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留在這里,你若留下,他們找到機會也會替你裝上炸彈。」
「就像你一樣。」他扯了下嘴角,再次抬眼看她,有些嘲弄的說︰「我想我們該慶幸,屠震終于想到了干擾炸彈訊號這件事。」
屠震不是終于想到的,她清楚他也知道紅眼的人從一開始就預料到獵物可能會被裝上炸彈,他們沒有明說,但武哥在言語之中確實提及過危險的程度。這種干擾訊號的手表可不是眨眼就能做好的,紅眼的人一定從最當初就想到了,但他們不能冒險讓她從一開始就戴上,那可能會被儀器檢測出來。
「我很清楚我在做什麼。」她看著他,道︰「我不是被騙來的。」
「我也不是。」他說著,重新站了起來,把她的襯衫遞回給她,同時取下她的褲子,重復同樣的動作,利用那塊石板將褲子弄干。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翻動著她的長褲,邊說︰「韓武麒一開始就希望我在這里,我才是他想要的人,你只是附加的紅利。」
她無法否認他的說法,韓武麒確實一開始是打算找他。
當她看見他再次起身拿取她的內衣褲,那幾片柔軟的布料在他手中的模樣,不知為何讓曾經被那些小小的衣料遮掩的身體部位瞬間熱了起來,好像他的大手不是正拿著它們,而是在她身上,在它們曾經遮掩的地方。她匆匆伸手,將自己的貼身衣物從他手中抓了回來。
那女人走到大樹後面去換衣服了。
阿萬听著那窸窸窣窣的輕響,扯了下嘴角。很好。
如果她又在他面前換衣服,他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至少她現在總算意識到,他是個男人。
確定自己將生火的痕跡全數都消除了,他站起身,走到水邊清洗匕首。陽光漸暖,又升高了些許。她從樹後走了出來,把他的T恤還給了他。
他將它穿上,抓起背包背上,然後朝她伸手。
「手表。」她遲疑著。
「我收了錢,所以我才在這里。」他冷淡的說︰「韓武麒雇用了我。」突然間,她對那賊頭惱怒了起來。
她原以為她來了,那男人就不會再找他,顯然她錯了。她不想他在這里,可她也沒有資格阻止他在這里。
「快七點了,你不會想錯過任何訊息的。」他提醒她。霍香不得已,只能伸出左手。
他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很暖,他翻轉她的手腕,給她看那支手表的表面。
那是一支淑女腕表,看起來一點也不起眼,和她之前戴的那支確實一模一樣。原先那支表一開始就是紅眼的人給她的,他們當初要她戴著,她就戴了,現在想來,那些人早在一開始就想到了這件事。
他們讓她先戴一支普通的表,讓游戲的人檢查,等她通過了檢查,才找機會讓她把表換過來。
「左邊這個按鈕,壓下去可以送出干擾訊號,再壓一次就能停止。右邊這個按鈕,可以和紅眼發出求救訊號。了解?」
她點頭,重復︰「左邊是干擾訊號,右邊是求救訊號。」
「對。」
他應該要松開她的手了,卻沒有。
「你知道,現在離開還來得及。」他注視著她,輕握著她的手腕,說︰「我會完成這個游戲,你不需要在這里。」
她喉頭一緊,心又縮。
「我不能。」她仰望著他,啞聲道︰「我需要做這件事。」他的眼角幾不可見的抽了一下,拇指撫過她的脈搏。
霍香再次屏息,有那麼一秒,以為他會再次嘗試阻止她。
但他沒再多說什麼,只松開了她的手,從褲子口袋里掏出昨天從她手腕上拆下來的衣袖,替她綁回去,遮住那個銀色的手環,不讓對方直接看到影像。
「還沒有人知道我在這里,在你停止干擾訊號之後,我會跟在你身後,那能讓我們佔一些優勢。」
「嗯。」她應聲。
「七點時,你再把布條拆下來,才不會引起不必要的懷疑。」
「我知道。」
她听見自己冷靜的聲音,卻清楚心中並非如此堅定。
差一點,她只差一點,就要退縮了,但那不是她能做到的選擇,她需要做點什麼,改變些什麼。她想要變好。
她垂下眼,看著手上那再次被綁住的金屬手環,和那支表。他仍在看她,她知道,能感覺到。
她不知該如何和他解釋心中紛亂的感受,她甚至不是真的很清楚她為何要如此堅持,不確定真正驅使她這麼做的是什麼,但她知道她必須這麼做。
不只是為了彌補、修正,也是為了她自己。
她知道她一定得把這件事完成,然後或許她就能厘清什麼,或許她就能真正的站在地面上,不再覺得每一口呼吸都是偷來的,不再覺得每一道視線都在指責她憑什麼,憑什麼奪走了那麼多條人命,卻還能活著?
她按下了那個能夠取消干擾的按鈕。
它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可她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如今,她的性命再次被掌握在旁人手里,就像五年前一樣。這個認知,猛然浮現腦海。
她以為她準備好了,來這里之前,她就知道會面對什麼,昨天醒來發現自己被裝上炸彈時,她也很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但不知為何,或許是因為事實就在眼前,或許是因為她終于懂得害怕,比任何時候都還要了解。出乎意料的恐懼,在這時突然涌現,排山倒海而來,強大得讓她難以忍受,嘔吐的沖動驀然上涌。
她垂著眼,卻看見雙手微顫,腳邊的地面變得有些模糊,她握緊拳頭,極力抗拒那股無法控制的恐怖感,卻還是覺得想吐。
就在她以為自己會吐出來的那瞬間,身前的男人突然伸出了手,捧住了她的臉,強迫她抬頭,吻了她。她一怔,回過神來。
甜甜涼涼的味道入了嘴。
他退了開來,她的嘴里卻多了一顆圓滾滾的糖。
那雙厚實的大手仍捧著她的臉,他的臉仍在眼前,黑眸低垂看著她。這一秒,知道他看出了她的恐懼。
他沒有告訴她別害怕,沒有安慰她,他只是給了她一顆糖。薄荷糖。
看著他沉靜的眼,含著那微涼的甜,慌亂的心,驀地安定下來。他撫著她的臉,大手伸到她頸後,垂首湊到她耳邊,低語。
「我們是人,害怕是很正常的,懂得害怕,才能活下來。」她喉頭一緊,不知為何,眼微熱。
「會怕很好,越怕,越能活下去。」
他說的,和她所認知的,完全不一樣,從小她所受的訓練都要她不怕死,要她控制情緒,不能展現弱點,不能害怕,不能恐懼。
「你不是暗影的殺手,你是霍香。」
他熱燙的大手,握著她的後頸,溫暖了她。
「你不需要完成什麼,這不是一個任務,你隨時都可以離開,可以按下干擾訊號的按鈕,是你在控制這一切,不是他們。」
奇異的,心更熱、更定。
「你知道為什麼我要從事這一行嗎?」她微微搖了搖頭。
「因為我可以。」他告訴她︰「因為我做得到,因為我能夠找到他們,將那些王八蛋揍得屁滾尿流。」她一怔,只听他繼續說。
「告訴我,你能嗎?」她點頭。
「很好。」他說著,大手略微收緊,沉聲提醒她、警告她︰「你應該很清楚,這里所有的獵人都有案在身,除了你昨天遇見的海豹特種部隊,我昨天也遇見一個英國SAS的人,如果第二級的獵人都是軍人出身,你不能手軟,他們不會給你第二次機會,你懂嗎?」
SAS是英國空降特勤隊,隊員全都是頂尖好手,有一種說法,認為他們甚至比美國海豹特種部隊的人更厲害。
她深吸口氣,再次點頭。
見狀,他才從腰後掏出一把武器,塞到她手里︰「你不需要做你不想做的事,但至少要確定他們不會再有任何行動能力。」
她再一愣,還沒來得及問,他已經松開了她,退了開來。
她低頭查看,看見手里那把武器,是一把紅眼改造過的小型麻醉槍,她錯愕的抬頭看他,只見那個男人黑眸深深,垂眼凝視著她。
心頭,驀然又一緊。
忽然間,曉得他知道了。
知道即便她口口聲聲說她可以,他仍清楚她不想再殺人,非不到必要,不想再奪人性命。就像他說的,這真的很蠢,可他明知如此,還是為她帶了麻醉槍。
早在他來這之前,他就知道了,知道她在想什麼,知道她的痛苦與掙扎,知道就連她自己都不確定她能再次
動手,所以他才幫她帶了這把武器。
這一把,可以確保她自身安全,又不會讓她雙手染血的武器。一時間,無法言語,只能震懾的看著眼前這個男人。
還以為,他不曾真的注意過她,不曾放太多心思在她身上,誰知他竟將她看得那麼清楚。他凝視著她,張開嘴,無聲吐出一句話。
別做殺手,做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