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沐兒初來乍到時便向郭大娘打听過磚窯之事,知道村子里只有高大爺家里有窯,這些日子以來,她沒少往高大爺家里走動,上山挖筍會送些到高大爺家里,平日做的吃食也會送些過去,更特別做了一些肥皂給高大爺家里的女人,如今和高大爺的兩個媳婦都混熟了,藉著送吃食,也看過高家的窯。
斑家的窯爐專門用來燒磚,磚的原料便是田里跟山里的紅泥,因為村子依山傍水,自然也是不愁柴火的,不過並沒有因為是個無本生意就家家建窯來做燒磚的活計。
一來,前朝經過了一段時間的缺糧,引起動蕩,大蕭朝引以為戒,如今的朝廷深知民以食為生,人民只要吃飽了,就不怕作亂,因此對農人十分優待,所以安然村里還是種地維生的較多,像李猛這樣打獵維生的就只有五、六戶人家,而像李猛這樣專精于打獵,每次進山都能滿載而歸的,也只他一個。
二來,看窯是個體力活,比起看窯,村民還是更喜歡種地,因此村里的山地田地未經濫伐亂挖,對丁沐兒來說就是個寶山寶地了,而她自己則是下了一次肥就徹底打消靠種地過日子的念頭。
這里還沒有化學肥料那種東西,有的就是人糞跟動物的糞便,人糞有限,自然不夠,她便跟村里其他種田戶一樣,向養豬大戶買數擔豬糞,豬糞又重又臭,她吐了幾回才下完肥,對她這個弱女子來說,實在吃不消,所以她更加堅定了要靠老本行過日子的目標。
餅幾日,高大爺的弟弟要娶兒媳婦,高家上下全要去鄰鎮的白蘿卜村做客,一去便是三日,丁沐兒早跟高大爺說好了,借他們的磚窯一用,高大爺的婆子和兩個媳婦都幫著說話,高大爺便答應了她,只不過好奇她要做什麼,丁沐兒便是笑了一笑,也沒回答,只說絕對不會弄壞磚窯便是。
這日一大早,高大爺一大家子前腳剛走,丁沐兒就跟阿信、小陽大包小包的過來了。
燒窯房就蓋在高家旁邊,說是屋子,其實也挺簡陋的,就是能遮風避雨罷了,窯爐的添柴口對著正門,一邊堆著半天高的柴和紅泥,還有小部分未出貨的紅磚成品,一邊是幾個要裝貨的大木箱,丁沐兒請教過高大和高二,這木箱他們就只有幾個,把貨運進城里之後,卸完貨還要運回來重復使用。
窯爐里早已熄火,也清理得很干淨,據說這是高大爺的規矩,從前他在湛家磚廠時,上頭就是這般要求的,所以他也這般要求兩個兒子,半點都不得馬虎,這讓丁沐兒想到了她前世的師傅崔大師,崔大師第一個要求也是讓她好好清理窯爐,別想偷懶。
「母親,這里便是您說的,做紅磚的地方嗎?」小陽對這個陌生的地方十分好奇。「孩兒看這紅磚個個長得一樣,不過是大多了,是像咱們做肥皂那樣,用模子做的嗎?」
「小陽真是聰明。」丁沐兒指著角落里晾曬的十幾個方形模子。「那叫石膏模子,把泥巴弄進模子里再翻出來就行了。」
肥皂模具比較簡單,是她自己找了幾節竹子削削刻刻做成的,石膏模子就沒那麼容易了,今天她就是來給石膏模子動手腳的。
「母親,這是何物?」小陽好奇的看著雜物堆里一個他沒見過的東西。
「這啊,這可是寶物。」丁沐兒笑得很歡快,伸手輕輕撫著機身。「它叫拉胚機,如今它是娘的了,暫時借放在這里,需要時再拖回咱們家。」
她初來見到這石磨拉胚機時便十分驚喜,高大爺說是他祖輩不知從哪撿回來的,擺了幾代也沒有人用,看不出能做什麼,一直擱在那里。
她見那器械雖然作工粗糙,又年代久遠,但她試了一下,腳踏上踏板的時候,轉盤還是能動,當下她便以三兩銀子向高大爺買了,高大爺笑得見牙不見眼的,本以為是廢物,竟然能賣到好價錢,自然高興了。
閑話不說,她取了一個模子到矮凳坐下,對阿信、小陽說道︰「你們不是要練拳嗎?不必管我,練你們的吧!」
哪知道那一大一小都圍著她寸步不離,看樣子是不想練拳,比較想知道她要做什麼。
她打開帶來的包袱,取出一支削尖的竹子,專心地在石膏模子上畫了山水牡丹的草圖,再從包袱里取出小刀開始雕刻。
打從她第一次來這里時,她就開始盤算了,這里的紅磚都沒有花紋,她問了高大爺,湛家磚廠做出來的紅磚也是一樣的,她便一直在動腦筋,想在磚上做出圖案來。
「母親,您……您好厲害。」
不只小陽看得目瞪口呆,阿信也很是詫異。
阿信眼楮眨也不眨的看著她雕刻的手。「看不出來你竟然有這麼一手純熟的陰陽雕刻技巧。」
這下,詫異的人換成丁沐兒了,她抬起頭來。「你知道這是陰陽刻?」
阿信一愣,半晌才蹙眉道︰「似曾相識。」
他一眼便看出她雕刻的手法是陰陽刻,可見是他熟悉之事,可是她雕在模子上的動作,他卻是陌生的。
「你到底是什麼人啊?」丁沐兒對上他的眼。「難道是雕刻師?」
阿信自然沒回答,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人。
半個時辰過去,丁沐兒將模子雕好了,接下來得到有流動水的地方打磨,這不難,附近就有洗衣裳的小溪。
三人到了溪邊,丁沐兒將模具小心地浸在溪水里,石膏濕透之後變得滑軟細膩,丁沐兒在刻圖上來回摩挲,石膏粉便融進了溪水里,模具表面也變得光滑,最後,將模具立在陽光下曬,時不時檢查模具的干濕程度。
這條小溪是村里婦女洗衣裳用的,沒有魚蝦可捉,等得無聊,小陽便央求道︰「母親,孩兒想听您唱《青花瓷》。」
丁沐兒笑道︰「要是娘唱著唱著,你睡著了怎麼辦?」
這是她哄小陽睡覺時隨口唱的,會唱這首歌,自然也是因為職業使然。
小陽不假思索地說︰「有信叔在,信叔會背孩兒回家。」
丁沐兒很知道阿信如今在小陽心中是個無所不能的存在,例如阿信說練武能夠強身,他便奉為圭臬,小不點一個,也不賴床了,天天雞啼就起床跟著阿信在院子里練拳,練得有模有樣,半點不馬虎。
「是啊,你有信叔你怕誰呢?」三個人在樹蔭下坐著,丁沐兒點了小陽鼻尖一下,有求必應的開口哼唱——
「素胚勾勒出青花筆鋒濃轉淡,瓶身描繪的牡丹一如你初妝,冉冉檀香透過窗心事我了然,宣紙上走筆至此擱一半。釉色渲染仕女圖韻味被私藏,而你嫣然的一笑如含苞待放,你的美一縷飄散,去到我去不了的地方。
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你,炊煙裊裊升起,隔江千萬里,在瓶底書漢隸仿前朝的飄逸,就當我為遇見你伏筆。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你,月色被打撈起,暈開了結局,如傳世的青花瓷自顧自美麗,你眼帶笑意……」
她唱完了,自覺唱得不失水準,小陽已經「母親唱得真好」夸了幾輪,阿信卻是緊鎖著眉峰。
她不由得問道︰「怎麼,我唱得難听嗎?」
阿信挑起眉毛。「這是男子對女子唱的?」
丁沐兒想了想。「可以這麼說。」
阿信深沉陰冷的眼神如鷹隼般的盯著她。「青花瓷就是你說的陶瓷?是唱曲那人教你做的?」
「非也非也。」丁沐兒搖頭說明,「青花瓷是瓷器的一種沒錯,不過卻不是唱這曲子的人教我做的,那人歌唱得很好,不過肯定是不會做陶瓷的。」
如此了解那人,他越听越不是滋味。「那人是誰?你在何處結識?」
丁沐兒道︰「他是位才子,我就是仰慕他而已,沒那榮幸結識。」
阿信起身了,徑自抱起小陽,也不看她一眼,負氣般冷冷地道︰「還不去看看你的模具。」
丁沐兒過去看了之後,歡快地朝他一笑。「已經可以了。」
他卻狠狠瞪她一眼,抱著小陽率先往高家的方向走。
丁沐兒抱著模具,很是莫名其妙的看著他頭也不回的背影。
他這是在生哪門子的氣啊?男人心也海底針?她實在看不懂。
回到燒窯房也近飯點了,三個人簡單吃了丁沐兒早上做的肉包和幾顆野果打發了中餐。
小陽素日里就有午睡的習慣,如今也撐不住瞌睡蟲的召喚,丁沐兒便將帶來的布巾鋪在矮長椅上給小陽睡,也不必人哄,沒一會兒小陽便沉沉睡去了。
丁沐兒一片好意地對阿信道︰「你要是累了,也跟小陽一塊兒睡會兒。」
阿信抬起頭來看著她,卻是一字不答。
丁沐兒討了個沒趣,便去取了紅泥繼續做活。
她就想把瓦房蓋起來,其他的慢慢再計劃……
她把泥巴拍實,放在桌上開始用菊花揉泥法揉搓,窯房里本來就悶,揉泥巴又是費勁的活,沒片刻她額上已沁出了細汗。
阿信就在一旁盯著她看,見她反復揉捏泥團,大約是視泥團的干濕、粗細程度將泥團揉勻,將氣泡揉盡,過程中,泥團自然呈現菊花花瓣的形狀,煞為美麗。
「好啦!氣泡全排出來了。」丁沐兒將泥團攏成錐形,此時泥團變得更加緊實,而她也已經一頭的汗。
阿信看她眼里帶著笑意,完全是甘之如飴的神情。
捏泥巴讓她這麼快樂嗎?她臉上的神情是他從未見過的,在她做吃食時、做肥皂時都未曾展現過。
丁沐兒確實開心,這是她最喜歡做的事,穿越來這麼久了,如今終于能「重操舊業」,她覺得被古代這落後世界打擊的自信都回來了。
「你看看這泥巴團是不是美極了?」她不計前嫌的朝阿信燦然一笑。
說美極了也太言過其實,不過他倒是得承認一個事實,便半笑不笑地道︰「看你種田、做繡活都笨手笨腳的,泥巴倒是捏得挺好。」
這話有損有褒,丁沐兒依舊不減笑容。「你等著吧!我要靠它為咱們蓋房子!」
阿信驀然心口一熱。
為咱們蓋房子……這話怎麼這麼中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