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是朝陽十六年,也就是說,大蕭朝的皇帝蕭廷天已在位十六年了,但是,他遲遲未立儲君。
放眼蕭氏皇室,大皇子蕭英昊封為誠王,他是已故盈嬪所生,由膝下無子的成皇後扶養長大,也寄在皇後名下,名分上為嫡皇長子。
二皇子蕭英磊,德妃所生,封為敬王。
三皇子蕭英盛,已故青妃所生,封為信王。
四皇子蕭英銳,淑妃所生,封為貞王。
論理,該冊封大皇子蕭英昊為太子,一來,名分上他是皇後的嫡子,皇後長子為太子,名正言順。
二來,成家在大蕭朝樹大根深,朝臣里有一半是擁護蕭英昊為太子的聲音,那一半的聲音自然都是出自成氏一族之口了。
看起來,大皇子成為太子是早晚之事,只不過這早晚之事,仍舊要由皇帝來定奪,皇帝一日不下詔書,大皇子就一日不是太子,而那太子之位便人人有望,也因此,朝廷這一年來多少有些浮動,可不管群臣如何進言,皇帝依然故我,對立太子一事表現得不太上心。
除卻對立太子不上心,皇帝對皇子們的訓練倒是半點不馬虎。
大皇子蕭英昊在戶部見習,而大蕭朝的戶部一掌天下戶口、田土、貢賦,二掌考校、賞賜,三掌市舶、庫藏、茶鹽,四掌漕運、軍儲,地位十分重要。
蕭英昊在戶部雖為見習,但權力在戶部尚書之上,也就是說,戶部尚書要听他的,因此了,要讓何人上科舉、在哪個位置安插什麼人,都是大皇子說了算。
雖說天家之事,不得妄言,但幾乎所有人都說,皇帝給大皇子這麼大的權力在朝廷和全國上下的縣衙里安插自己人,分明是要立大皇子為太子的前奏。
對于這些流言,皇帝既不否認也不承認,一任流言漫傳,倒是蕭英昊表現得自信滿滿,恍若太子之位是他囊中之物,眼下只是過個場,到戶部見習什麼的只是做做樣子給別人看,他早晚都會入主東宮。
二皇子蕭英磊在刑部見習,刑部掌天下刑案,可包含刑部尚書在內,刑部、大理寺、御史台都是成皇後的人,是冤獄或處決全憑成皇後一個眼色,哪怕蕭英磊再有通天本領又頂著皇子頭餃,在刑部仍是施展不開來。
因此京城流言,皇帝把二皇子丟到刑部根本是把小搬羊丟進老虎口中,存心要讓他自生自滅,怎麼看他都沒有太子命。
三皇子蕭英盛在兵部見習,雖名為見習,卻專門負責出生入死、打仗御敵的倒霉事,哪里有戰事就往哪里去,一年里有大半年不在京城,朝臣與他多無交集,而唯一讓人忌憚的是他手中的兵權。
只是雖然手握兵權,他卻是眾人眼中最無望被立為儲君之人。
為何?
因為打從他生下來,皇帝就不曾看他一眼,因為他不祥,克了自己母親,也就是皇帝最愛的妃子——青妃。
皇帝對三皇子憎惡至極,認為如果沒有這個兒子出世,他就不會失去最心愛的女人,而他之所以將兵權交給三皇子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他巴不得這個兒子在沙場上戰死,永遠不要回京,偏生三皇子像九命怪貓,每次都能活著回來,而他越是命大,皇帝就越認為他不祥。
終于,皇帝期盼的事成真了,這回與大遼國的對戰,蕭英盛就沒有活著回來,可他也不是戰死,而是失蹤了。
當戰事結束,眾人才發現主帥不見,且兵力懸殊的大遼國又罕見的戰贏了大蕭朝,頓時流言四起——
三皇子終于受不了皇上的無視,投效大遼國了。
三皇子背叛了大蕭朝,已經在大遼國封地立王。
三皇子娶了大遼公主,成了大遼駙馬,如今,大遼國已對大蕭朝的軍事機密了若指掌,不日便會攻過來了……
「三皇子並非投效了大遼國,他之所以失蹤未歸是因為——」阿信眼楮眨也不眨的看著丁沐兒。「因為他失憶了。」
雖然已經猜到是如此,丁沐兒的身子還是搖晃了一下。「所以你……你就是失蹤的三、三皇子?」
阿信……應該說是蕭英盛,他點了點頭,「我就是失蹤的三皇子。」
一瞬間,丁沐兒覺得腦子里的血液都往下沉。
好,真好,自個兒竟然成了皇家媳婦兒了?可她心中半點都高興不起來,反而涌起一股深沉的憤怒。
他早恢復了記憶卻閉口不說,把她蒙在鼓里,騙得她主動為他落了戶、姓她的姓,騙得她團團轉,還騙她成了親,做了夫妻,如果他待她是真心的,就不會如此做,這根本是騙婚,是詐欺!
「你是不是以為讓我這個棄婦飛上枝頭成鳳凰,我會很高興?」她咬牙說,怒氣掛在眉梢眼底。「你錯了,我不高興,非常的不高興,我討厭這種測驗真心的把戲,你不就是想測試我愛的是你的人,還是你的身分嗎?
真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
「你走吧!既然已經恢復了記憶,又是堂堂皇子,想來是餓不死的,我這小廟容不下大佛,就不留你了,慢走!」
她說完就要走,蕭英盛及時捉住她的手,深刻的看著她。「那是你想象的理由,你就不听听我的理由嗎?我恢復記憶卻不主動說出來,絕非在測試你的真心,我也沒有那麼自大,自以為皇子的身分有多了不起,我反而怕你會因為我的皇子身分而躲開我。」
「不必再說了,我沒必要知道!」丁沐兒真炸了,她此刻什麼都听不進去,對他怒目相視。「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我們不會再見面!」
說完她再度想甩開他的手,可卻怎麼也甩不掉,她氣得低頭就咬他扣住她手腕的那只手手背,他蹙眉,任她咬著,怎麼樣都不松手。
丁沐兒先松口了,她也不是野人,都給她咬到滲出血痕,難不成能咬下一塊肉來嗎?就算能,那也泄不了她的恨。
「稍稍解恨了嗎?」他深深的盯著她的眼眸,語帶無奈地道︰「沐兒,咱們已經是夫妻了,如何能不再相見?不但要見,還要見一輩子。」
她的反應比他想象的還大啊,看來他接下來的卑鄙安排還是正確的,否則以她現在的情緒,絕對不會跟他走。
「夫妻?」他的話令丁沐兒一時之間又氣不打一處來,她眼楮眨也不眨的瞪著他。「你回答我一個問題,你沒有王妃嗎?」
她此時才發現,原來知道他隱瞞的身分之後,她那瞬間爆發的情緒全是因為這個!謗本不是欺騙或身分什麼的,是他是否有妻室,她在乎的只有這個!
他心中微急,「沐兒,你冷靜下來听我說……」
若不是眼前的情勢沒法安撫好她,他真應該要高興她如此在乎他有無妻妾之事啊,畢竟越是憤怒,表示他在她的心里佔了很大的位置。
看來她生活的那處空間沒有三妻四妾的規矩,否則她也不會接受不了。
「不必說了。」丁沐兒打斷了他,嘲弄的揚了揚嘴角。「瞧,你回答不出來,這表示你有王妃,你有妻子,這就是我們不會再見的理由。」
原來先前她都是自欺欺人,什麼只要他不是作奸犯科之徒就好,有妻室有兒女又如何?
還說服自己,這里的男人都三妻四妾,沒人會說妾是小三。
可如今真得知他已有妻室,她還是受不了,盡避能說服她接受的理由一長串,她還是一個都接受不了。
「你可知道你口中我們不會再見的理由,就是我非得先騙你成親的理由。」他目光沉肅地道。
「別給自己找合理說法了。」她嗤之以鼻。
他有些無奈的看著她道︰「如果你知道我有正妻王妃,你絕對不會嫁給我,我深知這一點,就怕你拒我于千里之外,也怕你逃我逃得遠遠的,我才出此下策。」
丁沐兒聞言又是滿面怒容。「那麼我呢?我就只能被迫接受你卑鄙的安排,與你妻子共事一夫嗎?」
他苦笑,「我保證你不會與她共事一夫,因為我與她之間沒有關系,我跟她從來就不是夫妻,我認定的妻子只有你一人。」
「你說的話,我現在一個字都不會信了!」她瞪著他,渾身都是拒絕的姿態。
「殿下!」外頭響起了急切的叩門聲。
有人來了,丁沐兒想擺月兌他的手,想在人進來之前與他劃清界線,奈何他卻是死死攥著不放,她覺得自己再掙扎,恐怕手腕會斷掉。
于是她不再奮力掙月兌,但她沒好氣的瞪著他,眼光足以殺人,他卻視若無睹,當沒看見她的憤怒。
「進來吧!」他的語氣淡淡,才一說完,門立即就被推開了。
丁沐兒見到外面黑壓壓的一片人頭,在心中無聲嘆息︰她的歲月靜好沒了……
信王府的侍衛統領仇厲和副統領馮安一馬當先進來,兩人單膝一跪。「殿下!恕卑職救駕來遲!」
湛風跟在其後,袍角一撩,「草民湛風參見信王殿下。」
丁沐兒驚訝的看著湛風,他怎麼會跟官兵們一道過來?還率先來給蕭英盛見禮?饒是他生意做得再大,也不過是一介商人,有資格跟府兵們一塊兒過來嗎?
她疑惑的轉向蕭英盛,就見他雖眸色深沉,但好像半點不驚訝。「本王的玉佩是你拿走的吧?」
湛風從懷中取出一件用紅色錦緞包著的物事,雙手舉過頭頂。「草民斗膽,望殿下恕罪。」
「都起來吧。」
蕭英盛取餅錦緞打開,丁沐兒瞪大了眼,正是她擱在房里遺失的那塊羊脂玉佩。
她期期艾艾地道︰「這……怎麼會在二爺手中?」
沒等湛風回答,蕭英盛便道︰「你肯定告訴過他,玉佩在屋子里不翼而飛,建屋時,他便讓手下的人細細留意,果然在後院里挖到了玉佩。」
湛風微微一笑,「殿下英明,說得一字不差。」
他拿著那塊羊脂白玉佩,日夜兼程、快馬加鞭的進京,直接找上與他相熟的敬王蕭英磊,確認那是信王的玉佩,敬王自是無比激動。
他找到了人人在找的信王,這是大功一件,成為皇商指日可待,他謀算的也就是這個。
只不過,他萬萬沒想到就在他遠赴京城的期間,信王已恢復了記憶,還跟丁娘子成了親,這件事太令他意外了。
幸而,打從他懷疑阿信就是信王殿下,便對丁娘子禮遇有加,既殷勤又周到,又是建瓦房,又主動給她送來白花花的銀子花用,如今她成了信王的女人,于他也是大大有利。
只不過,堂堂三皇子娶了一個有孩子的棄婦,回京後會掀起多大風浪,不敢想象。
他是挺好奇這小娘子怎麼就能擒住了信王殿下的心?那看起來相當高傲的信王妃若知道這件事又會如何?
「你怎麼知道玉佩埋在後院里?」丁沐兒不知湛風心里的小九九,她只奇怪她這屋主都不知道的事,蕭英盛如何會知道?
「兒子告訴我的。」蕭英盛眉眼不動地說道。
丁沐兒一頭霧水,「兒子?」
蕭英盛眨了眨眼眸,「小陽。」
丁沐兒狠狠瞪他。他是故意的吧?她都說他們不是夫妻,日後不會再見,他偏在這個時候說小陽是兒子。
她咬牙切齒,盯著他一個字一個字的說︰「是我兒子,不是你兒子。」
蕭英盛滿不在乎的眉一揚,「也不是你的兒子。」
听他話中有話,丁沐兒更是著惱,可她不想在眾人面前與他爭論這個會令她被當成妖怪的敏感問題,便沒好氣的瞟他一眼。「廢話少說,小陽為何知道玉佩埋在後院?」
听到她說「廢話少說」,馮安驚得下巴快掉了。
這個女子是何人?竟然與他家王爺如此說話?王爺失蹤了大半年,是轉性了嗎?怎麼容得下一個女子在他面前如此狂妄無禮?
「因為是他親手埋的。」
「什、什麼?」又是一個令丁沐兒跌破眼鏡的答案,她微怔地看著蕭英盛。
蕭英盛道︰「我恢復記憶後問過你玉佩的下落,你說在屋里不見的,這里就住了咱們三人,不是你不是我,我問了小陽,他坦言不想讓我走,就把玉佩拿去後院埋起來,我照小陽說的地點挖掘過,但沒有找到,便知道是湛二爺取走了。」
丁沐兒狠狠一愣,同時心里也有些明白了,她冷然看著湛風,語氣便有些冷了,「所以,二爺原就認得信王殿下是吧?」
耙情她是被人利用了,真夠笨的,俗話都說了防人之心不可無,她怎麼就沒半點防人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