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競天不由得一窒,為了那招被輕易躲過的暗算,亦為了對方口中所陳述的事實。
自執位以來,他雖坐擁掌門之名,卻從未真正擁有掌門之權,即使他大力排除異己、讓不利于己的言論全數噤聲,還是改變不了事實一一
代理,他,不過就是個「代理」掌門。
這個詞,一直是他心頭的一根刺,如今卻被刻意挑出來,攤在眾人面前放大檢視……
「就算如此那又如何?只要秋蓉那女人一天不現身,這個位置就是屬于我的,任何人都無權置喙!」殺意逐漸積蓄于眼底。「看樣子,為父真是對你太放縱了,竟敢當眾做出這種以下犯上的反叛蠢事,若不給你個教訓,要我將來如何服眾!」
「哦?」面對眼前的危機,唐熾仍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我記得門規有記載,以下犯上者,應當是杖十棍,除門籍。」
「你勾結外人,是為反叛,必須就地正法。」唐競天冷眯了眼下方那群認真看戲的姑娘們。
聞言,唐熾忽然狂放大笑,「我記得,意圖殺害掌門者,亦屬反叛罪,對吧?」
「沒錯。」唐競天眯起眼,心底陡升戒備。「不論你再如何狡辯,依舊改變不了你莽撞行為所造成的後果。」
然而,唐熾卻是輕呵了聲。
「別弄混了,這話可是對著你說的……」只見他從懷中緩緩掏出一物,高舉在眾人面前。
底下的人群,瞬間起了騷動。
「我記得,前任掌門曾經這麼預重地叮囑過︰見牌如見人,認牌不認人,是這樣沒錯吧?關長老。」
一旁被點名的關岳,立刻附和地點頭。「沒錯,我和其他大位長老全是見證者,只有擁有掌門令的人,才是紫陽門唯一的門主。」
得到答復,唐熾對臉色鐵青的唐競天露出得意的笑容。
「現在,‘代理’的,你還有什麼話要說?」故意強調那刺耳的兩字。「現在持有掌門令的人,是我,而犯下叛逆之罪的人,是你。」
為了得到這塊破牌子,可真是讓他費盡了心思啊。
「……以為隨便拿出個假貨誆人,就能以掌門自居了嗎?別開玩笑了!」唐競天吹牙惡聲道︰「你要再不懂得適可而止,本掌門便要教你後悔莫及!」
「是真是假,由七位長老一驗便知,至于夠不夠格以掌門自居……」曬笑。「原來您老的耳朵已經不中用,連話都不會听了嗎?」
語畢,他將手中的令牌朝關岳拋去,七位長老立刻聚集向前仔細一探真偽。
「尋回佚失的掌門令,本就是前任掌門所安排的最終試練,連這一點都悟不出,也難怪您老這些年來一直都只能是個代理啊。」面對臉色愈發鐵青的唐競天,唐熾依舊毫不留情面地極盡嘲諷之能事。
不一會兒,七位長老已有了結論共識一一
「這確實是咱們紫陽門歷代流傳的掌門令沒錯。」
「在有生之年再度盼到掌門令回歸,實為畢生之幸。」
「總算不負前任掌門所托。」
唐熾挑釁意味十足地回視。「現在,你怎麼說?」
那一字一句,都如同尖刺般直插入唐競天的理智中。
他當初之所以會讓這七個老頭留下一口氣,為的就是讓他們替自己做見證,好讓自己的掌門之位能坐得名正言順,不被他人猜忌質疑,豈料一念之差,反讓這七人成了最大的絆腳石,更未料到他計劃己久的奪權霸業,竟會毀在自己向來無視的兒子手中。
「認輸吧!老頭。」唐熾湊近唐競天面前,笑覷他泛出血絲的雙眼。「你也該功成身退了。」
帶不留情的一爪,以迅奮不及掩瓦之勢直襲向唐熾胸口,卻仍是落了個空。
「真沒想到,竟然連七位長老都是勾結外人的叛黨……既然如此,本掌門今日就要清理門戶,以告罪歷代前輩在天之靈!」一陣咆吼,蓄滿勁力的數掌已連續擊出,毫不顧念血親之情直攻唐熾空門,「就先拿你這孽子開刀!」
凌厲凶狠的攻勢,卻在唐熾奇異的步伐下一一避過,令唐競天越攻越是心驚,不敢有絲毫松懈。
怎麼會……這家伙究竟什麼時候學了這樣的功夫?
「你這不是本門派的武功!」唐競天指責道。
唐熾嗤笑。「這豈不是廢話?本少主向來被嚴格看管禁止習武,是要怎麼學習紫陽門的招式?」
「你這話可是承認你的反叛意圖了?竟敢私下另習它派招式,是存何居心?!」
對于他的指控,唐熾僅是撩起一笑。
「存何居心啊……」瞬間驟現的殺氣,在唐競天來不及換招之際,一根細如發絲的銀針直沒入他胸口,令他立刻頹然倒地。
「唔!」一股烈火炙燒的痛楚瞬間沿著氣血脈絡朝四肢百骸漫開,令他頓時動彈不得。
這、這是……
「這毒,您應該不陌生吧?」唐熾居高臨下,冷睇著渾身冒汗、臉部漸顯扭曲的他。
唐競天猛地抬頭,直瞪著面帶得意的唐熾。
「你……」他手中怎麼會有赤陽?
這毒應當被他嚴密鎖禁在密室之中,除了他之外,沒有人能……
思緒一閃,他眸光瞥向倒在下方的朱香琦一一
……本是為了以防萬一,反倒被將了一軍嗎?
「如何?有無青出于藍的欣慰感?」唐熾燦笑道。
為了這一刻……他忍受了多少非人的折磨,就只是為了等待這一刻。
縱然他非女子之身,也能夠確實掌控赤陽之毒,就只是為了證明這一點。
一切的努力,毫無意義的堅持至今,就只為得到眼前這人的認同。
然而,如今終于達成目的,他卻感受不到一絲興奮之情,內心徒感陣陣空虛……
沒錯,只有空虛。
認同啊……這種虛渺之情,他大概一輩子也得不到吧。
其實他心里明白,這頭老狐狸要的並不光只是女子身分,還必須是能夠任他操縱的听話傀儡,好在繼位後能讓他繼續順意擺布,就像朱香琦那笨女人一樣。
明擺在眼前的事實,他卻非得要走到這個地步才願意去正視、承認自己一直以來的堅持究竟是多麼愚蠢無用。
除了空虛之外,他什麼都得不到,什麼也感覺不到……
唐熾舉起一掌,緩緩逼近唐競天面前。
「現在,你該徹底明白,紫陽門的掌門之位,不是你這庸才所能坐得起的吧。」
唐競天瞪大雙眼,動彈不得的他只能眼睜睜看著那股強烈的壓迫感,仿佛催魂令般直朝他逼來……
「不行!住手!小織!」
焦急的女聲打斷了緊繃凝僵的氣氛。
突如其來的呼喊,令唐熾乍然一怔。
就在這當頭,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郭梅突然沖向前,護在失去反擊之力的唐競天身前。
「你怎能做出這般大逆不道的行為?他是你的父親啊!」
唐熾怔忡睇著眼前護夫心切的女子,心中五味雜陳。
「為什麼……只要沒了他的存在,你就能從長久的痛苦中解放……既然如此為何你仍舊願意不顧一切地護著他?」
「就算他有諸多不是,他還是你的父親,你有再多的理由都不該對他動手!」郭梅美眸含淚地淒聲控訴︰「小織……你太讓為娘的失望了!」
嚴厲的指責,令唐熾渾身一震。
失望?為什麼?只因為他大逆不道嗎?
在此之前,難道她不曾看過這位該被他稱作父親的男人,欲對親生子不留情面痛下殺手的一幕?
還是說,就因為他佔了個父親之名,所以子女性命都得任由他宰割,反抗不得?
……失望,是嗎?
殺蟲那間,唐熾冷冷一笑。
「我也對你感到失望,母親。」斂笑,殺意立現。「既然這是你的選擇,那我就成全你,讓你們倆一塊兒相伴上路吧。」語畢,一掌隨即拍下一一
「不行!」
剎那間,一抹黑影及時沖出,擋在郭梅面前,待唐熾看清來者時,已收不回擊出的掌勁,所有的力量全數硬生生打入眼前的縴細身軀中一一
一道血箭迎面而來,唐熾卻是毫不閃避,緊抿著唇一動也不動。
面色蒼白的凌蝶滿懷哀愁的雙眼凝視著他,沾染殷紅的艷色唇瓣卻是揚起一彎弧形,輕聲道︰「不可以意氣用事,主子……不能做出會令自己後悔的事……」
她知道,梅夫人是他心底最深的牽掛,對所有人都能無情的他,只渴盼那自小就被剝奪、怎樣也得不到回應的親情……
所以,不行。
他心底長年累積的怨氣,要對誰發泄都可以,就是不能對梅夫人……
「去死吧!」
驟起的一聲咆吼,伴隨看暴雨般的銀針從背後突襲而來一一
眼見長久以來的計謀就這麼功虧一簣,吞不下這口怨氣的唐競天,無視肢體四處傳來一波波難耐的燒灼痛楚,在最後一點內力遭毒性封鎖前,藉著前方之人替他遮擋唐熾視線的這一刻,發狠地將身上持有的所有暗器一口氣全數朝唐熾放出,全然不顧站在前方護他之人是否會遭受波及。
他腦中的意念,只剩一個一一就算要死,他也要將這孽子拖著一起下地獄!
「小心!」
察覺異狀的凌蝶,顧不得自身傷勢,立即上前直接以身護住唐熾一一剎那間,數朵白花乍然落入銀針暴雨中,雖擋掉了部分攻勢,卻未能全數攔截。
身中數針的凌蝶再也撐不住地合上雙眼,倒靠在唐熾身上。
「身為一門之主,卻耍這種小手段對待自己門下之徒,不覺可恥嗎?」寒著一張臉的白荷不知何時已跟著上前,擋在唐熾前方。
「如此器量,豈有資格帶領眾人?怕是就連紫陽門這短短數十年基業,也會因此染上昭彭惡名而毀于一旦吧?」
眼見大勢己去,唐競天顧不得氣息攻心,擰眉怒斤︰「區區外人,沒資格在此大放厥詞!」
白荷雙手插腰,忿忿不平道︰「這出鬧劇,連外人都看不下去,本姑娘要替天行道!」
另一邊,唐熾對眼前的況亂恍若未聞,一逞地面無表倩,睇著靜靜俯在身上的人兒。
……為什麼?為什麼擋在他身前?為什麼要護著他?為什麼……
因為我是主子的暗衛啊!
瞬間,他仿佛听見凌蝶這麼回應看。
「你還楞在那里做什麼?」白荷氣急敗壞地朝身後吼道。「還不快帶小蝶兒離開!再不替她施救,可就為時已晚了,你真舍得?」
救……他還能怎麼救?
凌蝶被他那掌重創內肪,現在又身中數毒,他還能做什麼……乍然間,一道身影閃過他腦中。
唐熾猛然回神,起身將一息尚存的她抱起。
「這里的殘局有本姑娘替你收拾,放心吧!」
唐熾眯了眼倒在一旁垂死的母親,看了眼面目掙獰的父親,再望向勢在必得的白荷一一
他淡然朝她頷首致意,隨即抱著凌蝶消失在眾人眼前。
待唐熾離去,白荷朝下方的姑娘們使了個眼色。隨即大聲喝道︰「來吧!本姑娘景仰紫陽門大名已久,今日特地前來討教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