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冬來,轉眼過了三個秋冬,在剛過完年後,天氣尚不及放暖,園子里的春花彷佛聞到春天的氣息,急著錠了滿園。
宋珞淳瞧著花況,一大早趕忙支使著奴才與丫鬟,提著桶子去承接凝在花葉上的雪水。
「長壽,你去幫春杏將那一桶盛滿的雪水送到廚房。」
「知道了。」他應了聲後,快手快腳地提著桶子往廚房的方向疾走。
她望向在園中一隅幫忙集雪的丫頭,跟著又問︰「秋桂,茶具準備得如何了?」
宇文凜離開三年,這三年他慣用的東西在洗淨後全收了起來,如今主人終于要回府了,收起的東西得一一拿出,只求讓他回府時感覺與離開前無差異。
又因為他只喝凝在花葉上的雪水所泡的茶,所以宋珞淳一大早便領著一群僕役,在早春晨陽大綻前,集夠能煮茶的分量。
聞聲,秋桂拍胸脯保證。
「昨兒個都已經拿出來燙洗過、擦拭過,保證干干淨淨、不染半分塵垢。」
今兒個是罄郡王府最重要的日子,人人知道主子會在今日被釋放回到府中,情緒跟著染上喜悅,做起活兒來也特別有勁。
宋珞淳被她夸張的語調逗得笑了出來,轉身卻瞧見年紀最小的丫頭春玉正踮著腳尖,要去構高她幾乎兩顆頭的白梅枝,于是出聲制止。
「玉兒,構不著別勉強,受了傷可不好。」
瞧著身邊的丫頭姊姊們迅速撥弄著凝在花葉上的殘雪,春玉不服輸地應道︰「行的!」
好不容易指尖撥著了梅枝條,她興奮地用力一扯,竟將枝條給折斷,身子跟著因為過分用力,順勢往後倒。
「小心啊!」
宋珞淳見狀,急奔上前想要扶住她,卻因為腳步太急,一腳踢上園中的卵石,直接往前傾倒。
「淳兒,小心!」
杵在她身邊不遠處的添旺見那驚險狀況,不假思索伸出手環住她的腰,穩住她的身子。
說起來還真是好笑,宋珞淳急著想扶住春玉,自己卻差一點跌倒,反成了那個需要被扶住的人。
「謝謝你。」回想方才驚險的經過,宋珞淳直拍著胸脯,渾然忘了添旺的手還擱在她腰上,轉過頭望向春玉問︰「玉兒你沒事吧?」
一跌在軟乎乎的雪上,春玉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
「沒事,倒是讓雪給弄濕了。」
她的話一說完,惹得園子里的丫頭全笑開了,瞬間笑聲漫開,冷空氣里添了一絲歡樂。
添旺見宋珞淳那一抹笑宛如含苞的花朵瞬間綻放,美得令人無法移開視線。
「謝謝你。」
穩住身子,她有些不自在地開口道謝,添旺聞聲趕緊收回擱在她縴腰上的手,對著她撓撓頭傻笑。
「不、不用客氣,呵呵。」
宋珞淳沒多想,只覺添旺憨直熱誠得可愛,道完謝接著轉向春玉道︰「那你快去把褲子換下,若是像我一樣染了風寒可不好。」
三年前滑胎後,她的身子骨不似以往,總會在季節遞嬗時染上風寒,往往只要一病,總是要躺著休息個三、五天才能下榻。
在得知宇文凜歸府的時間後,她一直小心翼翼,沒想到還是染了風寒,所幸這回沒病到下不了榻,否則她真的會惱死自己。
春玉听她這麼一說,卻還是猶豫著,不知該不該就這麼放下手頭上的工作。
「可是……」
看出她心里的想法,宋珞淳催促道︰「別可是,速去速回,這工作做完可還有其他活兒得干。」
埃如嬤嬤年事漸高,又加上皇太後對宋絡淳的承諾,她早早接了管事的職務,為人公正、賞罰分明,卻又不仗著位高權重而對下人頤指氣使,府中下人皆很喜愛她,對她十分信服、敬重。
听她這一說,春玉不敢再猶豫,趕緊回房換掉濕褲再回來。
春玉的腳步才到月洞,卻因為突地撞上一堵肉牆,險些又要跌個狗吃屎,一股溫厚力勁將她穩住。
「呼!多、多謝。」她驚魂未定地道謝,才抬起頭望向來者,整個人像被點穴似地靜滯不動。
瞧著丫頭僵瞪著他的神態,宇文凜幾乎是咬著牙,擠出聲音問︰「這麼早,你們在忙什麼?」
昨夜他被接回皇女乃女乃的綿壽宮過夜,與皇女乃女乃共敘天倫,言談中他得知宋珞淳這三年來未曾離開,一直留在王府,心里既驚又喜,一直惱她從未想方設法見他一面的情緒也淡去一些。
因為歸心似箭,急著想見宋珞淳,所以他早早回府,沒想到匆匆腳步才來至園中,卻瞧見她被添旺摟住腰,醋意瞬間在胸口中沸騰,一雙幽黑深眸銳利地直射出殺人目光。
宇文凜本就生得俊雅,無論何時都好看得讓人不由得看痴。經過三年的磨練,他修長偏瘦的身形變得結實,微深的膚色更不似以往白皙……
雖然模樣依舊英俊,但這會兒,被主子那厲眸一瞅、冷嗓一喚,春玉嚇得急回過神,匆匆福身行禮。
「王、王爺萬福!」
宇文凜方才的嗓音不高不低,春玉的聲音則幾近囁嚅,卻還是讓園中一班僕人驚察主子歸來了。
宋珞淳一听到那午夜夢回間總盤旋在耳際的沉嗓,一顆心便評動不已地狂跳。
他……回來了!
勉強定下心神,這才向他福身行禮。
「王、王爺萬福。」
添旺由主子想將他拆吞入月復的眼神中覺察到,他方才肯定瞧見他為了扶住宋珞淳,將手擱在她縴腰上的情景。
扶著像宋珞淳如此佳人的款款縴腰,又聞到她身上的幽香,他的確飄飄然,但沒膽多停留,很快收回手了。
他雖極想解釋,但怎麼解釋都不對,只好僵硬地行了個禮,找了個借口便匆匆退了下去。
愛中有誰不知道宋珞淳與主子的關系,加上皇太後的話,大家幾乎把她當未來主母看待。
見初歸府的主子面色不佳,幾名奴僕跟著添旺行禮問安後,識趣地退了下去。
瞬間,偌大的園中僅剩兩人對眼相望。
見宇文凜臉色沉郁,宋珞淳抑下內心乍見他的狂喜,開口再問︰「王爺,您怎麼會在這個時辰歸府?」
在確定宇文凜釋放回府的時間後,她拿捏好時間,只為迎接他,沒料到他竟然提早回來了。
「本王的確是早歸了,如果不是如此,又怎麼會瞧見你似乎過得挺快活的呢?」
憶起被圈禁時對她的滿腔思念,再見到她讓別的男子摟著她的腰、笑得那麼開心,他無法不想,或許她根本沒在乎過他……
若是如此,那他這些年來心口為她積累著,幾乎要泛濫成災的思念,不過是他的一廂情願嗎?
宋珞淳終于見到日日夜夜心神掛念的男子,然而懸在他臉上的神情不是久別重逢的激動、喜悅,竟是冷冷的嘲諷。
霎時,她心里好委屈。
他只是因為瞧見添旺的手擱在她腰間,所以才生氣,冷言相待嗎?
不管答案為何,他終于回來,她不想為這點小事與他鬧脾氣,于是軟聲回道︰「王爺又不是奴婢,又怎麼知道我過得挺快活的呢?」
她的聲音溫和柔軟,語氣卻充滿反諷的意思,激得宇文凜想愛她,卻又恨極她。
在諸多情緒的逼催下,他一把拽住她的手,拉著她往他的院落而去。
宋珞淳尚不及弄清楚他的意思,便被他蠻橫地拉著走,倉促間,她可以感覺他的力氣比以「大上許多。
沒能多想,她已被宇文凜拉回他的寢房,他重重拽上門,一把將她推到榻上,用充滿濃濃恨意的語氣問︰「沒有本王,你是不是也可以過得很好?」
正面看清楚她的模樣,他才知道自己有多想她。
她依舊是他印象中的美好模樣,舉止嫻雅、清新淡美,令他深深的為她心折悸動。
他的話令宋珞淳心口一痛,彷佛有把利刃朝她的胸口一插,疼得她不禁捂著胸口。
她不敢置信地望著他清瘦陰霾的俊臉問︰「為什麼這麼想?」
這些日子里她沒有一日好過,每到夜里合上眼,想的不再是家中的那場變故,而是他,以及那個來不及長大的孩子。
她想著他是不是有穿暖、有吃飽,又心疼他孤零零一個人,怎麼消磨那無止盡的寂苦日子?
包想著他未被圈禁前,兩人一起寫字、畫畫、練武的美好日子,他抱著她的溫暖,總愛逗得她生氣後再纏著她、哄她、吻她,讓她又愛又氣……那點點滴滴的甜蜜過往,想來卻是令她苦澀又心酸。
至于孩子……直到現在,她還是會無法自制地去縫小女圭女圭的衣衫鞋襪,直到堆滿一籮又一籮。
埃如嬤嬤曾勸過她,她們不是平凡人家,不需親手縫制衣物,且她縫的那些小衣裳可以給好幾十個女乃女圭女圭穿。
當時她只是苦澀地揚了揚唇……心揪痛著。
她就是心疼、放不下,才會想為那與她無緣的孩子做些什麼……即便孩子早穿不到了……
這三年來兩人各處一方,也許都不明白彼此的苦處,她卻不允許他這麼看輕她對他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