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仍怔怔地望著他,沒听到他在跟她說話,直到他舉起手指在她眼前晃動。
「啊,對不起!你說什麼?」她急忙說。
「我是被人瞪著看過,不過還沒有人帶著憂傷的表情看過我。」憂傷?她這才發現眼角有些濕潤,忙不迭用手指抹去,「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不知道你在道什麼歉,」他的語氣有些緊繃,「趕快過來趁熱吃才是真的。」
「嘎?你要我吃嗎?」
他把仍相當潔白的圍裙解開,剛才的忙碌根本沒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跡,「我就是要做給你吃,不然我做了干嘛?」
他要她幫忙端菜,待坐定了,她才自問剛才究竟是在看什麼,為何直到現在才看清所有菜色。
三文魚派和雞丁沙拉她認得出;韓式魷魚拌面讓她意外,因為重辣;最後一道她沒看過。
「這是什麼?」她指著一盤烤卷。
「面殼腸子,包了豬肉和蛋,是法國菜。」
她越看越覺得奇怪,抬頭看卓因瀲,發現他正審視著她。
「看出來了嗎?」
「這些菜……都是可以自成一餐,吃了就飽的菜;而且都可以當成午餐、快餐型的拿來吃……更別說互不相配了。」
除非全國大賽故意要跌破眾人眼鏡,否則絕不可能出這種題目啊。現在的餐廳美食講究整餐來享用,菜如果沒有前後之分,也一定要整體搭配;但這些菜本身就含有太多澱粉質,根本無法和別的菜搭配。
加上這些是套餐或小吃店就可以吃到的,連面殼腸子看起來都有點像下酒菜,而且把各國口味這樣拼湊——
「沒錯。」卓因瀲點頭,「吃吧,先吃再說。」
他好像就是要等她動筷,她只好拿起筷子,先從最清淡的雞丁沙拉吃起。
第一口下去覺得很可口,但是因為她預期會有某種大驚喜,所以感覺不免有落差。她不敢多說什麼,再試三文魚派。
這通常是早餐吃的,真的很香,酥皮加picotta起司,口感舒服極了。面殼腸子她沒試過,咬下去才知道是蒜腸,用烤的所以不油膩,卻用芥末汁沾著吃,很有新鮮感。
最後她攪拌了魷魚面,這面看來就是手 的,一定是他先 好的。他放辣可不客氣,紅通通的面,魷魚和面都勁十足,非常過癮。
她抬頭,怕他要拷問,但他看她每道都嘗過了,沒說什麼,只拿起筷子,也開始吃了。
他的吃相跟他的廚藝很神似,都是有條有理又優雅萬分。這種氣質到底是天生的還是後天養成的?她吃飯時慢時快,沒個章法,全看心情,勉強可以上大餐廳,但西方的規矩她還是半生不熟。
一時間兩人都沒說話,原青看他好像不準備馬上考試,心情一放松,味覺也就敏銳多了。
她一口又一口,本來是用分析探索的角度來吃的,但怎麼吃也吃不出究竟他想表達的是什麼技巧,只覺得很順口而已;吃著吃著就發現好像越吃越好吃,如果不是不好意思吃掉超過一半的分量,她可能會侵佔到他的那一半。
全部吃完了,她還意猶未盡地偷看盤中剩下的一些醬汁和酥皮渣。如果是在家里,她早就拿起來舌忝了。
他也放下筷子向椅背後靠,「吃飽了嗎?」
她其實已經過飽了,只是嘴饞而已,「飽了飽了。」她趕緊說,怕自己看起來還沒吃飽的樣子。
「那好。」他站起來收拾,她趕緊幫忙。
她看到他有洗碗機,卻放著不用而動手洗。
「我來我來!你做飯,我當然要負責洗。」她說。
他看她一眼,「你在家做飯,是誰洗?」
她只能回答︰「我洗。」
「那你今天就放假放到底吧。」
是他的廚房她當然不敢爭,只好去抹桌子,回來時他已經洗完了。
「要喝茶嗎?」
「真的不用麻煩——」她怎麼好意思再讓他服務下去?
「不麻煩。」他已經走開了。
也許喝茶時間就是考試時間,她很緊張地回想,從他開火到吃完,自己到底學到了什麼?
他拿茶具回來了,看他泡茶她又看得出神,覺得整個畫面實在美極了;不是指他俊美的長相,而是他滑盅、品香的氣韻,一種好像真的很珍惜的感覺。
茶泡好了,他遞給她,她輕啜。
在那樣讓人心滿意足的一餐後,這茶一喝下去,簡直舒服得讓人想睡她一驚!她是在人家家里,不能忘了這是特訓!
但他為什麼一逕地默默品茶,什麼都不說?
「學長,你……要問什麼,還是請你問吧。」她終于忍不住說了。
他瞅著她,「你覺得我應該問什麼?」
原來考的是這個嗎?「當然是問剛才看你示範的心得。」
「我並不是在示範。」
「不是示範?」她驚說極了,「那為什麼要做給我看?」
「我不是在做給你看,是在做給你吃。」
「那……為什麼不問我吃出什麼心得?」
「你吃出心得了嗎?」
完了,自己根本是找死。「我……沒有。」
他居然點頭,「好吃嗎?」
這三個字從大師口中說出,簡直讓人匪夷所思。那麼模糊籠統的雨個字,幾乎是不經心的那種形容詞,用在他的菜上好像很褻瀆。但這是他自己問的,她總不能說不好吃吧。
「好吃。」
「那好。」他又點頭。
她完全迷糊了,「但……學長為什麼……」
「如果你覺得‘好吃’兩個字不夠,你可以說說是怎麼樣的好吃。」當然不夠了!她努力想表達自己的感覺。
「我覺得一吃就停不下來,明明不是什麼名貴的大菜,味道也不是很奇特或讓人驚奇的那種,但是我越吃就越想吃;吃到最後,忽然想到以後吃不到很可惜,所以我就越越慢……」
她邊回想邊說,沒太注意修辭,說完之後感覺臉有些熱,想著自己是不是說得太露骨了。
他笑了。她睜大眼,心里一突,這才發現自己好像從沒看過他笑過——不會吧?他沒笑過?但又好像是真的,自己真沒看過。
他的微笑很淡,又是那麼突然、那麼罕見,她不禁看怔了。
「你覺得我為什麼會選那些菜來做?」
她努力回神,「是要給我看普通的菜也可以做得很好吃?」
「不是。那些是我平常回家又累又餓的時候,最常做的菜。」
「一次做這麼多道?」
「一次當然只做一道,累到都快昏倒了還做那麼多道干嘛?」
原來竟是他愛吃的簡餐大匯合嗎?
當恨不得倒頭便睡,肚子卻餓得發疼時,他吃的就是這些嗎?
「那為什麼要做給我吃呢?」
他微笑仍在,又低頭啜了一口茶,「做菜是因為想做,你還沒弄懂嗎?」
她望著他。是因為想做嗎?
他是在說,他就是想做菜給她吃?
他抬眼,四目相接,她的心在怦怦跳,完全說不出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