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王 第5章(1)
作者︰余宛宛

五個月後,東羅羅國方城的一處男宮里,正是雞鳴時分,所有人才剛入睡不久,便被一聲聲重重的拍擊聲給驚醒。

「梅非凡!你還不快點給我滾出來!」東方荷拿著鐵鍋用力地敲打著男宮的大門。

一會兒之後,一個橫眉豎目的男人拎著梅非凡,打開了大門,把梅非凡往外一扔。

睡眼惺忪的梅非凡一看到東方荷就沖著她直笑。

「我就缺了一點銀兩,等著你來助我月兌難。」梅非凡不好意思地撫頭說道。

「我昨晚才給了你二十兩,你又把錢拿到哪里了?」東方荷啪地一聲把鍋子打向梅非凡的頭。

梅非凡慘叫一聲,但手心還是繼續朝上。

「一點是多少?」東方荷一手叉腰、一手拿鐵鍋,杏眸發亮地瞪著梅凡非。

「十兩。」大漢說道。

東方荷瞪了大漢一眼,掏出一張十兩銀票往大漢手里一放,一手就擰住梅非凡的耳朵,大步把人拽進那輛只有一頂簡單篷子的雙人馬車里。

梅非凡自知理虧,連吭都不敢吭一聲。

「把話給我說清楚!你這陣子都在城鎮義診,沒空去賺錢,還敢給我花錢去替別人贖身?」

「就遇見一名新來的小倌,贖身只要十兩,我既有這能力,當然要幫他。」梅非凡一臉無辜地笑著說。

「對,你之前什麼濟世的事全都學過,連把脈都會,就是沒學過怎麼用銀子!」東方荷深吸了一口氣,忍住拿鐵鍋再敲她一記的沖動。「你替他贖了身,他沒了生計,還不是又回來男宮求生存?」

「東門口的岑夫子沒有子嗣,他說願意收養這孩子。」梅非凡急忙說道。

「你不能老是妄想要救盡天下人。」東方荷嘆了口氣,把鐵鍋掛回身後。

「救一個是一個。」

東方荷嘆了口氣,突然伸手揉揉梅非凡的頭。

這些時日以來,兩人相處愈來愈像親姊妹。所以,她實在是不忍心梅非凡對天下局勢放這麼多心,因為她比誰都知道夏侯昌會讓局勢走到哪一步——

幾個月前,鳳皇听從宰相辛漸的話出兵攻打「薩西」部落,而北荻的二皇子則以捍衛北荻盟友為由對東羅羅出兵。兩軍交戰之下,東羅羅節節敗退至今,北荻則是已經佔領東羅羅北方兩處州郡。

「北荻軍隊已逼近‘鐵城’了。」東方荷安撫地握住她的手臂。

「你怎麼知道的?」梅非凡臉色一白,不能置信地搖著頭。

「一早上街買豆腐腦時,家家戶戶愁眉苦臉,說是朝廷又要征兵。因為北荻國的軍隊已經朝鐵城前進了。」東方荷搖頭說。

「雖然鐵城地勢易守難攻,敵軍至少也要好幾個月才能打下來。但鐵城是東羅羅的北方防線,一旦被攻破,京城就會不保啊。」梅非凡皺著眉,急到直跳腳。

東方荷一看她滿臉焦急,哪里還敢跟她說。就算沒有夏侯昌幫忙訓練二皇子的軍隊,也還有夏侯昌手下那一萬黑衣鐵軍,那可是一人可敵數十人的精銳戰士。鐵城被攻下真的只是時間早晚問題罷了。

「還有,听說又有一艘國外進貢的船被鬼盜給劫了,整個東羅羅的東南海域現在一片烏煙瘴氣。所有人都罵說鳳皇無能,民怨已經愈積愈高了。你將來若是找到了神官,有機會復位,民心肯定會站在你這邊的。」東方荷如此說道,因為不想看到梅非凡失去生氣。

「鬼盜?是那個掌控東南海權的軒轅嘯嗎?」梅非凡皺眉說道。

「對。」而且,這個軒轅嘯和夏侯昌還是兄弟,兩人一陸一海,互相支援。梅非凡若想重登帝位,除非這兩人撒手,否則是絕無希望的。

「走吧,我們盡快啟程趕到‘燈城’的男宮吧,我就不信一點消息都沒有。」梅非凡拉住東方荷的手,就往大街上跑。

只是,梅非凡跑了兩步之後,又猛然打停腳步,回頭看了東方荷一眼。

東方荷很熟悉她這種有所求的眼神,立刻杏眸一睜,雙手叉腰地問道︰「你又想做什麼了?」

「我還有一件事得先去處理。我昨日救的那個小倌給了我一個消息,說有個叫辛清風的官員,打算買他們張家村里一個喜鵲姑娘,說她的出生年月日極不同,要用她的鮮血來返老還童什麼的……」梅非凡愈說聲音愈低,連頭都垂了下來。

「所以?」東方荷雙唇抽搐了一下。

「我得先去救那個喜鵲。」梅非凡微聲地說道,這回脖子都縮進去了。

東方荷杏眸冒火,直接抽起鐵鍋啪地一聲就往梅非凡頭上敲去。

她敲她敲她敲敲敲,敲昏這個濫好人!

東羅羅的百姓都相信,鳳女羅盈被控與神官巫冷有奸情一事,絕對有冤情。

因為當初第九任鳳皇多病,羅盈還是王儲鳳女之時,便經常代理國政。當時,羅盈體恤民意、政清國安,幾個州郡甚至因為豐衣足食而路不拾遺。

可如今的鳳皇羅艷上任不到兩年,又是饑荒、又是戰爭、又是民不聊生,酷吏惡人有錢人當道,有幾處地方甚至官逼民反,內部已有戰亂。

是故,相較于全國各地的災情,張家村的饑荒,也不過就是個小小事件,引不來朝廷或人民的注意。

這一日,天空盡是陰沉黑雲,不過下午光景,便陰暗得不見一絲光。骨瘦如柴的張家村村長張領帶著十多人站在村子前頭,仰頭踮腳頻頻張望著。

「辛大人來了。」張領看著前頭遠遠駿來的馬車,不住地搓著手,並命令所有人全都跪下迎接。

馬車緩緩地行進過張家村的枯樹干土及頹倒的泥屋,並在他們面前停下。

「恭迎大人。」張領雙膝落地,硬擠出了幾顆眼淚。「張領代替張家村,謝過大人除害之恩。」

張領抬頭一看,一名身著黃衣粉裙的女子放下韁繩,走下馬車。

女子杏眸粉腮,唇邊凝著笑容,正如天上仙子。所有人正目不轉楮之際,女子已從馬車上迎了另一個戴著黑斗篷的人。

「大人,張家村已到。」東方荷向梅非凡行了個禮。

「那個叫喜鵲的呢?」梅非凡壓低斗篷及聲音說道。

張領只當辛大人此行是微服前來,不敢多看多問,立刻將一名奄奄一息的女子抬到馬車前。

梅非凡看了一眼地上那具沾了泥濘及血漬的瘦小身子,在心里嘆了口氣。

「我先喂喜鵲喝些水吧。」東方荷上前,遞過一壺水放到她唇邊。

「這是我讓人擬的買賣合約,你簽個字,順便也讓這個喜鵲畫個押。」梅非凡從懷里遞出一張紙。

張領沒想到還要簽什麼合約,以為辛大人扔了銀子就要帶人離開。可一看到對方掏出銀票,立刻乖乖地簽了字,並拉起昏迷中的喜鵲的手去押手印。

「大人願意收下喜鵲,可說是替我們張家村除害啊。」張領低頭把合約送回大人手邊,討好地說︰「這丫頭是出了名的克星,先是克死爹娘。之後,被送到我們這里來,便害她叔叔也染了病,還把咱們這村變成了這樣。」

「所以,你們才把她打得遍體鱗傷,任由她自生自滅等死?」東方荷狠狠朝他瞪去。

「沒有。」張領連忙搖頭,不由自主地後退和身後一群人擠成一團。

「快上車吧。」梅非凡朝遠方看了一眼,和東方荷合力將喜鵲搬上車。

「辛大人慢走,一路順風。」

在張領的鞠躬連連中,梅非凡接過韁繩,駕著馬車疾奔而出。

此時,黃泥土地上,另一輛黑色大車正朝著他們方向駛近,與他們交錯而過。

黑色車廂內的人正拉開車窗,而駕著車馬的梅非凡和東方荷,便與對方打了個照面——

東方荷一看那個八字胡、面皮松垮、神色倨傲、約莫五十歲的老頭,心頭怒火陡升。這個家伙一定是辛清風!

「辛大人,喜鵲姑娘已經賣給我家公子,是我們的人了。你休再妄想用喜鵲的血來還老返童,我們也算是幫你少造點惡業,不用太感激我們。」東方荷月兌口說道。

梅非凡眉頭一皺,立刻快馬加鞭朝著前方奔馳而去,只听見一個帶痰的老聲在他們身後大喊著︰「你們竟敢搶我的人,給我記住了!待得我之後搭寶船宣揚東羅羅國威回來,即刻就命人追捕你們,你們最好不要再讓我遇到!」

梅非凡趁著對方馬車沒法回身之際,快快鞭策著馬匹,轉了幾個彎後,消失得無影無蹤,只留後張家村的張領慘白著臉色迎接真正的辛大人。

「我多嘴了。」東方荷清清喉嚨,看了梅非凡一眼,臉上卻沒什麼疚意。「我就是看不慣怎麼會有人以為能用血液沐浴來延年益壽、恢復青春?」

「世間事無奇不有。老天爺給了喜鵲如此不同凡響的生辰,家人又幫她取了這麼一個吉祥的名字,一定有祂的用意。如同每一代東羅羅皇族就只會出現一個梅花胎記的女子,而‘巫咸國’里手上有著太極胎記的人,便是注定要被送到東羅羅國來當神官一樣。」梅非凡說道。

「說到這胎記,你左手的梅花胎記太危險,太容易被認出來,不如我替你在右手也紋上神官的太極胎記吧。若有人追問,就說你是神官之後,或是鬼扯你是為了求福氣,才兩個都紋上去的。」

「原來你還懂得如何在身上刺紋圖案這門技藝。我之前便猜想羅艷手上的梅花胎記應該就是找人紋上去的。」梅非凡皺起眉說道。

「這種刺紋上去的圖案,能用藥水洗掉,改天我再教你如何調制藥水吧。」她沒說出口的是——羅艷手上梅花紋身便是由她紋上的。

在為羅艷刺青前,夏侯昌找來了不下數十人的死囚讓她練習,死囚們為了求一份安家銀,哪有不允的呢?

「總之,紋身這事便交給我吧,我知道該怎麼做。」東方荷拍拍她的頭,順手替她把衣領拉攏一些,免得受寒。

「老天對我真好。」梅非凡笑著說。

東方荷看著梅非凡瘦削的臉龐,想著這人曾有過的榮華富貴,她紅唇微抿了一下,卻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那個神官巫冷可曾預期到你們如今的命運?」

「他不能預測和他自己相關的命運,而我也一直認為唯有靠自己才能改變命運。我們倆就改變了喜鵲的命運,不是嗎?」

兩人的目光同時看向仍然昏迷不醒的喜鵲,也同時欣慰的點著頭。

此時,救人已救成習慣的她們卻萬萬沒想到,這樣的一個插曲,竟會在不久之後掀起風波,改變了所有人的命運。

一輛雕飾華麗、車廂足足是尋常車輛三倍大的六馬黑色馬車,緩緩駛進東羅羅國「燈城」燦爛的夜色里。

原本駐足于燃著數百盞明亮蠟燭的燈樹前的人們,此時紛紛回過頭,對著這輛馬車評頭論足了起來。

「是哪個皇親國戚的馬車啊?」

「那瓖著黃金的車門全是真的嗎?這麼張狂,不怕引來側目。」

「沒瞧見馬車前後都站了兩個黑衣門神嗎?要是有不怕死的人敢上前搶劫,八成會被一刀砍死。」

「就算被砍死了,也只能怪那些強盜不長眼,不知道咱們這個鳳皇就是死要錢。官位能買、有錢人殺人也只要用銀子就能買回死罪……」

「唉,那個羅艷會有報應的……」

夏侯昌將車外不停咒罵羅艷的話全都听進耳里,更加確定一旦二皇子的軍隊攻破鐵城後,東羅羅勢必無法抵擋,只能全面投降了。因為他這一路聆听下來,百姓只差沒對羅艷吐口水,又怎麼可能為其而戰呢?

前鳳女羅盈及神官若是未死,看到這般的東羅羅,也只能掩面而泣吧。

夏侯昌抿唇雙唇,不自覺地揪緊胸口衣襟。事情正照著他與軒轅嘯的安排進行,明明應該是痛快干杯慶祝之時,他的心頭卻總是泛著空虛。

因為身邊少了東方荷嗎?

夏侯昌把玩著她失蹤之後,他新戴上的扳指,上頭的荷花已經因為他的過度撫模而磨損了刻痕。

一年了,總算讓他尋到了她的蹤跡!

東方荷上個月在鬧市時,被一個眼尖的密探認了出來。

于是,他扔下了二皇子在「鐵城」的戰事,穿越過大半個東羅羅國,就這麼不顧一切地沖到東羅羅南方的燈城。

可他信東方荷真的活著,卻不信她身邊竟然會出現另一個男人梅非凡。

消息指出,東方荷與梅非凡會在今晚抵達燈城。根據調查,這梅非凡是經常進出男宮的人物。燈城的男宮相當有名,梅非凡自然不可能放過。但,他真的不懂他的東方怎麼會淪落到喜歡上梅非凡這類男子。

夏侯昌一忖及此,長眸更冷、薄唇也抿得更加死緊,恨不得立刻便剝了梅非凡的皮。

「主人,我們到達‘富貴客棧’了。」馬車停下來。

夏侯昌面無表情地走下馬車,自客棧的後門走進位于客棧尾端,獨擁一處院落及園景的「絲竹廂房」里。

密探一刻鐘前來報,說已親眼看見梅非凡走進了男宮,而東方荷則是進了附近的富貴客棧訂房之後,便到附近用膳去了。

巧合的是,這兩處都是軒轅嘯密設在東羅羅的產業之一,方便他們兩兄弟見面及密探們收集情報。事實上,他待會兒就要到男宮去與軒轅嘯會面。只是,在那之前,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因此,就在東方荷仍在附近酒樓用膳時,夏侯昌已先行登門入室,守株待兔。

「姊姊,你等等我啊!」門外傳來一個孩子氣的聲音邊喘邊喊道。

「你可以再大聲嚷嚷一些,最好吵到整棟客棧的人都探出頭來。」東方荷清朗的聲音傳入門內。

夏侯昌聞聲,身子驀地起了一背的雞皮疙瘩,因為他有整整一年的時間沒听到她的聲音了。他瞪著雕花門框,巴不得能看透那扇門直接看到她的模樣。

「那可不成,姊姊貌美,萬一引來不肖之徒,梅公子會傷心的。」門外,走起路來蹦蹦跳跳的喜鵲跟在東方荷身後,嘀嘀咕咕地說。

「開口閉口都是梅公子,你這只小喜鵲,能不能有一刻鐘不提梅公子?」東方荷聲帶笑意地說。

「姊姊莫笑我,你從早到晚打理的都是梅公子的事,不也是時時將梅公子擺在心上嗎?」喜鵲鼓了下腮幫子。

「我和你不同。你是把梅公子擱在心上,時不時見到都要臉紅心跳,我則是把梅公子當成自己人。」東方荷伸手撫過庭院里開放的小黃花,不知道今兒個運氣怎麼會這麼好。剛回來客棧時,掌櫃的說已無一般廂房,便用了一般價格將他們安排在這處有房有廳有庭院天井的套間。

「姊姊休莫瞎說,梅公子昨日才說娶妻當娶姊姊,定是姊姊不願嫁公子,公子才會去男宮逍遙的。」喜鵲跺著腳說道。

東方荷看著喜鵲藏不住傷心的小臉,心里暗暗竊笑,臉上卻一本正經地說︰「我呢,可以為梅公子而死。既是如此,梅公子愛到哪里去逍遙,我自然得任其自由飛翔。梅公子飛倦了,總是要回到我身邊的……」

東方荷聲音悲淒,低頭掩住笑意,也順手推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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