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在看書,等待在陽台的男人談完公事後,陪她一起去看演唱會。
手上規律地翻著頁,目光焦距卻沒停留在任何一個文字上,書里寫了什麼,她完全沒概念,滿腦子都是昨晚他那一句深情的告白。
「我愛你。」
她從來沒想過,會听到他說愛她。
應該是說,她根本沒想過,他會愛她。
他對她很好、很溫柔,不管是兩人獨處時,還是在大庭廣眾之下,他都令她覺得,那一雙好看的黑眸,彷佛只容得下她一樣。
這令她感到滿足。
有時候她覺得,生命里只要有他的注視,她就能得到快樂。
可是過去戀情所帶來的陰影,卻總讓隱隱的不安在心頭發酵。
每當她覺得幸福時,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就會像針般扎著她的心。
和他在一起,她很幸福,卻也更加患得患失。
這種矛盾的心情,讓她不敢奢求他的承諾,只能膽小卑微地,祈禱眼前的美好不要太快離開她。
可是昨晚,他卻說了愛她。
「我愛你。」
她不是第一次听到這樣的話。
交往過的男人里,有人只在生日或聖誕節之類的節慶,才別扭地吐出一句「我愛你」,有人時時刻刻都掛在嘴邊,今天一句「我愛你的聲音」,明天一句「我覺得我越來越愛你了」,甜言蜜語讓她笑得合不攏嘴。
結果呢?
一個個都牽著別人的手,離開了。
「說愛有個屁用?今天愛我,明天還不是愛別人?」有一次,她哭著吼出這麼一句話,還下定決心再也不要相信男人說愛。
這次,她原本也不想相信的……
「我愛你。」可是他的嗓音,低醇如酒,輕輕的,溫柔的,卻又帶著令人無法忽視的重量,沉沉埋入她的心底。
那是惡魔的低喃——充滿誘惑、一旦相信、就永無翻身之日。
盡避她在心里告訴自己,不可以相信。
可是整個晚上,她躺在床上無法入睡,越掙扎就想起越多兩人相處的片段。
想起某個雨夜,她替朋友慶生,一群人玩到凌晨,要他下班後先睡別等她,沒想到一踏出朋友家,就見到他站在街角,制服都還沒換下來,一臉疲憊地抽著煙。
一見到她出現,冷酷剛毅的俊顏,竟露出純淨可愛的笑。
有一瞬間,她幾乎忘了呼吸。
犯規!這麼有個性的男人,怎麼可以擁有這麼療愈的笑容?
他不知道女人對這種反差最沒轍了嗎?
即便是現在,想起他當時的表情,她仍會忍不住嗤嗤笑出聲來。
而那個雨夜只是個開始,他從不干涉她去哪里,卻總會在她很疲憊的時候,算準時間出現在她眼前。
罷開始她覺得很神奇,後來她才知道,原來不愛交際的他,竟趁著她偶爾帶朋友去他店里喝酒時,不知道用什麼手段討好她們,弄到最後只要她準備回家,就會有人通風報信找他來接人。
他的呵護做得很低調、很有分寸。
讓她感受到被保護,而不是被控制。
他絕對是個完美好男人。
而這樣的男人,竟然愛她……
「你在想什麼?」
席敦讓掛掉手機,踏進房間時,就看見她抱著書發呆的模樣。
「啊?」她轉過頭,大眼茫茫然。
「我是在問,什麼事情讓你變成這副傻樣子了。」大掌揉亂秀發,他輕笑走過她的身邊。
「喔。」樂凌這才回過神來,視線跟著頎長的身影,在房里飄來移去,粉頰微微泛紅,她總不好承認,她一顆心還因他昨晚的告白,攪得七上八下的吧?
萬一……
萬一他只是隨口說說的,那她不就糗大了?
「……我只是在思考,如果這本小說交給我,我會怎麼翻譯而已。」她晃了晃手上的英文小說。
「原來如此。」席敦讓輕易地接受了她的說詞,現在他滿腦子都是艾亞華派給他的棘手任務。
「怎麼了?」樂凌察覺他的異狀。
「等等要看的那個什麼爵士女歌手的演唱會……還有別場嗎?」他有點不確定地問。
「有啊,明天晚上,不過票都賣完了。」她走過去靠在他胸前,伸手想撫平他眉頭上的皺痕。
她听到他輕輕嘆了口氣,很輕微,但是她听見了。
「你是不是有什麼急事要辦?」
「艾不知道從哪里得到消息,他最崇拜的調酒大師馬耶,今天晚上會出席一場私人宴會,他特地找了人脈幫我們弄到入場資格,他希望我能去邀請馬耶大師造訪台灣
「想不到艾的人脈那麼廣?」她挑眉,有點驚訝。「你不是也很喜歡馬耶大師的作品?難道你不想去嗎?」她記得他的書房里,還有一格書櫃專門放馬耶大師的書咧!
席敦讓有些猶豫。「私人聚會的地點在牛津。」
「從這里去那邊只要兩個小時,現在還來得及……」她忽然意識到他為難的事情。「不過這麼一來,我們就得放棄演唱會對吧?」
「沒錯……」
原來他為難的是這個,樂凌頓時覺得心暖暖的。「那我們就放棄演唱會吧!」
他有這份心意就夠了,反正如果不是他,她現在也不會在英國,更不用說看演唱會了。
「不行,你期待很久了。」他很堅持,不想失約。
「沒關系啦,我不介意。」雖然心底有些惋惜,但她更不想他為了她放棄大好機會。「我們準備準備,出發去牛津吧!」
「不行。」席敦讓沒錯過她眼中稍縱即逝的失落。「我已經答應過你了,我不會失約。」
樂凌還想再說什麼,卻發現他的神情不容置疑。
她很感動,卻也對他的牛脾氣感到煩惱。
她是真的不介意啊……
「你真的不肯讓步?」她鼓著嘴,想假裝生氣,卻掩飾不住眼底的感動。
「不肯。」他模模柔軟的粉頰,笑得很溫柔。
原本他已經有心理準備,或許她會不開心,或者是鬧別扭,而他也不想失信于她,早已在考慮放棄馬耶大師,雖然有點惋惜,但他確定自己並不想為了馬耶大師,讓她失望。
而她體貼的反應,更穩固了他的想法。
「好吧,那我們各退一步。」樂凌推開他,往後退了一步,他也被她的力道後推了一步。「你去找馬耶大師,我去看演唱會,誰也不虧欠誰。」這不是她想要的結果,但是她知道,這是讓他不為難又不內疚的唯一方法。
「我不能放你一個人。」他可沒這麼听話。
「拜托,我二十七歲了。」她格格笑出聲。「更何況我曾在英國生活過兩年。」
「真的?」他挑眉。
「當然。」她挺胸,充滿自信。「所以別擔心我會走丟了,倒是你自己該擔心會不會找不到去私人聚會的路咧!」
席敦讓凝視著她,思考了半晌,終于妥協。
「不要逞強,不要隨便被人搭訕,有事情馬上打給我。」
「放心,我有事情會先打給警察的。」她俏皮地朝他眨眨眼。「時間差不多了,我該出門,你路上小心。」
「嗯,你也是。」
席敦讓站在陽台,目送她離開飯店大門。
她的身影越變越小,偶爾會轉過來朝他揮揮手,最後,消失在地鐵站的入口。
那一刻,他的心是滿足的。
樂凌也覺得自己做了正確的選擇,她坐在地鐵里愉快地哼著歌,卻沒想到,未來的她回想起這一天時,會寧願讓他愧疚,也要跟他一起去那趟私人聚會。
席敦讓很幸運地在會場上,找到了馬耶大師。
整個晚上,他們英語法語夾雜,相談甚歡,馬耶大師甚至留下了私人連絡方式,承諾會找時間造訪台灣,見見他開的小酒吧。
事情進展很順利,席敦讓卻歸心似箭。
他一直想著,什麼時間她會從皇家音樂廳走出來?臉上是掛著滿足的笑容,還是會因為他不在身邊而寂寞?她有沒有吃晚餐?走在路上會不會被無聊男子搭訕?
又有點擔心,她會不會去Banshee-那間她初戀男友開的酒吧。
盡避他已經知道,賽瑞.韓森當初是怎麼拋棄她的,她又有多恨他,恨到說話不夾槍帶棒就不痛快,但他還是擔心,她會不會想起他們曾經的純真戀情……
所以他達到目的之後,就找了個借口提早離開聚會,準備飛車回倫敦見那始終盤旋在他心底的女人。
「等一下……」細碎膽怯的嗓音,喚住了他的腳步。
席敦讓回頭,看見一名穿著侍者衣服的女孩,神色怯懦,黯淡了她清秀且堪稱漂亮的面孔,瘦瘦小小的身材,簡直就是發育不良。
「有事嗎?」
「我……我……我听說……」她結結巴巴,連一句話都說不好,幾乎是在挑戰席敦讓的耐性,卻也讓他隱約聯想到記憶中的某個女孩。
「我听說你是從台灣來的!」她下定決心似地吼出聲音,卻還是微微弱弱得像蚊子叫。
「那又如何?」他甩頭,甩去腦中的身影。
「請你帶我去台灣!」女孩彷佛用盡全身力氣似地大喊。
冷凝著她幾乎軟腳的模樣,席敦讓只覺得可笑。「憑什麼?」
「我……我知道……我知道這樣很冒昧,可是我沒有辦法了,我想去找我爸爸!」她再度抬頭,已經淚流滿面。「對、對不起,我應該要自己存錢去台灣的,我本來也是這麼打算的,可是……可是我媽媽已經等不及了,醫、醫生說她只剩下半年了、所以我……」
席敦讓錯愕。
沒料到他會遇到這種局面。
他不想幫助她,也不需要幫助她,誰知道她是不是個騙子?
可是,她害怕得像個小兔子的模樣,鼓起勇氣的模樣,卻讓他想起了一個人在他十三歲那一年,離開人世間的妹妹。
「哥哥,我想找把拔。」
席雲芸生性內向害羞,從來不敢說出自己想要什麼。
然而在她八歲生日那一年,她終于主動開口說出了第一個願望。
她對一起被寄養在親戚家的哥哥說出,她想念那個會說晚安故事哄她睡覺,現在卻不知去向的爸爸。
她睜著水汪汪的大眼楮,期待地看著向來有求必應的哥哥。
才十歲的席敦讓,看著以為許了願望就能成真的妹妹,只能選擇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