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櫻花呆呆坐在床上,睜著大大的眼楮,看著窗外的天空從黑夜變成了白晝,再從白晝變成了黑夜。
從微涼的秋天到寒冷的隆冬,窗外那片美麗如茵的草坪也從青翠轉為枯黃,逢春之後再冒出新生的綠芽,經過雨陽的滋潤,迎接夏季的到來。
而坐在單人床上看著窗外的她,也從鼻青臉腫的可怕模樣,漸漸的恢復了原貌。
她的身軀也從一動就酸痛,復原到可以下床,走到梳妝鏡前,拿著梳子,梳著自己垂到臀部的頭發。
鏡中反映出自己的臉,嘴角的傷口愈合了,眼眶和眉毛之間不再有駭人的瘀青,撕下左頰上貼著的美容膠布,膠布底下只看見細致的肌膚,沒有半點傷痕——被那個叫爸爸的惡鬼,拿鋒利瑞士小刀切割而破相的傷口,如今一點疤痕都沒有。
只是軀體的傷口可以痊愈,那心里的傷呢?
無論怎麼逃也逃不出爸爸手掌心嗎?躲躲藏藏這麼多年,在她以為生活平靜,爸爸不會再來影響她的生活,她可以有點夢想時,他卻出現了。
那些肢體傷害、暴力,讓陸櫻花覺得她的夢想是如此可笑,思及數月前那一幕,陸櫻花下意識的握緊手中的梳子。
歐陽烈日眼中驚訝、沉痛、同情……種種復雜情緒的眼光,令她心情沉取——
「小櫻。」房門口傳來母親的聲音,陸櫻花回頭,看見媽媽已扭開門把,走了進來。
漂亮、干淨,沒有一點損傷的媽媽。
陸櫻花眼神一柔,松了口氣。
「媽媽,你不是在忙嗎?怎麼過來了?」
在放學途中被爸爸襲擊送醫之後,陸櫻花沒有再回到學校上課,她在醫院住了一段時間,回家休養她被打斷的肋骨、臉傷。
在經歷過可怕的父女重逢,陸櫻花最慶幸的,是爸爸沒有找到媽媽。
陸櫻花覺得開心,她不想看見媽媽被打得頭破血流,奄奄一息的模樣。
沈依婷眼眸帶著水光看著女兒,滿眼的心疼。被歐陽烈日通知櫻花出事的那一天,在醫院里,櫻花像被丟棄的洋女圭女圭般,一點生命力也沒有——停住,不要再想了,女兒已經康復,而那個混蛋也被關起來了,有好一段時間不會出來作惡。
「你睡醒了?會累嗎?不累的話,阿忠要開車帶我下山去買東西,你要不要一起出走一走?」沈依婷壓下心中酸楚,語氣輕快的邀約。
第二學期已經過了一半,櫻花也休學大半年了,這些日子,櫻花關在家里,沒什麼出門,沈依婷怕她悶壞了,趁著今天假日,秦家人全出門了,晚上才會回來,便邀女兒一同出去采買,順道散心。
原來那名常在校園附近游蕩的可疑人物,便是陸櫻花的父親陸懷生,而在經歷過那樣的事,她無法再裝作若無其事的上學,面對同學、師長們過于關心的眼光。
就這樣,她休學在家中休養兼自習,打算好了參加轉學考,她已經決定好了要念的新高中——這是她們母女討論過的結果。
陸櫻花慶幸自己有一個堅強、充滿智慧的母親。
記得她醒來時,人在醫院,看見母親腫到不行的眼楮,知道她肯定哭得很慘。
但媽媽並沒有抱著她哭泣,也從來不在她面前落淚,只堅強的告訴她,「沒事了,我們現在很安全。」
媽媽沒有拒絕她休學的要求,休學期間找事情給她做,因此她雖然休學在家卻不是無所事事,她花了大量時間念書,好考取她想念的學校。
「我書還沒看完,不想出門。」陸櫻花搖頭拒絕。
「什麼?不出門?走啦,我也要跟!」翟以菡的臉從沈依婷身後冒出來,一臉的哀怨,「小櫻,我們好久沒一起吃午餐了,我好想念跟你的午餐時間,今天放假我才能來找你,我們陪你媽媽去買菜,然後一起吃午餐,好不好?」
見到翟以菡來到家里,陸櫻花嘴角帶笑的說︰「以菡,你怎麼跑來了?」
看見以菡,她是很開心的,在那所她一直覺得自己格格不入的貴族學校中,唯一聊得來的同學也就只有以菡了。
傷重在家休養期間,曾有很多同學來探望她,但她確定休學之後,來的人就越來越少,到最後,只剩下有過午餐情誼的以菡,她一有空就會來看她,跟她聊天。
她想,以後她一定會很想念這個可愛的女同學。
「跟你吃午餐呀!難得我家人肯放我出來,好不好?一起吃午餐。」翟以菡皺眉扁嘴看著她祈求著,像是她不答應就要哭給她看。
「好嘛,今天天氣這麼好,不出去走走太可惜了吧!」
陸櫻花笑出來。「你到時候就不要鬼叫夏天的太陽太大,把你的皮膚曬到月兌皮。」
她這意思是同意了!翟以菡歡呼一聲,跳進陸櫻花房間,像進入自己房間一樣,打開她的衣櫃挑起衣服,替她打扮起來。
見兩個女孩玩起來,沈依婷眼帶笑意,笑著囑咐她們弄好快點下樓來,便先離開了。
沈依婷走後,翟以菡靜靜的看著她,那眼神、表情跟陸櫻花所認識的她不同,似有些復雜,又有些……心疼?
「以菡?」陸櫻花試探的喊,下一秒鐘,便感覺到她用力抱緊自己。
「我很高興看你見好好的樣子,你嚇壞我了……」
陸櫻花伸手回抱她。都過了多久呀,以菡才對她說出自己的想法,從事情發生到現在,每次見面她都笑咪咪的,一定忍很久了吧,什麼都不說,只是陪伴,一直到自己身體養好了,心情調適過,這才說出來。
「我沒事了。」她內心感動,輕聲安慰。
「可我有事!你竟然什麼都不告訴我,你可以跟我說的。」翟以菡瞪著她,「我可以幫上忙。」如果她知道櫻花有個會傷害她的父親,她一定會保護她的!
陸櫻花扯開虛弱的微笑,輕聲說︰「你知道,有一些事情,我希望當做沒有發生過,遺忘在記憶深處。」她開不了口。
翟以菡听出來了,她的反應是用力抱緊陸櫻花,體諒的不去問,兩名少女有默契的略過這個話題。
「對了,小櫻,你知道歐陽烈日答應要去英國念書了嗎?」
陸櫻花才松口氣,就听見好友轉移了話題,還提起了歐陽烈日,穿衣的動作一僵,很快的恢復,繼續換裝,把頭發從T恤里拉出來,狀似聞聊的回答。
「我怎麼會知道?我休學了,小姐。」陸櫻花提醒好友這件事。
「他沒來見你?不可能吧!」翟以菡不敢相信的驚呼。
「……見過,在醫院。」她語氣沉重。「之後他就沒有再來過了。」所以她不知道他答應要去英國的消息。
原本不是很排斥的嗎?怎麼突然答應了呢?
陸櫻花不禁回想起那一天,當她從醫院醒來,看見媽媽、立哥,哭得傷心的霜姐姐,還有站在角落,不發一語的歐陽烈日。
他臉上沉痛的自責,灼痛了她。
其實她該謝謝他,她臉上的傷是歐陽烈日動用歐陽家的人脈,請來優秀的整型外科醫師為她動的刀,一點疤都沒有留下。
可當時她的情緒太過激動,在喜歡的人面前被打,自尊心完全被粉碎,她哭得不能自已,鬧著要大家離開,不要看她破相、丑陋的臉,讓她一個人待著。
而從那天起,她就再沒有見過歐陽烈日。
「之前想你需要調適,我就沒對你嚴刑拷打了,我說,小櫻——你跟歐陽烈日的關系很不尋常喔。」翟以菡的拷問模式啟動。
「哪有什麼關系?我們連朋友都不是。」陸櫻花淒楚一笑,撇過頭去,姿態僵硬。「不過同學罷了。」
她還記得他對上官青風的嚴正否認,他們這輩子都不可能變成朋友,再加上……她父親對待她的方式,嚇到歐陽烈日了吧?就跟以前一樣,那些看見她被毆打成傷的同學們,對她都避之唯恐不及。
可其他人她可以不在意,唯獨歐陽烈日的遠離,對她來說很受傷……
听見好友這麼悲觀的回應,翟以菡滿臉的不以為然。「是嗎?可歐陽烈日非常在乎你,有眼楮的人都看得出來。」
「你們八卦魂燃燒,腦子在胡思亂想。」陸櫻花覺得是以前歐陽烈日玩辮子、揉臉、抓她去趕公車的舉措,讓同學們誤會了。
「他不過比其他男生要有正義感罷了。」是他發現了她,救了她,她才沒有被父親打成重傷,遺棄在那條幽暗的巷子里,無人聞問。
「胡思亂想?!」翟以菡表情夸張,眼楮都瞪大了。「小櫻,救護車到的時候引來很多人,我社團活動結束听見消息也跑去,我小學就跟他同校,不知道看過多少次他暴怒打人,但那天,他根本就抓狂了,他發出一種……很痛苦、很痛苦的吼叫,抱著你上救護車。
「那時沒有人敢攔他,要不是上官青風阻止,我覺得他一定會把你爸爸活活打死,他根本就殺紅了眼,你知道我的,從來沒在怕那些男生打打鬧鬧,歐陽烈日和上官青風管不了我,但那一天,我第一次覺得害怕——歐陽烈日因為你受傷而氣瘋了。」
不意听見好友這麼說,陸櫻花怔住,那天她昏過去之後,沒有人告訴她發生了什麼事。
現在想想,從醫院醒來時,她依稀看見歐陽烈日的手指關節有著嚴重的破皮癖青。
「小櫻,雖然不知道你跟歐陽烈日是怎麼回事,但我可以肯定,他對你絕不只是同學這麼簡單。那家伙到現在還不記得我叫什麼名字,不講小學到國中都同校幾年,高中都同班一年了!」講到歐陽烈日的目中無人,翟以菡就忍不住生氣。
看陸櫻花表情猶豫,不想面對的樣子,知道好友不想承認她喜歡歐陽烈日,但她不希望好友最後後悔,翟以菡便推了她一把。
「我覺得呢,于情于理,你都要跟他道謝。」
其實還有上官青風,想不到這兩個見面就會打起來的家伙,竟然有默契的合作,制止、擊倒、鉗制、報警——當然血氣方剛的上官青風也揍了以暴力對待弱小女生的男人,不過上官青風做的事就不用特地告訴櫻花了。
因為連她都覺得,歐陽烈日和櫻花之間,有說不明的曖昧,她希望好友面對。
「你想想吧,現在呢,我們要跟你媽媽去逛超市,買菜,然後再一起吃中餐!以後我們不同校了,我會很想念跟你一起的午餐時間,沒有你陪,我以後面包吃不到八個了……」翟以菡好不哀怨。
「……你還是別吃那麼多吧。」陸櫻花為好友的暴食無奈。
夏季的夜空繁星滿天。
夜晚的星星越多,代表了明天的天氣會越好,今夜滿天星斗,看來明天會是個萬里無雲的好天氣。
再過幾天就要考試了,陸櫻花進行最後沖刺,晚上十一點仍挑燈夜戰,想要考上她心之所願的學校,到一個沒有人認識她,不知道她有個暴力父親的高中就讀,重新開始。
她手執著筆,沙沙沙沙的在紙上寫下國文注釋,加強記憶。
「咚。」石子敲中她窗戶的聲音,一聲、兩聲,引起了陸櫻花的注意。
她疑惑,這麼晚了,誰在她家樓下丟石頭?她住在秦家提供的宿舍里,不可能有陌生人闖過秦家的保全,到員工宿舍樓下的。
「咚。」第三顆石頭敲在她窗戶上,發出好大的聲響,她放下筆,走到窗前,拉開窗廉。
「小櫻——」
她一探頭就看見秦家的大小姐秦霜霜站在窗下,用著壓低的聲音喊她,微笑對她揮手,一旁還有個正準備丟第四顆石頭的家伙——歐陽烈日。
陸櫻花呆掉,他怎麼會在這里?以菡說今天休業式,隔天一早,歐陽烈日就要去英國了啊,她沒有想到會再見到他。
「你媽媽睡了,不要吵到她,你快下來,烈日學弟有話跟你說。」秦霜霜把手圈在嘴邊,讓聲音傳達到陸櫻花耳中。
「快下來,他早上七點的飛機,不等人的。我要回去睡覺了,你們好好說喔!」
開門放歐陽烈日進家門的她見任務成功,對陸櫻花笑了笑,比了個加油的手勢就走人了。
「姐姐!」陸櫻花困擾的喊,深深覺得這位大姐姐真是唯恐天下不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