大好歲月都融化了。
她自然明白他指的事情,一念至此,林曉微只覺得自己的臉上越發滾燙,乃至于有那麼幾秒鐘還在心里嗔怪他的呆板和不解風情,不過更多的還是被他無時無刻不替自己著想的周全而覺得心頭一暖。
「嗯……」她低低應道。
周悅景又再一次覆上她的唇,不比方才的溫柔輾轉,這一次他的吻霸道有力,也不等她從錯愕中回神過來就已經長驅直入。
吻了許久,他才放開她,輕聲低喃,「曉微,我愛你……」
「我也是……」她羞赧的回應他的告內。
林曉微離開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臨走前見周悅景的狀態好了許多,她這才放心下來。
第二天一大早林曉微就來到報社,醫療專題確定之後,她急著就要付諸行動。
她本來就牽掛著周悅景那起醫療事故的調查情況,便告訴俞芳要去醫院搜集相應的素材。
到了醫院,林曉微想著周悅景這陣子停職了,尋思著先去找婦產科的護士長,畢竟先前見過幾次面,她想著先向護士長了解醫療事故的來龍去脈,雖然她在這方面是門外漢一個,不過也可以多方查證資料。
只要有機會能替周悅景洗清冤屈,她都願意嘗試。
林曉微剛來到婦產科所在的樓層,就看到有個面容憔悴的壯漢從樓梯口走了出來,旁邊還跟著一個猥瑣的男子。
看那人的長相,似乎還有點眼熟。
她在大腦里快速思索著,忽然想起來這人就是之前在孫冬梅出事後煽動于貴春鬧事的假記者,怎麼每次周悅景一出事,這人就會出現?
她心里的疑團越來越大,看著兩人越走越近,她急忙往一旁避開。
「難道你想讓你老婆死于非命的事情一直這麼拖著嗎?」趙波在壯漢耳邊繼續煽風點火。
「醫院說已經成立工作小組調查了。」姜德順心力交瘁的閉了閉眼。
這陣子他都守在醫院,就是想要給院方壓力,讓他們盡快查明事情真相。
「這你也相信?醫院能糊弄的也就是你們這些老實人了。你要是不維護自己的權益,這種要醫術沒醫術、要醫德沒醫德的醫師,等風頭一過,還不是照樣沒事出來看診……」
「你說什麼?」姜德順難以置信的道。
「看來的確是我多管閑事了,本來我還想著我們媒體人能不能動用資源幫幫你呢。」林曉微知道這是趙波慣用的伎倆,到時候還不知道要弄出什麼顛倒是非的新聞出來,她正準備上前理論,沒想到叮一聲,一名看護推著輪椅走了出來,輪椅上坐著的是徐辰姝。
姜德順顯然之前就認識徐辰姝的,見到徐辰姝後拘謹的打了聲招呼,趙波則是頗有眼力見的走遠了一點。
「徐醫師,听說不久前那個周醫師有個經手的病人剛跳樓去世不久,要是是你替我老婆動手術,我老婆也許就不會死了……」姜德順沒說幾句,就有點哽咽了。
「事情都已經發生了,你節哀順變。至于賠償方面,我會盡我全力讓院方提供最高額的賠償金。」徐辰姝安慰道。
「也不單單只是賠償的問題,我要的是一個公道!」姜德順說著說著,又忍不住激動起來。
「現在醫院已經成立工作小組調查了,你再耐心等個幾天,很快就會有結果的。」
「醫院肯定會包庇周醫師的過失,所謂的調查還不是為了替周醫師善後!」姜德順顯然並不信任醫院的決定。
「話也不能這麼說,你要是經濟上有困難的話,可以隨時來找我。」徐辰姝遞了張名片給他,便示意看護把她推回到電梯那邊。
趙波見著徐辰姝離開了,才又走回姜德順身邊。「沒想到徐醫師人倒是挺不錯的。」
「說到底,他們還不都是想要讓我私了。」姜德順不屑的應道,把徐辰姝的名片一撕為二,丟進垃圾桶里。
趙波把名片撿了回來,「既然你不相信醫院,也不相信醫師,那你能不能配合我做個采訪,號召輿論幫你討回公道?」
「我和你非親非故的,我憑什麼相信你?」姜德順顯然對陌生人趙波也不相信,說完就往樓梯那邊走去。
趙波也沒追上去,而是恨恨的瞪著他的背影一會兒,這才坐電梯離開。
林曉微等電梯門關上後,隨即沿著樓梯狂奔下樓。
看到趙波的身影,她馬上停下腳步,和他隔著一段距離偷偷跟著他,見他攔了一輛計程車,她過了幾秒也攔了一輛坐上去。
計程車開了快半個小時,繞到城郊交界之處,趙波下了計程車,走進一條很窄的巷子,巷子里隨意堆著廢木材。
林曉微怕被趙波察覺,跟過去的時候頗為謹慎。
沒想到這條巷子又和其他巷子相連,挺復雜的,拐了幾個彎之後,林曉微看到趙波進了某間屋子,她想,他說不定是被別有用心的幕後之人指使的。
林曉微趕緊熟記附近的地理位置,便急著趕回去找周悅景,她想快點告訴他趙波的事情。
去找周悅景之前,林曉微又去了趟醫院找姜德順,打算了解一下王文芳的身體狀況,未料姜德順毫不配合,她不願放棄,便在一旁等著。
一直等到傍晚,林曉微看到有個神色憔悴的婦人送飯來給姜德順,大概不久前才哭過,整張臉糙紅糙紅的,婦人把中午的飯盒收走後,就往外面走去。
林曉微想著她應該也是王文芳的家人,連忙跟了上去。
來到十字路口,行人號志燈才剛轉綠,婦人便神情恍惚的直直往前走去,完全沒有注意到一輛敞篷車急轉而來,林曉微顧不得多想,快步沖上前一把將婦人拉了回來。
熬人和車子之間的距離極近,要不是林曉微眼明手快,只怕婦人這會兒人已經在急診室了。
熬人回過神來,有些後怕的轉身向林曉微道謝,「剛才……謝謝你。」
林曉微語氣誠懇的問道︰「阿姨是這樣的,我是報社的記者,我們報社最近在做一個專題,想要了解一下大家的生活,我可以去你家參觀一下嗎?」
熬人想著她剛剛才救了自己一命,看起來也不像個壞人,便答應了。
熬人租賃的地方只有十幾坪大,四處堆放著換洗的尿布,牆角還放著一摞的衣服,小小的房間散發著一股酸餿味。
林曉微看到她的生活如此窮困,心倏地一沉,又見小寶寶臉上還是紅通通的,整個卷縮成一團。
她沒待多久就向婦人告別了。
林曉微離開後直奔最近的超市,買了好幾罐女乃粉還有尿布之類的東西,這才又回到婦人的住處,要把東西給她。
熬人執意不肯收。
林曉微實在沒辦法,只好說道︰「這些都是要給寶寶的。」
熬人一听,這才勉強收下,道過謝後把寶寶換下來的尿布拿到外面水槽清洗,完全不理會又開始哭鬧的寶寶。
林曉微一個人待在屋里,看著床上的小寶寶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心揪成了一團,她小心翼翼的抱起寶寶,一邊輕拍著寶寶的背,一邊打量著屋內。
她晃了一圈,忽然瞥見床頭似乎有本陳舊的病歷本,她心頭一沉,騰出一只手把那本病歷拿起來翻閱,乍看到最下方有醫師的簽名和日期。
這已經是多年前的診斷紀錄了。
她想要再看看有沒有什麼線索,外面忽然傳來姜德順的聲音——
「媽,大寶睡了嗎?」
林曉微一嚇,立即把病歷本放回原位,力持鎮定的哄著寶寶。
「你來干什麼?」姜德順低吼一聲,一臉不善的把寶寶抱回來,「這里不歡迎你,你回去吧!」
林曉微看得出來姜德順一時半刻很難溝通,她也不多加逗留,向婦人說一聲就離開了,她一走出巷子,就迫不及待拿出手機上網搜尋那間醫院的名字,似乎是間私人診所。
她隨即打電話過去,可是沒有人接,她便招了輛計程車,照著地址趕過去,可是下了車卻沒有看到那家私人診所的招牌。
一林曉微又再核對了一下地址,並沒有錯。
她一邊走一邊找,終于在盡頭看到破舊的牆壁上畫了一個箭頭,歪歪扭扭的毛筆字寫著「由此進」幾個字。
林曉微沿著箭頭的方向轉進去,這才看到亮著燈的診所招牌,再往前一點是道狹窄的木質樓梯。
她鼓起勇氣往樓上走了幾步,忽然听到上方傳來熟悉的嗓音——
「你怎麼也過來了?」
等看清了是周悅景,林曉微的心瞬間定了下來,擔心憂慮也被撫平了。「周、周學長?」
「你怎麼跑到這里來了?」周悅景從樓梯上走下來,微皺著眉頭瞅著她。
「我剛剛去姜德順的住處,看到了王文芳以前的就診紀錄,我就想過來看看。」她如實回道。
「這間診所晚上沒有開,我們回去吧。」他的大手無比自然的攬著她肩。
仲夏的夜風吹在身上,混合著馬路上被白天灼曬後的熱意,呼吸間都是暖融融的氣息,林曉微看著兩人的身影被昏黃的路燈拖得老長,原本松松挽著他臂彎的手不由自主抓緊了些,心頭只覺得說不出口的安然踏實。
「你不要再插手這件事了,我會調查清楚的。」周悅景低頭看著她叮嚀道。
她知道他是擔心她會惹上不必要的麻煩,乖順的點點頭,隨即又忍不住問道︰「王文芳是不是隱瞞了癲癇的病史?听說她的第一胎是死胎,應該也是癲癇癥造成的。我們找到她之前的主治醫師問清楚,應該就能幫你澄清了吧?」
「嗯,我明天會再過來一趟。」他沒想到她居然能靠自己推理出這樣的結論,他倒是重新認識了她。
「對了,周學長,我今天去醫院,居然又看到上次那個假記者……」
「假記者?」周悅景楞了一下,一時間想不起來她說的是誰。
「就是上次孫冬梅出事後,挑唆于貴春誣蔑你的那個假記者,他今天又在煽動姜德順把責任全都推到你頭上,你認識那個假記者嗎?」林曉微擔憂的問道。
他想了想,回道︰「我不認識他,不過這兩次都這麼巧合的出現,想必他是受人之托吧。」
「你是不是之前得罪過什麼人?」
「應該沒有吧。」周悅景不假思索的否認了。
「你再好好想想……要不然敵人在暗,你在明,很容易被那個幕後之人抓住把柄的。」林曉微越想越擔心。
「放心吧,身正不怕影子斜。」他說得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