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暑熱之際,兌州附近的碼頭也擠滿了各式各樣的小船,船夫們幾乎都換成了船娘,小船上也綁了不少花草布料,將小船妝點得美輪美奐。
一些客商坐在碼頭邊的茶寮里看到這樣的情景都覺得新奇不已,這輩子除了那秦淮河畔,似乎就沒有見過這麼多又花俏的船聚集。
只不過印象中兌州不就是個收藥材的地方嗎,怎麼一個小碼頭卻弄得這麼花俏?而且周遭等著坐船的,許多看起來都是良家女子,甚至還有那種才剛留頭的小丫頭,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整個兌州的小娘子都跑到碼頭來搭船玩樂了。
幾個第一回來兌州的客商忍不住問了當地的一個藥商,就當給自己增廣見聞,誰知道那名藥商一听就笑了。
「那些小娘子不是來玩樂的,而是要往更過去一點的大王鎮去求指點的。」
「指點?指點什麼?」客商還是一頭霧水。
雖說現在這世道,女子讀書識字的不在少數,可女子又不用科考,沒錢的自個兒看著書學或者是家里人教導,有點銀子的可以請女師或者是家族里頭開個女學讓族內的小娘子都去學點東西,可少有听見小娘子們和男人一樣,勞師動眾的往外去游學或者是尋名師指點的。
見勾起了那些外地客商的興致,藥商王老財也忍不住得意了起來。「以前京城里的杜鵑娘子听過吧?就是有四絕名頭的那位。」見他們馬上理解過來他說的是誰,他更自豪了。「那個杜鵑娘子可了不得,幾年前在兌州再過去一些的一個小村子落了腳,後來嫁給現在咱們兌州有名的富商旬大官人。這旬大官人寵妻如命,總說杜鵑娘子跟了他時委屈了,所以他一發了家,連根針都舍不得她拿,也是杜鵑娘子閑來無聊,不忍自己一身本事給落下了,說每年收幾個小娘子指點,無論琴棋書畫都成,這才有你們看到的這一幕,那全都是往杜鵑娘子的別莊去的,不說拜師,只要杜鵑娘子指點個幾句,就足夠這些小娘子們受用了。」
有一個外來客商听王老財說了這許多,還是有不明白的地方,「我上回來兌州也是七八年前的事了,那時候是听說了杜鵑娘子在這里,可也沒听說過有這回事啊!」甚至那時候那名聲……傳得可難听了。
王老財嗤笑一聲,「那也是咱們這地方偏,不知道原來杜鵑娘子還有一身的本事,還有那見不得人好的,把杜鵑娘子比做那普通的妓子,可是是金子總是會發光的,人家杜鵑娘子也不管外頭那些酸言酸語,把夫家給興旺了起來,旬家以前還是個吃不飽飯的獵戶家,現在呢?人家不露頭不露尾的,偏偏就成了咱們這兌州一帶的富商了。」
王老財越說越感慨,恨不得自個兒的媳婦兒也能夠有這樣的旺夫命。
「你們客商在外行走都帶著湯餅吧,那一開始就是杜鵑娘子弄出來的,不知道前前後後攢了多少銀子呢!後來湯餅的生意人家也瞧不起了,見咱們兌州產藥材,就來這晃了一遭,回去之後調了香,那自制的香粉可了不得,不過就是香粉,還能夠分出四五種顏色來,後來再做了一些胭脂,就更了不得了,據說咱們這附近也只有知州家的夫人能夠用齊了現在有賣的顏色,上上下下就有將近快二十來種胭脂色。」王老財想起自家媳婦兒往旬家的脂粉鋪子看去的時候,總恨不得每樣都來上一點,那是每經過一次就得心痛一次啊!
要知道那些胭脂水粉,旬家店鋪里就沒有便宜的,那香粉據說是濾過了一次又一次,搗碎的功夫也是普通店家的三倍,才能得了那細細的香粉,勻在臉上,那是又光又滑女敕,就跟剝了殼的雞蛋一樣。
那些客商家中也有女眷,也用過不少脂粉,可是听王老財說得這般玄乎,也覺得有些不信,「你是不是有些言過其實了?這只能說這香粉的確是好,可要是真的如此好,怎麼風聲都沒傳出去?」
王老財鄙視的看著說話的那個客商,心里就斷定了這人肯定是接觸不了真正的達官貴族的。「這香粉就是難得,在兌州這兒,除了胭脂外,你去瞧瞧,買那香粉的人有時候都得領號排隊,還是杜鵑娘子說不願有行商往外賣,所以要大量批貨的都不準,咱們兌州的大小娘兒們才能夠用上這好東西,這幾年嫁妝里面要是有了香粉,那就是嫁了出去也多了好幾分的體面。」
王老財說了半天,口有些干了,給自己倒了杯茶水,喝了幾大口,才又繼續說道︰「不過這好東西自然也得往上呈,據說幾年前清揚長公主的駙馬還曾往兌州來,說是要尋些給長公主補身子的好藥材,杜鵑娘子也不忘舊人,當初把香粉做好的時候就往京都里送上了一份,可了不得,打那之後,京都的人都固定一年來上兩三回,就只為了這香粉和胭脂,就這……杜鵑娘子也是好不容易才松口的,說是感激當初長公主對她有恩,才肯如此,要不其他人想要有這等待遇,那是想都別想。」
幾個客商全都听傻了,可也感嘆杜鵑娘子居然有這等本事,對于那些小娘子們去求指點的行為也不覺得奇怪了。
像這樣能夠自己替夫家撐起一片天,還能夠贏來夫婿愛重,這樣的好事,自然誰都想學學的。
不過話題都放在杜鵑娘子身上,自然也有人想要關心一下能夠被這樣的女子給選上的夫婿又是怎麼樣的。
「肯定是個謫仙般的人物吧?」
「或許是隱士大家?」
「剛剛不是說了,那人就是個獵戶嗎?」王老財好笑的說道︰「不過杜鵑娘子的夫婿我也曾見過一次,傳聞中他一人可宰熊獵虎可不是開玩笑的,身材高大魁梧,還有一把子的力氣,重要的是,在之前大家都嘲笑杜鵑娘子是個妓子的時候,只有他完全不介意,甚至還日日的往驛站跑,就是想打听有沒有什麼好的良人想抬她回去的,結果還真讓他撞上了清揚長公主的駙馬,最後情況如何我是不清楚,但有人說當年可是看著他跪下求駙馬爺把杜鵑娘子帶回京都過好日子的。」
「唉呦,這不是王八烏龜嗎?」
幾個客商都是男人,完全無法想象怎麼會有一個男人去求另外一個男人把自己的女人帶走的,他們紛紛搖頭,說杜鵑娘子看男人的眼光不好,居然選了這樣一個窩囊廢。
王老財還沒說話,外頭突然傳來了一道潑辣的女聲——
「你們才一個個都是王八烏龜!懂個什麼呢!」
避大娘是茶寮的灶下娘子,剛好來送下酒菜就听見他們說的話,她走了進來,先往桌上扔了一盤花生米,接著用看傻瓜一樣的眼神看著那些外地客商。
「那時候一堆嘴巴大的女人把杜鵑娘子說得多難听啊!原本在她家做工的婦人也都走了,說是不想污了自己的名聲,人家杜鵑娘子的夫婿旬大官人,那才真是個漢子,就是不願杜鵑娘子被他拖累,待在個小地方遭人辱罵,才下跪求了駙馬爺把杜鵑娘子給帶走,那可是真心愛著杜鵑娘子的,還說自己終生不娶,若杜鵑娘子以後日子不好過了,他就會把她給接回來,好好的過下半輩子。」
對一個女子來說,能夠得到這樣一個有情郎,那是多麼幸運的事情。
那時候駙馬爺大張旗鼓地來找杜鵑娘子,後來又直接挑明了杜鵑娘子可不是那種下賤的伶人,而是長公主的座上客,甚至是許多達官貴人想見一面都不能的嬌客後,不說其他,就是當時的新縣令柳家人也重新把杜鵑娘子迎回去當座上賓,緊接著又是一船又一船從京都送來的禮物賀喜杜鵑娘子尋得夫郎,一張張的名帖可都了不得,把一群鄉下人看得咋舌不已。
眾人這才明白了,原來杜鵑娘子竟是這樣了不得的人,就連當初污辱過杜映娘子的幾家婦人都恨不得連夜上門去道歉。
那客商不知道居然後來還有這樣的發展,只覺得那旬大官人果然好生了不起,「那旬大官人也是號人物,能夠為了心愛的女子忍下這樣的污辱,只是听起來好像沒什麼建樹,就只是個普通的商人?」而且還是靠著杜鵑娘子發家的,這樣听來反而有種鮮花插在牛糞上的感覺了。
「杜鵑娘子選的夫郎還能夠有錯?」管大娘可是杜鵑娘子的忠實擁護者,就听不得別人說她一點不好。
王老財攔了管大娘,就怕她這烈脾氣又和人吵了起來,連忙接口道︰「行了行了,外地人呢,哪里知道這許多。」
那些外地客商也是怕了,還以為遇上什麼潑婦,一個個都不敢說話了,只看著王老財等著他解釋。
「旬大官人這些年生意越做越大,可他也不是無用的,早些年可是在邊關立過功的,如果不是後來讓人冒頂了功勞,說不得也早就拿了官身的。」
「那旬大官人何不繼續為國做事,報效朝廷呢?」
闢場險惡,哪里有在這兒做個富家翁自在啊!王老財自以為地想著,也沒給個正確答案,只道︰「有旬大官人在,咱們兌州周遭可是平靜多了,前幾年那柳縣令請了旬大官人幫咱們這附近操練衛兵,才一年不到,那些看起來跟二流子一樣的兵士一個個看起來精氣神都不同了,還能夠把附近一群攔路的土匪窩給端了,把柳縣令給笑裂了嘴。」
「這樣听來倒也是個英雄人物。」
「可不是!」那管大娘得意洋洋地附和,「咱們這現在可有句順口溜,說娶婦當如杜鵑才,嫁夫應覓旬家郎,說的就是這娶媳婦可得找跟杜鵑娘子一樣有才的,才能夠旺家興盛,這嫁姑娘也得嫁一個如旬大官人一樣的,有威猛之軀又有漫漫情意,可不是夫婿的好人選?」
王老財點點頭,看外頭的碼頭人也走得差不多了,就起身招呼這些客商往外走,「行了行了,這茶水喝完,故事也听完了,該往外走了。」
那些客商原本還想要多了解些兌州事物,結果這王老財說走就走,還是讓他們忍不住一頭霧水。
「這天兒還早著呢,就是再多坐一會兒……」
避大娘嗤笑著比了比王老財,一語戳破王老財的心思,「怎麼還能再坐,人家媳婦兒和女兒都已經搭船走了,留在這兒白喝水看小娘子啊,自然得去辦正事了。」
王老財得意地拈拈一把小胡子,「這可不是,我就是威猛比不上旬大官人,這愛妻還是能夠險勝一二的。」
幾位客商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只得跟了他,一群人搖頭晃腦地走了。
兌州碼頭熱鬧漸去,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一艘小船慢悠悠地從茶寮邊上一棟宅子里劃了出來,船上一男一女,男的劃槳,女的則是穿著一身紅衣裳,閉著眼楮靠在男人懷中,感受著男人在這夏夜里更炙人的溫度和心跳。
她打了個呵欠,看起來就像是沒睡飽的模樣,引來男人無奈地嘆息。
「你又去偷听茶寮那里的人說話了?」
杜映紅沒說話,可那一臉的倦色就說明了她下午的確沒干好事了,那些人嘴里高雅大方的杜鵑娘子,其實跟個小賊似的,為了听人家說閑話,還架著小梯子爬著牆頭去听,還挺自得其樂。
旬賁虎無奈又寵溺的笑著,沒再使勁劃槳,任由小船在湖面上隨著水波輕蕩,「也不想想自己都是兩個孩子的娘了,還如此淘氣。」
「別跟我說那兩個兔崽子。」她睜開眼楮,沒好氣地望著他。「明明是我辛辛苦苦懷胎十月生的,結果兩個兔崽子一點都不像我也就算了,個性跟你也差不多,怎麼逗弄都是那副臉色,而且居然沒有半個人想跟我學點文雅的東西!」說到這個她就真的是滿肚子的苦水。
誰能想到她一肚子的絕學在那兩個兔崽子的面前就是沒用的東西,而且兩個人還老是覺得他們爹就該找個溫柔點的媳婦兒,認為他們娘整日無理取鬧,太惱人了。
不過說是這樣說,但兩個孩子那一雙眼她還是滿意的,畢竟那樣一雙眼跟小豹子似的,就如同他一樣。
成親後听他說了往事,她才知道第一次見到他時為何有微微的熟悉感,原來,彼此之間的緣分早在兩人互不相識的時候就已經牽上了。
她還記得那是在她還沒成為京都四絕前,一次隨著教坊里的姑娘北上前往邊關,誰知道卻在半路上遇見了盜匪攔路。
即使她們為了預防這等事請了鏢局護送,可盜匪人多勢眾,哪里是她們請的鏢師可以攔得住的。
就在這時候,一個看似老成的少年郎,領著一小隊士兵,提著大弓射穿了那盜匪頭子的眼楮,站在一群氣勢洶洶的盜匪面前,他氣勢半點不落,如同豹子的銳利雙眸冷冷地盯著那些人,像是隨時能夠上前撲咬,一擊斃命。
盜匪的領頭人傷了,自然退走,而那少年也領著人追去,兩人甚至沒對上眼過,但她卻對那一雙眼楮留下深刻的印象。
只是萬萬沒想到,一南一北相差何止百里,兜兜轉轉好些年,原以為不過就是一面之緣,最後卻成了自個兒的枕邊人了。
她心中感嘆著,只不過在他面前還是撒嬌賣痴的嬌嗔,就是吃準了他對她的包容溺愛。
在她面前,旬賁虎大多是傾听居多,尤其是兩個孩子和自己媳婦兒的這場大戰,他也不參與,畢竟如果每次都站在自家媳婦兒這邊,兩個孩子就太受傷了。
不過兩個孩子都不像她,容貌沒啥好說的,但性子如此,讓她反而更期待能夠生個像自己的閨女來了。
可惜……這些年他的定力越來越強,說不讓她再生,就真的有辦法控制,甚至還找了名醫配制了避子的藥丸,他自己吃,讓她只能老是看著人家的閨女流口水去。
看了看四周無人,又是月夜,杜映紅的手忍不住模到了男人的衣裳里頭,芳馥的氣息吐在他耳邊,撒嬌的道︰「所以……我們再生個閨女吧?香香軟軟的,跟我一個模樣,到時候我們還能夠穿一樣的衣裳,你賺來的銀兩也能夠給她每天買花戴,你說……好嗎?」
旬賁虎粗喘了一聲,把她不安分的小手拉了出來,雖然對于她描繪的那個閨女的模樣很是心動,但是想到她為了生兩個兒子受的罪,就克制的不打算從了她。
因為兩個人是突發奇想來兌州的宅子里看看的,所以他身上沒帶藥,這點杜映紅也知道的,所以才特地勾著他來個夜半游湖,就是想趁著如此好時光,造個閨女出來。
「別鬧。」
「我沒鬧!」
她的手被他給拉高,讓她無法行動,她只能瞪著他,嘟著嘴道︰「你這是看我老了,想要找新的小妖精了?嗚嗚……我就知道,這些年要不是我讓你留著這一把大胡子,還不知道多少小妖精要往你懷里撲過來!不過就算沒有小妖精,女人終有一天會年老色衰的,男人果然就像長公主說的一樣不可靠……」
想當初兩人成親的時候,他終于剃掉了那一把大胡子,露出真容,那深邃的眉眼還有幾分外族人的俊美,讓她看怔了眼,差點以為自己進錯了婚房,嫁錯了男人來著。
雖說這樣一張臉看起來的確順眼多了,但是後來吸引了多少小妖精那也不必多提了,以至于不到一個月旬賁虎就又留起了胡子,就一直到現在。
她似假似真的哭訴還沒完,唇就讓人堵住了,不過只輕輕一踫就離開,讓她忍不住舌忝了舌忝唇,睨著他,眼里寫著不滿足三個字。
「我只是不想讓你再受那樣的苦痛……」旬賁虎真心無奈了。
「我就想!」杜映紅賭氣道。
旬賁虎嘆了口氣,不去提醒她次子時在產房里又叫又罵的說白己再也不生了這句話,終究還是的放開了她的手,然後被她一個撲倒,小船一個晃蕩,湖面上只剩下男女偶爾的低喘聲傳來。
月色朦朧,一抹斜雲攬住月娘面,像是羞得不敢再看那春色爛漫的湖景。
夜正深,而情越濃。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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